柳柳一口氣翻過幾座大山，此時，
　　她那顆破碎的心，稍微平靜了點(diǎn)，回頭一望，她離老虎頭大山很遠(yuǎn)了。柳柳想起兒子小濤，不知兒子放學(xué)回家后，不見了媽媽，該是怎樣的傷心！想到這兒，她忍不住一步三回頭，望著那生她、養(yǎng)她、讓她愛、讓她恨，讓她依依不舍，卻又不得不離開的老虎頭大山——
　　那年，柳柳跟長根結(jié)婚三個月，為還清辦喜事欠的債，長根去打工了。這一去，一整年無音信。
　　臘月，村里年輕人三三兩兩回家。柳柳望穿雙眼沒見長根。臘月三十，柳柳跟婆婆、小叔子冷冷清清吃年夜飯。只吃幾口，柳柳就沒胃口。一個人鉆進(jìn)房里暗暗流淚。心里說：“長根啊，你出門一整年，信也不寫一封，莫非死在外頭了？”想到這里，柳柳嚇一大跳，伏在床頭暗泣。
　　婆婆悄悄進(jìn)來了，輕拍柳柳肩膀說：“傻丫頭，想長根了吧？他沒回來，想也沒用??！想出病來，自己受苦！年飯還沒吃完哩，跟媽吃飯去……”
　　五年過去了，長根還音信全無。柳柳絕望了，兩只眼睛哭成個紅桃子。有人來給她說人家了。柳柳這樣長得花兒似的女人，是不愁嫁不出去的。
　　當(dāng)年，她在做姑娘的時候，媒人踏破了門坎。爹媽貪心，放出話說養(yǎng)個姑娘不容易，我老兩口子靠閨女買棺材板，誰出得起５萬元彩禮，就娶走我的柳柳。這個窮山溝里，５萬元是一筆天文數(shù)字。
　　當(dāng)時，柳柳跟長根正戀得熱火朝天。為不讓心愛的女人落到別人手上，長根借債湊足５萬元，才把柳柳娶回來。若不是這該死的５萬元，長根也不會新婚后，拋下妻子出門打工！
　　婆婆和小叔先是怕柳柳走了，把債留給他們，后來發(fā)現(xiàn)柳柳不是不講良心的人，媒人提親，柳柳提的第一個條件：把５萬元債還了——
　　為得到柳柳，不少人愿出這筆錢。親事有了點(diǎn)眉目，婆婆起了一樁心事：小兒子已經(jīng)長大，該娶媳婦了。可他是個跛子，碰上個窮得漏斗樣的家，這輩子只有打光棍，婆婆舍不得柳柳走！
　　這些時，婆婆總纏著柳柳，講她當(dāng)年嫁給長根他爹，中年守寡，過盡了受苦的日子，好不容易把長根拉扯成人，卻生死不知。想靠小兒子，他又是個殘疾人，找媳婦都難，我的命為啥這樣苦啊……
　　婆婆說著哭著，一個勁說她舍不得柳柳走。
　　柳柳聽懂了婆婆的話外音，柳柳又何嘗想走，窮家難舍、熱土難丟。這里畢竟是她和長根的家，柳柳對長根還存有一絲僥幸……
　　過去，山里人窮，娶房媳婦磨一層皮。兒子多的人家，哥哥娶了親，弟弟打光棍。要是哥不在，家人不讓嫂出門，要小叔接了嫂，親不親一家人，肥水不流外人田，省一筆聘禮費(fèi)。
　　雖然柳柳看不上小叔，可畢竟是長根的兄弟。如果她不答應(yīng)，這個家就沒指望了。她不忍心看長根家族斷了根。猜到婆婆的意思后，柳柳沒有明確反對。
　　婆婆暗喜，生怕夜長夢多，擇了個日子，請來親戚朋友，按老規(guī)矩讓柳柳的小叔子來“叔接嫂”。
　　柳柳就這樣成了小叔子的女人了，如果長根還在世的話，她只算他的弟媳了。第二年，柳柳生了個兒子，男人對她敬重，婆婆把她當(dāng)恩人，在家柳柳地位很高。
