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萄一進門,就躺在了床上。
她洗了一天盤子,累得腰酸腿痛。
天沉沉地黑下來。
她懶得去開燈。
黑暗中,有一兩個蚊子圍著她“嗡嗡”地叫,肆無忌憚地尋找下嘴處。
樓下傳來打麻將的喧嘩。
這里是郊區(qū),潘萄租的農(nóng)民的房子,兩層小土樓。
樓下住著幾個房客。天一黑,他們就聚在一起打麻將,很吵。
樓上只住著潘萄一個人。
有一次,她下去和他們交涉那幾個人不但不停止,反而說了很多難聽的話,把潘萄氣哭了。
本來她想直接睡了,實在吵得慌,就坐起來,想到外面走一走。
她一打開門,就傻住了——
外面黑糊糊的,有個紙糊的小轎車,端端正正地擺在門口。
潘萄記得,小時候她在鄉(xiāng)下,誰家死了人,必會燒這些東西,潘萄最害怕。
什么東西最恐怖?
血盆大口,青面獠牙,骷髏,面具……都不是。最讓人感到發(fā)疹的,是這些紙糊的人和物,甚至超過死人本身。
那金童玉女,跟真人一般大,身上畫得大紅大綠,臉是白的,眼睛定定地看著前方,呈現(xiàn)著紙的表情。
還有紙糊的牛,紙糊的轎子,紙糊的衣服,紙糊的褲子……
那是丟了魂的牛,丟了魂的轎子,丟了魂的衣服,丟了魂的褲子。
它們散發(fā)著紙灰的氣息。
后來,轎子明顯過時了,就改成了轎車。
擺在潘萄門口的紙轎車大約一尺長,可以看見里面坐著一個白紙剪出來的紙人。紙轎車是三維的,紙人則是二維的。
那紙人的臉上是空白,沒有畫五官。
潘萄馬上想到是樓下的房客對她懷恨在心,用這些紙東西嚇她。
她退了回來。
躺在床上,她的心里一直忐忑不安。
門口的紙車紙人,似乎附帶著某種妖術,或者某種符咒——這一夜,潘萄迷迷糊糊不斷聽到急剎車的聲音。
早晨,她上班去,門口的紙車紙人已經(jīng)不見了,濕漉漉的朝陽鋪了一地。
漫步
天沉沉地黑下來。
城市在遠方五彩斑斕。
那星星點點的燈火后面,不知藏著多少溫馨和骯臟的事件。
潘萄獨自走在一條僻靜的柏油路上,有一種被遺棄的感覺。
她是一個不善言談的女孩。她揣著一懷多愁善感的心事,孤單而緘默地活著,像游蕩在黑暗水底的一條魚。
她已經(jīng)二十八歲,青春只剩一條滑溜溜的尾巴了。
回首這人生中最燦爛的歲月,竟沒有一點亮色。
她出生在一個偏遠的小鎮(zhèn)上。
父親是個不爭氣的人,酗酒打架,傷人致殘,被判重刑進了監(jiān)獄。
家里很窮,母親和父親離婚之后,嫁給了一個不煙不酒的男人,生活還算平靜,可是她薄命,不久就得胃癌死了。
那是三年前的事,潘萄還在讀高中,寄宿。
她很要強,成績名列前茅。
可是,出乎所有人預料,她報考一所金融中等??茖W校,竟然沒考上。
當時,她萬念俱灰,下決心不再考了。
落榜后的第三天,她就只身來到市里打工。
她要自己養(yǎng)活自己。
她換過幾次工作,干的都是下等活——賓館清潔工,街頭廣告員,甚至當過保姆。
現(xiàn)在,她在一家飯店工作。盡管干的活又臟又累,沒有人看得起,但是她發(fā)誓,一定要挺住,一定要闖出一片天地來。
終于聽不到那些房客打麻將的叫嚷聲了。
四周沒有一個人。
只有路旁的榆樹嘩啦嘩啦響,它們低矮、丑陋,就像一群無人疼愛的孤寡老人,很荒涼。
潘萄非常羨慕高中的一個同桌,她叫張淺,長得跟潘萄有點像,甚至有人說她倆是雙胞胎??墒?,她倆的命運卻截然不同。
當年,兩個人一同報考那所中等金融專科學校,盡管張淺的學習成績遠遠比不上潘萄,可是,她卻考上了。
現(xiàn)在,她在一家銀行做職員。
聽說,她先后和幾個男人鬼混,墮胎就有兩三次。那些男人都很有錢。
潘萄了解張淺,她是一個貪財?shù)呐?。讀書時,她就愛占小便宜。
每天工作結束之后,潘萄都累得腰酸背痛。
她躺在簡陋的床上,經(jīng)常幻想:
她跟張淺一樣是一個銀行的職員。
她對所有的顧客都十分熱情,周到,被評為優(yōu)秀職員。
有個可愛的小伙子經(jīng)常來銀行辦業(yè)務,愛上了她,不久兩個人就結成了夫妻……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她經(jīng)常做同一個夢:
她端端正正地坐在銀行里辦公,窗明幾凈,陽光明媚……
其實,潘萄長得比張淺還要漂亮些。
不過,她一直很傳統(tǒng)地珍愛著自己,從來不亂交男朋友。
她在等待著夢中的白馬王子。
可是,別說白馬王子,連一個王子的馬夫都沒有出現(xiàn)……
她的年齡越來越大,一直孤獨一人。
她變得越來越封閉,不愿和任何人交談,交流、交往。
背后好像有汽車的引擎聲。
潘萄回頭看了看,夜路漆黑,沒有車。
她繼續(xù)朝前溜達。
走了一段路,潘萄又聽見了背后那鬼祟的汽車聲。
