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愛珍

春海兩口子可是給咱村里人辦了件大好事兒。春海兩口子做的這買賣頂好。曲水村的老老少少每當走進春海家這所由住宅改建的澡堂子,都開口稱贊。

雖說鎮(zhèn)上的澡堂子離村里也不過幾里路,但畢竟要出村不是?春海家就在村東頭,北屋分男女大澡堂,里面有大大小小的浴盆,可以泡澡。還有一鋪熱炕頭,收拾得很干凈。泡完澡,或是不洗澡只是來玩,都可聚在這里。老老少少,左鄰右舍,姑娘媳婦,喝著春海泡好的熱茶,打圈撲克,拉拉閑呱,歡聲笑語不斷,是村里最聚人氣的地方。

人氣最聚,消息也就最靈通。誰家兒子說上媳婦了,誰家孫子發(fā)燒感冒了,誰家的電視不出人影了,都能在這里聽到。

這幾天,講的最多的是村西頭來福娘得病的事。什么病,聽說是食道癌。怪不得好些日子沒來洗澡了呢,往?？墒菒鄹蓛舻娜??？刹坏昧?來福娘那么好的人,咋就得了那病呢。聽說還是晚期呢,這幾天都快起不了床了。唉,來福娘一輩子受苦,剛要享福,就病了。唉,以后可怎么辦呢,就他家兒子來福,指著他?那小子蠻橫得很,愣頭青,現(xiàn)在剛買上大車做生意,生意好得很,肯在家伺候他娘?

正說著,來福娘來洗澡了,由她兩個已出嫁的閨女架著。來福娘滿臉憔悴,雙腿無力,雙眼無神。老人們都關切地站起來,上前扶著身子軟軟的來福娘。閨女大玲小玲扶娘躺到雪白的浴盆里,撩起溫熱的水,灑在娘干癟的身子上,前胸,后背,頭發(fā),臉,給娘細細地洗。一邊洗,一邊吧嗒吧嗒掉淚珠子。來福娘已沒有力氣說話,只是不時伸出手給閨女擦淚,替大閨女擦了又替小閨女擦,引得洗澡的人全都抹開了淚。

以后常有來福娘的消息在這里傳著。來福不簡單哩,想不到平時那么頑劣的人這么孝順。把正賺錢的車轉了,專心在家伺候娘呢。我們去看她娘,每次去,都見他搬個小馬扎坐在他娘床頭陪娘說話。來福把她娘收拾得可干凈呢,屋子里生著爐火可暖和呢。是啊,來福娘吃不下東西,可是一想吃什么了,來福就立馬去做。上次去時,正好他娘說想喝糊米水,來福立即去炒了米燒水,忙活半天她娘只在嘴里含含。

春節(jié)前幾天,正是春海家澡堂子生意最繁忙的時候。大玲來了,說俺娘快不行了,針都打不進去了,可能熬不過明天了。在床上躺了一冬,想來洗個澡,行不?

春海兩口子很為難。一個得了絕癥快要走的人了,要在這個時候來洗澡,村里人要是嫌棄忌諱影響了生意怎么辦?有幾個年輕的姑娘小伙子已在嘀嘀咕咕了?？粗罅峥锨蟮难凵?春海猛一拍桌子說,讓你娘來吧。

春海向滿屋子的人說,人活一輩子不容易,咱不能讓她老人家臟著身子走是不是?沒關系,大不了過后我把那個盆換個新的,大不了我關了這間澡堂子。

再見來福娘,大家都嚇了一跳,原先一百多斤的大個子,現(xiàn)在瘦得恐怕一簸箕就能端了。倆閨女撩起溫熱的水,細細地給娘洗身子。娘,我給您洗洗頭發(fā)。娘,我給您洗洗腳。娘,水涼嗎?娘,舒服嗎?滿池子的人都隨著水汽抹眼淚。倒是來福娘仨,都眼含笑意。大玲說,娘,你硌得慌嗎?來,把頭墊我胳膊上。小玲說,娘,快過年了,洗完就穿上我給您買的新衣裳,一身紅,吉利著呢,開了春您病就好了。來福娘偶一睜眼,嘴角帶笑。

洗凈換好衣服的來福娘被兒子來福背走了。春海媳婦忙去擦洗那個盆,說今天這間堂早些停水,晚上把這盆拆下來換掉。

拆了做啥?有什么好忌諱的?我看這是個福盆呢,誰家老人生了病能被伺候得這么好,一輩子也就知足了,我先來躺躺這個盆。村里的李大媽一腳邁進了盆里。你洗完了我也來。高婆婆搬了把小椅子干脆就坐在了盆后面等著。我也來,我也來,好幾個婆婆排起了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