　　沒想到五年后，長根突然回來，他被人拐到山西當(dāng)苦工，黑心的老板繳了身份證，長年累月被人監(jiān)視，吃的是豬狗食，干的是牛馬活兒。碰到跨省解救，長根才苦出頭，當(dāng)?shù)卣r10萬元，把他送回家。
　　見柳柳跟了兄弟，長根氣得目瞪口呆。想到自己十年杳無音信、生死茫茫。柳柳沒有離開他的家，而是下嫁給他的殘疾兄弟，為他家傳下一條根，對他的家來說，是天大的恩情。
　　長根知道柳柳是想著他的情義，才嫁給跛子，越發(fā)敬重柳柳。都是自己無能，掙不到錢，害柳柳吃了這么多的苦。他發(fā)誓從現(xiàn)在起，加倍償還自己欠柳柳的債，讓她過上好日子。長根和兄弟商量，５萬元錢換回柳柳。
　　跛子不愿意了，他跟柳柳過了五年日子，又生下了孩子，感情不是錢能買到的。如今，女人多嫁山外，找老婆好難。兄弟殘疾人沒了柳柳，這輩子沒指望！哥哥好手好腳人標(biāo)致，有１０萬元錢，找個女人沒問題。都是自家骨肉，何必死爭一個女人呢！
　　兄弟兩個說不下地，翻臉差點(diǎn)動刀子。老娘請來德高望重的二太爹勸和，無論好說歹說，兩人都非要柳柳！
　　二太爹不得已，說不如讓兄弟“共妻”——過去，山里人兄弟多，娶不起媳婦，有兄弟合資出聘禮，共娶一房妻的風(fēng)俗，這早年就絕了跡。
　　二太爹見長根兄弟死不相讓，怕鬧出人命，才出這餿主意。長根和跛子這對活寶居然同意，叫二太爹作證寫下契約。
　　柳柳在油菜田鋤草，不知家里發(fā)生這么大的變故，更不知道自己的命運(yùn)，竟被二太爹、婆婆、長根和跛男人弄成這個樣子，婆婆把柳柳找回來，叫她摁手印時，柳柳才知道竟是這么回事兒！
　　柳柳看契約蒙面大哭，她說我不是豬羊、不是物，你兄弟說共就共？你們把我當(dāng)人看了嗎？
　　長根兄弟面面相覷，婆婆忙過來安慰，說這是沒有辦法的事兒，他們兄弟都要你……
　　柳柳把長根和跛子大罵一頓，頭也不回地沖出大山。此時，她身上一無所有，根本不知道要往哪兒去，將來怎么辦？只一心想離開這可怕老虎頭大山，離開那個令她屈辱的家。
　　柳柳來到縣城，她發(fā)誓永遠(yuǎn)不再回去。面對一個陌生的城市，柳柳雖然心里感到很茫然，但她不是個軟弱的女人。既然走到這一步，啥都不要怕！
　　她先在街頭撿破爛，后來遇到個熟人，開了個賣早點(diǎn)的小店，見柳柳人長得不錯，請她去幫忙打下手。柳柳做了一陣，看出些門道，自己租個門面，開個小館子。城里畢竟是城里，一年下來，柳柳掙的錢比過去二十年還多。
　　柳柳不但自食其力了，還存了些錢。她什么不缺了，卻一個勁的想兒子。女人心軟，柳柳終于違背“永不回老虎頭大山”的誓言，在今年油菜花開的時候回去了。她不再是過去的柳柳了，一身鮮亮，春風(fēng)滿面，令人羨慕不已。她已在城里學(xué)校，給孩子報了名，回來接孩子去城里……
　　后來，山里好多女人，遇上過不去的坎兒時，就去找柳柳，柳柳熱情相助，幫她們找事兒掙錢。從此，那遙遠(yuǎn)的小山村里，再沒有“叔接嫂”和“兄弟共妻”這些荒唐事兒發(fā)生了。
　?。ㄘ?zé)編/方紅艷插圖/黃全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