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吳與弼耕讀教育思想

2009-01-12 08:42付忠蓮

科教導(dǎo)刊 2009年18期

付忠蓮

摘要吳與弼為明代理學開山人物。他創(chuàng)辦小陂書院,倡導(dǎo)耕讀教育思想,培養(yǎng)出了一批著名學者。其耕讀教育形式獨特,內(nèi)涵旨在立德進德。多為弟子所繼承和發(fā)展,意義影響深遠。

關(guān)鍵詞吳與弼耕讀教育小陂書院

中圖分類號:G40-09文獻標識碼:A

吳與弼是明初一位有影響的理學家和教育家,其所開創(chuàng)的“崇仁學派”對明代學術(shù)思潮和教育思潮的興起具有“啟明”的作用。他創(chuàng)辦富有特色的小陂書院,培育弟子眾多,其中不乏有顯赫成就者。學術(shù)史家黃宗羲編撰《明儒學案》時,以吳與弼的“崇仁學案”為開篇第一卷,其原因正如他所評價的:“微與弼,焉得后時之盛哉?”在吳與弼的的教育思想中,他的耕讀教育思想獨樹一幟,影響頗深。因此,對吳與弼的耕讀教育思想進行研究頗有必要。

1 吳與弼的生平

吳與弼(1391-1469),字子傅,號康齋。江西撫州崇仁人。吳與弼的生平經(jīng)歷可以從《吳聘君年譜》中反映出來,七歲學對句,十二歲進京探望在京任國子司業(yè)的父親后,留在京城學詩賦,學舉子業(yè),十九歲時,偶然讀到朱熹的著作《伊洛淵源錄》,令其神往,慨然有志于道,說:“睹道統(tǒng)一脈之傳,不覺心醉”從此,吳與弼放棄學舉子業(yè),獨處小樓,專攻四書、五經(jīng)、諸儒語錄,體貼身心,醉心于程朱學說,不下樓有兩年之久。吳與弼學成之后,在家鄉(xiāng)小陂書院講學授徒,但仍耕種田地,率領(lǐng)弟子過著耕讀式的生活。晚年受到朝廷征召,授予左春坊左諭德之位,負責輔佐太子讀書,但吳與弼以年老多病為由,拒不就職。吳與弼一生過著讀書、耕種、教學、出游、做圣賢工夫的生活。

2 耕讀教育的形式

吳與弼的耕讀由兩種形式組成。第一種形式是邊耕邊讀,就是將書攜帶到田地里頭,或輟或作,輟時讀書;這時讀書成了一種休息方式。如《日錄》記載:“蒔蔬園中,雖暫廢書,亦貧賤所當然”“往親農(nóng)途中,讀《孟子》與鮮花相值,幽草自生而水聲瑯然,廷佇久之,意思瀟灑”。勞動時讀書與書房時讀書有決然不同的感受。勞動時讀書能體會到在書房讀書沒有的感覺,勞動時讀書能更貼近大自然,直覺感受得到自然界中萬事萬物的生意盎然。對于崇尚自然的與弼來說,戶外勞動時讀書,能夠?qū)⒆匀唤缗c圣賢世界緊密聯(lián)系起來 ,他感到萬分高興。他感覺他所讀書的圣賢世界與自然界是一個有機體,兩者都在創(chuàng)造世界,各自以不同的方式維持和延續(xù)生命。邊耕邊讀帶給與弼的不僅是享受自然的快樂,還有讀書充實之樂。耕讀帶來的充實之樂與弼描述得很多。例如《日錄》:“夜徐行田間,默誦《中庸》字字句句,從容詠嘆,體于心,驗于事,所得頗多”。

耕讀的第二種方式是工余讀書,“歸則解犁,飯糲蔬豆共食”。一天的辛勤勞動結(jié)束之后,師生一起共進簡便晚餐,之后就到了晚間集中讀書時間。或由老師講解,或讀書自學。其詩《講罷偶成》,反映了他工余講學情形,“萬事應(yīng)須任所遭,胼胝農(nóng)圃敢辭勞。西齋講罷心如水,又對涼天霽月高”。在與弼看來,工余后讀書是件很享受的事情?！笆澈笞鴸|窗,四體舒泰,神氣清朗,讀書愈有進益,數(shù)日趣同”。甚至聽弟子工余之后的瑯瑯讀書聲,對與弼來說也是一件樂事。如《日錄》記載:“東齋對月,花竹參差,清景可愛,聽諸生誦聲,甚樂”。反映工余讀書的典型詩句是:“田圃工夫日破除,小窗燈火夜讀書”。

