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明珠
早晨坐在馬桶上接到越洋電話,急焦焦的口氣是澳大利亞的小葛,喂喂喂我的照片你收到?jīng)]?馬上去郵箱翻找,遍尋不見。跑到辦公室發(fā)呆,突然想起來了,那天看單位投稿郵箱,我賭氣刪掉一組女人照片,誰有毛病,這郵件沒主題,女人鄉(xiāng)鄉(xiāng)的,大樹下雞窩旁,赤腳抱著條小狗,還涂了大紅的腳指甲。怪不得嘞,面熟陌生,原來是小葛。
前年小葛從澳大利亞回來探親,皮膚白皙吹彈得破,好像歲月無痕。帶她去淮海路,走到一半她慌慌地說,我要回家,好久沒有看過那么多人了,心里嚇勢勢。
我在澳大利亞當農(nóng)民呀,小葛說,和30年前“上山下鄉(xiāng)”不同,是我自己要當?shù)?,沒人強迫。已經(jīng)有十年了,小葛從繁華的悉尼搬到距離車程一個多小時的巴爾魯(BOWRAL)小鎮(zhèn),那是一個以出產(chǎn)郁金香聞名的地方,居民很少,安靜而美麗。
小葛有一幢自己的平房,花園里養(yǎng)十多只雞,兩條狗,幾只鳥,一缸魚,種了很多蔬菜,自給自足可以使小葛一星期不花一分錢。她天亮就起床,喂雞喂狗打理花園,然后喝咖啡。陽光照進她的客廳以后,她的裁縫店開張。通常也不是做什么真正的裁剪活,無非是褲腳邊縫一下,紐扣換一個,倒很來錢,縫兩個褲腳邊要12澳幣,合人民幣70元。
聽我叫她老板,小葛笑了,錢是什么東西呀,我一點也不在乎,夠用了就“罷工”,門一關(guān),開車到外面去玩。看中雙鞋,摸摸口袋差十幾元,趕緊開車回家縫條褲子,拿到錢去買鞋,結(jié)果店主聽說是買給中國媽媽的,硬要降價給她。巴爾魯人淳樸,有一次路過一個街區(qū),在專貼居民自由廣告的墻上,看見有人要為兩只大公雞找收養(yǎng)人家,只有一個條件,就是必須善待它們。哎,家里十多只母雞都單身著,小葛敲門去討,只要一只,她說。兩個“男”的在一堆“女”的之中,想像起來就會有戰(zhàn)爭發(fā)生。通過公雞主人的審查后,小葛興沖沖抱著漂亮的大公雞回家。
那地方?jīng)]有中國人,外國百萬富翁過的也是如此儉樸的生活。節(jié)約用水,把洗菜洗衣的水沖馬桶,把種的番茄黃瓜、雞下的蛋分送鄰居,結(jié)伴去孤老院看望老人,捐助世界貧困地區(qū)孩子……
小葛的兒子12歲的時候來到她的身邊。10年級畢業(yè)典禮結(jié)束,小葛說,兒子啊,外國和中國不一樣的,成人以后做白領(lǐng)可以,做灰領(lǐng)也很光榮的,你可以選擇讀職業(yè)學校,電工管子工泥水匠靠手藝吃飯和白領(lǐng)一樣受人尊敬,工資沒有差別。如果你要讀大學,媽媽也支持你。
兒子想了片刻,媽媽,我想考大學。填志愿的時候,母子倆選擇了數(shù)學系,一是孩子喜歡,二是政府號召,因為冷門,學費還減半。兒子真的很爭氣,自己貸款讀書,打工,還搬出家門獨立生活。
有一天小葛在其他街區(qū)的廣告欄上看見有人出售房子,連帶一塊很大的土地,連忙鼓動兒子前去勘察。外國怪人多,那是一個飛行員自己造的“茅屋”,地處偏遠,孤零零地離群索居,現(xiàn)在飛行員要拔營遠征。兒子一看歡喜,舊房子可以拆掉,一張白紙便可以畫又美又燦爛的圖畫,于是買了下來,由媽媽和銀行聯(lián)合貸款。也是命好,不多久,那片土地旁就規(guī)劃了新的飛機場,土地價日漲夜大。
小葛長得心平氣和,也許是曾經(jīng)被男人負得太重,如今單身也不怨聲載道。一天在田邊看見一個老婦人光著腳耕種,跳下車去噓寒問暖,老婦人抱怨這個政府不講道理養(yǎng)懶漢,地大稅多,越勤勞越貧窮,“地主”連雙鞋子也買不起了。小葛安慰幾句就把腳上的鞋子脫下來相送,赤腳回家。她參加世界衛(wèi)生組織領(lǐng)養(yǎng)貧困兒童的活動,打電話聯(lián)系,世衛(wèi)組織寄去6個兒童的資料供挑選,她一眼就喜歡上一個5歲的菲律賓女孩,喜歡她的眼睛,于是結(jié)成對子每月匯款資助。
聽小葛講故事,就想起梭羅那本經(jīng)典散文《瓦爾登湖》里世外桃源般的意境。我亦贊亦嘆,一個人生命所必需的物質(zhì)真是少而又少,塵世間那些可有可無的東西束縛了多少自由的靈魂,但是,想通這一切,人生的輕舟已過了萬重山。
編輯/周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