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味

“朱炳仁要和達利在杭州對話……”電話中的聲音讓我一愣——達利都去世20年了，怎么來對話阿?難道還從天堂或地獄跑出來?

匆匆奔赴杭州，這才明白原來這一屆的西湖博覽會組委會特別邀請達利紀念館和朱炳仁銅雕博物館參展，雙方分別展出了數(shù)十件達利的雕塑原作、版畫原作和復制品，以及中國熔銅藝術家朱炳仁的系列作品。

達利和朱炳仁，前者是20世紀西方超現(xiàn)實主義的大師，以天馬行空的奇思妙想、狂妄不羈的如珠妙語和那高高翹起的兩撇小胡子贏得盛譽；后者是21世紀的鍘雕藝術家，以揮灑恣肆的寫意精神、儒雅恬淡的文人情趣和獨樹一幟的熔銅藝術名聲鵲起。兩者無論在時空、性格、作品風格與追求上都不存在可比性，何來這場對話呢?

“相對于經(jīng)濟、政治、外交，中西方之間的文化對話還不暢通。但中國目前的文化積累已經(jīng)相當充分，來自各國民間的文化交流一直十分活躍，和中國對西方文化的了解相比，我們的文化被別人了解得太少了。這就需要我們主動去對話。”朱炳仁如是說。

“這起初是一場被動的對話?！蔽骱囆g博覽會的秘書長汪驥則解釋道：“因為參展的達利作品主要是銅雕，組委會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朱炳仁，這位從工藝美術行業(yè)崛起的藝術家，近年來銳意求變，為傳統(tǒng)銅雕領域注入了新的文化元素?！?/p>

站在文化交流的出發(fā)點上，達利紀念館的兩位負責人(居雍和茉莉)與朱炳仁互相細細觀摩了各自的展品。居雍認為：達利和朱炳仁的作品呈現(xiàn)出鮮明的對比，非常西方和非常東方的對比，但是他們兩者都將銅當作了一種可流動的軟性材料，達利因此創(chuàng)造出他的專屬符號之一“軟化鐘”，而朱則因為他的東方情趣創(chuàng)造了另一種截然不同的藝術。

朱炳仁對于達利的“天縱之才”與狂飆的創(chuàng)造力欽慕不已，并在展覽前特意以熔銅的方式塑造了一尊達利的頭像以示敬意。但他也自信地認為，中西方的文化各有所長，他今天之所以敢言稱“對話”，是因為相信隨著中國政治、經(jīng)濟的發(fā)展，有著深厚歷史積淀的東方文化也能重新建構自身的晶格與風骨，與西方文化平等交流。

朱炳仁今天的自信究竟是如何錘煉出來的?事實上，2006年我也曾在杭州的一次工藝美術博覽會上見到朱炳仁的作品，那個時候，他尚更多地傾注于銅建筑和銅書法的研究，熔銅藝術只見端倪。而短短數(shù)年間，他便鉆研和創(chuàng)作了數(shù)百件熔銅書畫藝術、熔銅雕塑藝術，為作品注入典雅的文人氣息的同時，也呈現(xiàn)出與時俱進的審美品味。

朱炳仁的蛻變既是一種天賦發(fā)展的必然，也是勤奮謙虛的結果。他今年已經(jīng)60多歲了，但是在藝術的嗅覺上，他同年輕人一樣敏銳。每一次見到他，我都可以發(fā)現(xiàn)一些全新的作品，此次也不例外。他將熔銅的坩堝作為容器，將隨意熔成的銅件裝載在坩堝中，一組作品大小、扁圓、高低錯落地被并置展示。在視覺上，坩堝的滄桑、粗礪、殘破、厚重、簡潔與熔銅的華美、精致、輕盈、繁復裝飾產(chǎn)生強烈反差，仿佛一個個承載著無數(shù)故事的神秘盆景?！芭杈啊笔欠浅Ｖ袊囊环N文人賞玩之物，這使得這組作品亦流露出獨有的東方審美情趣。然而此時，作為器物的坩堝與作為藝術品的銅件究竟誰為主體呢?道器之間的互為轉(zhuǎn)化，使這種言說進入了另一種哲學層面。

朱炳仁還將挖空的木頭作為載體，“種植”了他的熔銅作品，盡管與坩堝系列有所相近，呈現(xiàn)出的意趣又有微妙的不同。他的這些作品與之前在《雕塑》雜志2009年第1期中介紹的相比，藝術語言上更推進了一步，非常值得深入地發(fā)掘。朱炳仁總是在這樣不斷地給我們驚喜。本來像他這個年紀的有一定成就的工藝美術大師，抱著自己原來的創(chuàng)作成果吃飯，也沒有什么問題，他卻不愿如此。如果現(xiàn)在你還要問他憑什么和達利對話，那么這種“否定精神”和“創(chuàng)新精神”就是兩者的靈魂共通之處。

還有一個促使朱炳仁蛻變的重要原因是他的虛心好學。即便是面對與他年齡相差很大的，甚至是他的孫輩的年輕人，只要他們的見解有理，他都能接受。這種虛心也使他能夠用更為寬容的心態(tài)吸收各種新生事物。達利的藝術，本身就是對舊有秩序的毀滅和重構。在朱炳仁和達利的對話中，我想，那些陳腐而狹隘保守的觀念，也應該被毀滅。民間工藝美術因為其發(fā)展的歷史原因所導致的現(xiàn)存問題，在當下一直被認為是后衛(wèi)的、形而下的，在今天，真正有智慧的人會令它煥發(fā)出藝術的光彩!

朱炳仁與達利的對話，是一場亦真亦假的對話，頗具魔幻色彩。對于朱炳仁而言，這可以說是一場既有對手又沒有對手的對話，是一次自我否定和超越的歷程!而這場對話之后，達利紀念館的負責人還將邀請朱炳仁的作品繼續(xù)到北京、巴黎與達利的作品共同展出。東西方文明的對話和其引發(fā)的思考，剛剛開始了它們的遠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