3 耕讀教育的內(nèi)涵

吳與弼創(chuàng)辦的小陂書院,就是一所為農(nóng)家子弟提供受教育機會的學校。小陂書院實質(zhì)上就是一所耕讀式的道德教育書院。與弼耕讀教育思想的提出有何目的呢?依當時與弼生活境況來看,自有緩解生活壓力的部分原因在內(nèi),但不可視為經(jīng)生之業(yè)。如果說耕讀教育是為了解決生活出路,當家境窘迫時,大可改弦易轍,因為他曾幾次受到朝廷任職的薦舉,都被他一一回絕。況且,還有重要的一點,與弼辦學是不收費的。婁涼《康齋先生行狀》載:“四方來學者卻其來修雖饑寒切身有所不顧?！g有寒士欲就學者,輒館轂之,惟恐人不入于善”。婁涼說與弼不收學費,甚至供應(yīng)學者的生活,以與弼的清貧而言,是很難得的,可見他視教育為道,而非謀生工具。再從學生方面來考慮,弟子入耕讀教育之門,也決非為就業(yè)作準備。拿弟子陳獻章來說,他在拜與弼為師時就已入仕途,如果是為了學職求業(yè)的話,大可不必到鄉(xiāng)間來求師。再從與弼弟子授業(yè)后的出路,主要是過著像他一樣耕、讀、教三位一體的生活。由此可見,與弼創(chuàng)辦耕讀教育書院的出發(fā)點并非為生計考慮。既然這樣,與弼提倡耕讀教育目的到底在哪呢?通過分析以下與弼對弟子的受耕讀教育后的評價,就能窺見一斑。有一年小陂(書院)遭火災(zāi),吳與弼帶著諸弟子封堤防水,對這次勞動,與弼評價道:“諸生盡力救水甚善,此之謂盡也。事雖莫濟,分則盡矣”。事雖未果,但盡心了;與弼對他們的行為加以稱贊。楊鑫輝認為,吳與弼對耕讀教育的評價,并不是以勞動后能夠創(chuàng)造多少財富來衡量,他關(guān)注的不是弟子耕讀教育后帶來的財富上的成果成效,而是基于從人性出發(fā),以人心的轉(zhuǎn)變?yōu)橹?。通過耕讀教育,使學者身、手得到踐履,在不斷的盡已本心勞動中,內(nèi)在德性得以發(fā)揮。由此可見,與弼耕讀教育的目的旨在立德進德。至于耕讀為什么可以立德進德,與弼有下面兩種認識。第一,學者耕讀,可以撫育天地,從而立德。對于自然界的美景,吳與弼并不只是一個純粹的審美家,而是從一個被大自然撫育的一份子的角度來感受自然界的生氣。陽光明媚的一天,他正在戶外欣賞風景,美麗的景色使他情不自禁地想起《遺書》中的一句話:“先王以茂時對育萬物”,也就是人與自然界共同承擔互相撫育的責任。基于這種認識,就不難理解以下與弼的解釋。《明儒言行錄》記載了吳與弼外出視察農(nóng)耕之軼事,吳與弼的弟子在田里耕地,吳與弼故意問他們在做什么,他們回答說在耕地,這時吳與弼微笑地糾正他們說:“不,你們這是在改造和撫育天地。”與弼認為,學者在耕種的同時,還是在幫助撫育天地的過程。通過生產(chǎn)勞動,將自然界運行的“理”與學者內(nèi)在的“理”發(fā)生聯(lián)系,使生產(chǎn)勞動和立德建立聯(lián)系。第二,學者耕讀,可以養(yǎng)成務(wù)實作風,從而進德。吳與弼很關(guān)心自己弟弟的成長,期望他養(yǎng)成為人踏實、做事務(wù)實的品行,所以他提議讓他弟弟到鄉(xiāng)間來接受耕讀教育鍛煉。當他得知父親要將弟弟送來鄉(xiāng)間跟他學習時,他高興地給父親回信道:“蓋不惟鄉(xiāng)里純樸、清儉,可以為進學德之資,抑早有以知稼穡之艱難,則他日可不流于放逸?！痹谛胖?與弼大力陳述接受耕讀教育的好處,同時也揭示了他創(chuàng)辦耕讀教育書院的目的所在。吳與弼所倡導(dǎo)的耕讀思想是中國古代道德傳統(tǒng)中的一份寶貴財富,其中所蘊含的勤勞儉樸的美德培養(yǎng)、勇毅剛強的品德化育和師友共濟的氛圍營造,成為完善個人道德的基礎(chǔ)。

