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 流
人生其實是一艘把我們載向幸福的船,船頭是你,船尾有我。
他和她自結婚之日起,似乎就沒停止過爭吵。
他倆彼此性格差異大,他暴躁,急性子,動不動就是大嗓門;她則輕聲細語,慢條絲理,天生的好脾氣。說是爭吵,其實左鄰右舍總是只聽到他吼吼叫叫的,大家都覺得他難說話,覺得她委屈。
他發(fā)脾氣,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事。比如年輕時,說好一起上街,他都站在門口等半個小時了,她卻還在房里臉上涂涂,手上抹抹,不慌不張的,急得他不由跺著腳抱怨。本是快樂地出行,最后成了他氣沖沖地在前面快步走,她緊趕慢趕地在后面追。她雖然文靜,但認定了的事,也不放棄,并不與他爭執(zhí),只是默默地堅持,最后讓他自己想明白了轉彎,她也就不再計較了。與她吵,他就像拳擊選手找不到對手,她越是不聲不響,他就越生氣,嗓門就越大,最后,他都覺得是自己跟自己在較勁了。
吵吵鬧鬧中,轉眼兩人都老了,但脾氣卻一點兒沒改。退休在家,孩子們都出去了,老兩口大眼瞪小眼的,他就時常想找她吵吵,鬧鬧,心里才不覺得空落。她仍是那樣,不管他怎么吼怎么叫,并不搭理他,只管做她的事,飯照樣端到他手上,衣服照樣疊好放在他床頭,連洗腳水她都幫著他倒好。最后。他覺得無趣,也就偃旗息鼓,自己找臺階下了。
只是,不管再吵再鬧,幾十年來,他們從來沒有分過床。沒有她靜靜地睡在身邊,他就睡不踏實。她最生氣時,也就是背朝著他睡,但只要他攬住她,她很快就會像貓一樣地轉身蜷到他懷里。
3年前,她患病住了一個月的醫(yī)院后,先他而去了。怕他孤單,兒女們要接他去住,他死活不同意。一個人在家,他想吵想鬧,也沒有了對象。夜深人靜時,他憋屈得摟著她的照片吵她,直罵得老淚縱橫。
郁郁中,他感到身體不適。一檢查,居然是肝癌晚期。兒女們都趕回來,準備送他去醫(yī)院。他卻堅持不離開家,逼急了,他就大聲罵孩子們。其實內(nèi)心里他是離不開家,離不開這張與她同床共枕了幾十年的床。盡管她不在了,但睡在這張床上,他就覺得她仿佛還在身邊一樣,還能聞到她的氣息。
他的病情越來越惡化。兒女們都跪著求他去住院治療。萬般無奈,他只有點頭。但提出一個條件,他必須住她3年前住的同一個病房,睡她離去時睡的那張病床。
兒女們托人,還真的把他安排到了那張病床上。他這才安了心,靜靜地躺著,配合醫(yī)生的治療。無人時,他會一個人輕聲細語地念叨著,仿佛是在跟人談心說話。
半年后,癌細胞擴散。彌留之際,他盡管痛得滿頭大汗,卻微笑著對兒女們說,看,你們媽媽在叫我呢,現(xiàn)在好了,終于又可以跟她吵了。
說完,溘然長逝,臉上一片安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