3.1 勤勞儉樸的美德培養(yǎng)

吳與弼每天起早貪黑,駕著犁耙耕作,粗活細活都親力親為。在鄉(xiāng)里,一切行動都遵守儒家的禮儀規(guī)范,每次到京城太學去省親,都是布衣舊鞋,無人知他是國子監(jiān)司業(yè)之子。父親吳溥的朋友孔諤評價吳與弼道:“與與弼談有富貴不淫貧賤不移之象,今雖見迂,后當大顯?！背俗约簠⒓觿趧又?與弼還要求弟子也參與。對于貪圖享受的非勞動觀點,他是嚴厲斥責的?！睹魅鍖W案》又載:一日,天初曉,與弼就起來打谷了,而他的弟子陳獻章卻還沒有起床。于是先生就在他的房門外大聲說道:“秀才怎么可以這么懶惰,這樣下去,哪天才到得了圣賢的境地啊!”可見,與弼認為知識分子應(yīng)注意治生,不可游手好閑,養(yǎng)成一種“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惡習。另外,與弼還致信給他父親,陳其對諸弟的期望說:“諸弟于學,初猶未嗜。覆車之轍,誠不愿其蹈也。士友自京來者,深言其富貴相習后難處于鄉(xiāng)。男默自惟念,生長于飽暖之中,居養(yǎng)所移,無足怪者。伏望大人善教,俾裁損舊習,素凈來歸,漸親稼穡,日與鄉(xiāng)里士友漸磨,其進其成實未可量”。對處于富貴飽暖之中的學子,與弼認為尤須樹立耕讀觀念,參加生產(chǎn)勞動,以培養(yǎng)勤儉作風。抱著“學者須親細務(wù)”的理念,與弼帶著弟子一起下田耕作放牧,同時一邊講解四書五經(jīng)?！睹魅鍖W案》上說他曾與弟子在雨中披著蓑衣,一邊耕作,一邊指著農(nóng)具,教導(dǎo)學生萬物中都蘊藏著易經(jīng)八卦的道理。等著耕作回來,又一起炊飯煮菜,和弟子一起用餐。與弼師生一同耕讀,一同飲食,生活雖然清苦,卻都樂道安貧。

3.2 勇毅剛強的品德化育

中國傳統(tǒng)道德規(guī)范中包含有勇毅剛強的內(nèi)容。對于勇的含義,古代人具有嚴格的區(qū)分與定義,認為只有舍生取義、具有為道德真理獻身的精神的人,才能稱得上是勇;而為個人私利而犧牲的匹夫之勇、好勝之勇是不能稱之為勇的。耕讀文化中的勇毅剛強的真正內(nèi)涵是一種真正體悟“道”的人敢于擔當責任,敢于面對困境,敢于舍生取義的大無畏英雄氣概。勇毅剛強的人對名利不動心,把生死看得很輕。吳與弼就是這樣的人,他放棄高官爵位,一生甘愿做一名默默無聞的田園教師,萬事萬物他都循理而行。中年以后,與弼生活貧困,身體也不好,屋子沒錢修理而經(jīng)常漏雨,衣食不足,有時達到不得不經(jīng)常向隔壁鄰居借糧度日的地步。但是,與弼身處逆境,卻能不屈不撓,將困難當成對自己的一種磨煉;與學生一起邊耕邊讀,自力更生。他常說:“屢有逆境,皆順而處?！薄叭隧氂谪氋v患難上立得腳住?！薄睹魅鍖W案》記載了這樣一則軼事:有一天,與弼與弟子在田中收割稻谷,手指不小心被鐮刀割傷了。這時他忍痛說道:“為學的人就是要養(yǎng)成堅忍的習性,豈可因為受到一點外物的侵害就擾亂了心志!”于是繼續(xù)割稻,就像是不曾發(fā)生任何事情。吳與弼不僅自己在生活上顯露出勇毅剛強的品德,為學生樹立了良好的道德典范,而且還引用孟子的話,“故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币悦銊顚W生不畏艱難險阻一心向圣賢之道。耕讀過程中必須要吃得非常人之苦,辦非常人之事,其中克服種種困難的過程就體現(xiàn)了學者勇毅剛強的品德。

3.3 師友共濟的氛圍營造

與弼認為,師友的作用在于能夠促進個人學德的進步。從與弼信件描述來看,他的很多進步得益于師友的輔助。他在一封信中大力贊揚師友的作用說:“輔仁之功一何大也夫!”反過來,與弼也毫不吝惜地給他的學生提供師友般的幫助;他認為師生之間就應(yīng)該像師友一樣互相幫助,他說:“古人生于交友者資以輔仁,仆敢自私哉?”從信件來看,與弼確實為他的師友提供了很多具有建設(shè)性的建議。從與師友邊耕邊讀的交往過程中,與弼體驗到了師友的價值。于是,他便在師生之間積極營造這種師友共濟的氛圍。他甚至把師友交往當成教學的一部分,告誡學生要欣賞并珍惜師友之情。他主張要利用師友關(guān)系互相往來,在來往過程中互相討論并澄清問題,或鼓勵或指責對方的行為。為師友排憂解難,同時也分享對方成功帶來的快樂。在與弼看來,師友就像兩條相連的湖,需要互相滋養(yǎng),互相充實;因此,他將師友交往稱為“麗澤”。與弼帶學生出外郊游所作《牧大同原楊林坑即事》一詩,詩中說:“偶攜二三子,麗澤同箴規(guī)。”詩中反映出他讓學生在交往過程中互相提建議,恰如相連的湖一樣互相受到滋益。通過這些活動,讓學生體驗到師友的價值,從而重視師友的輔助力量。有一位名叫謝胖的學生,陳獻章的朋友,來自廣東,他要返回家鄉(xiāng)。與弼先生給他作了一首題為《麗澤堂記》的詩,詩中說道:“圣人謂天下互相滋益之大者,惟朋友講習云。”叮囑他返鄉(xiāng)后要在師友的幫助下繼續(xù)保持學業(yè)進步。此外,“麗澤”的主題還出現(xiàn)在與弼贈送給其他要離開的學生的詩中,例如,詩《贈婁諒歸上饒》中寫道:“稚志諄諄在廣居,賢便盛德遠吹噓。獨憐樗散空衰邁,麗澤何時重超予?！痹娭屑耐辛藢W生婁諒的敦敦厚望,希望他能繼續(xù)借助“麗澤”般的師友力量,使學德有長進。另外,與弼《與黃景章教諭書》信中寫道:“寓于普濟寺,寺極幽曠,學中師友日相往來”,表明與弼利用與學生一塊出游的機會,為學生營造師友互相往來、互相幫助的氣氛。與弼經(jīng)常與學生一塊出游,讓學生感受到師友情誼,(下轉(zhuǎn)第4頁)(上接第2頁)即使到了70歲高齡,還和很多學生一起出游陰源、倒桐塍、石牛埠、方家坪、曲岡、楊溪、狹原等地,創(chuàng)造了很多師友交往活動,營造了師友共濟的氛圍。

吳與弼耕讀教育思想基本上被其弟子所繼承。從弟子的出路來看,大多數(shù)都是過著在鄉(xiāng)講學、邊耕邊讀的生活。胡居仁在與弼先生的影響下,決定不去參加科舉考試,回家過著耕讀生活。筑室于梅溪山中。常與婁諒、羅倫、張東白會于余干弋陽龜峰,其學號為“余干之學”。曾任白鹿洞書院主持,講學于貴溪桐源書院。婁諒在鄉(xiāng)中舉之后,再在家讀書十多年,才去參加殿試,列于乙榜,被委派到成都做教育官。后找理由告老歸鄉(xiāng),以著書培育后學為己任。吳與弼清苦自立、甘于淡泊的精神深深地影響、感染了陳白沙。陳白沙將這種精神作為白沙學派的基本精神,創(chuàng)造性地發(fā)展了“自然之樂”的“真樂” 境界。可見,吳與弼耕讀教育思想對弟子的影響主要歸結(jié)為如下幾方面:

第一,為崇仁學派弟子進行儒家思想的系統(tǒng)傳授,為日后弟子創(chuàng)立學說奠定了堅實的理論根基。

第二,對崇仁學派弟子為學精神和為學工夫的啟發(fā),為日后發(fā)展打開了指路明燈。

第三,吳與弼耕、讀、教三位一體的生活模式,為崇仁學派弟子提供了可效仿的典范。崇仁學派弟子從師還鄉(xiāng)之后,多數(shù)像與弼先生一樣,都不積極參加科舉考試,反而選擇當一名當?shù)亟處?過著邊耕邊讀的生活。這表明,這種生活模式符合當時的時代需要。

注釋

黃宗羲.明儒學案·崇仁學案[M].沈芝盈點校.中華書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