她抖了一下,驀地想起一周前莫名其妙出現(xiàn)在門口的紙車紙人。
她沒有回頭,把腳步放輕,豎起耳朵聽后面——好像有一輛車,它關閉了所有的燈,在黑暗中悄悄跟著她。
為了和她保持距離,它開得像蝸牛一樣慢。
潘萄甚至想象出,開車人的一只腳板顫顫地踩在油門上,把發(fā)動機的聲音控制在最小,極為老練……
也許是顛簸的緣故,那只腳板偶爾踩重了一下。
她猛地甩過頭去。
一條黑糊糊的路,什么也沒有。
她蹲下身子,借著微亮的夜空做背景,還是沒有看到車影。
她站起來,覺得自己是聽錯了,也許是市區(qū)里傳過來的車聲。
她繼續(xù)朝前走,開始考慮命運。
一個人在一生中會做出無數(shù)的選擇每一個選擇都可能導致完全不同的人生。而站在生命的終點看,每個人都只能劃過一條人生軌跡,決不可能改變。
實際上,命運包含了每一次選擇。
最后,她得到一種啟示:
時間深藏玄機。
此時,她甚至希望眼前突然出現(xiàn)一個鬼魅,給她的生活帶來轉折,她不管轉折之后是什么結果……
冷冷的風吹過來,路邊的草發(fā)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毛瑟瑟的草使大地變得深不可測,秘密十面埋伏。
那風似乎鉆進了潘萄的骨髓,她單薄的身子不由抖了一下,立即產(chǎn)生了一種奇特的想法,這風好像不是來自天上,而是來自地下。
她瞇著眼四下看了看,發(fā)現(xiàn)公路旁站著很多人,有些還七倒八歪。
她一下就停住了腳,瞇服仔細看。
終于,她辨認出那不是人,是墓碑,上面刻著無數(shù)陌生的名字。那些名字都在幽暗中定定地看著她。
路旁是野墳地。
她剛要轉身離開,背后那虛虛的引擎聲突然變得真實了。
她猛地回過頭去,一輛白色轎車驀地出現(xiàn)了!
它依然沒有開大燈,只是駕駛室里面卻亮著昏黃的燈,在無邊的黑暗中極其恐怖。
更恐怖的是,那個司機沒有臉。
他穿的是一件白色的衣服,像孝服。頭發(fā)稀疏。
他的雙手緊緊抓著方向盤,像兩只鷹爪,干枯,有力。
他的身體微微朝前傾著,那張沒有五官的臉幾乎貼在了車窗上,死死盯著潘萄……
潘萄在被撞飛的一剎那,腦海里只有一個想法
這車是來索命的。
寂寞的水聲
潘萄沒看到什么陰曹地府。
幾個小時后,她竟然醒過來了。
她躺在醫(yī)院里,病房的墻壁有點臟,床單也有點臟。
一個醫(yī)生模樣的中年男人坐在她的身邊。不明亮的燈光照著他不明亮的臉。
他見潘萄醒了,露出干凈的牙笑了笑。
“姑娘,不論遇到什么事,你都不該走這條路……”
他的聲音像夢一樣飄渺。
“我沒有自殺?!?/p>
四周很靜。
衛(wèi)生間的水龍頭好像沒關嚴,水在寂寞地滴著。
“一個農(nóng)民發(fā)現(xiàn)了你。當時你躺在公路邊的草地里……”
“有人想殺我?!?/p>
“誰想殺你?”
“……那個人沒有臉?!?/p>
醫(yī)生收了笑容,怪怪地看著她。
“我沒瘋,那個人真的沒有臉?!彼貜偷馈?/p>
醫(yī)生垂下頭,低低地說。好好休息,好好想一想……我走了。警察一會兒麟來?!?/p>
他無聲地走出去,像夢一樣。
只剩下潘萄一個人。
衛(wèi)生間的水聲更加清晰了: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我不想說
莫名其妙的車禍,沒有奪去潘萄這一條不由己的宿命,也沒有使她殘廢,卻在她的心里留下厚厚的陰影。
她堅信,撞她的車和那個紙糊的車有某種詭秘的聯(lián)系。
連續(xù)幾天,她一直都在做惡夢,夢見那個紙車對她窮追不舍。
那個紙人要把她軋成紙人。
……她多希望有個親人在身邊啊,可是除了面目冰冷的護士在她的眼前飄過來飄過去,沒有一個人來看望她。
她強迫自己忘掉一切。
出院之后,她找到了一個轉移精力的好辦法——上網(wǎng)。
她鉆進這片虛擬的海洋之后,立即不能自拔,那點微薄的工資幾乎都花在網(wǎng)吧里了。
她找到了無數(shù)孤獨的人,于是她不再孤獨。
她在網(wǎng)上為自己取了個名字,叫地拉那。
開始,她并不聊天,只是看。
陸續(xù)有人走過來主動對她說
“你好?!?/p>
她不應。
一天,有個男人在網(wǎng)上對一群女人吹牛,說他要投資一個孕婦服裝廠什么的。最后,他說:“我未來五年的計劃是賺來一百萬!”
一個叫“我不想說”的人,也是一直沒說話,聽到這里他實在忍不住,說:“我未來五年的計劃是花掉一百萬?!?/p>
潘萄一下就笑出來。
在網(wǎng)上聊天,最能看出一個人愚鈍和機智來。
就這樣,“我不想說”成了潘萄第一個網(wǎng)友。
他們經(jīng)常在網(wǎng)上見面,經(jīng)常一對一私聊,非常投機。
這天,潘萄剛剛吃過晚飯,傳呼機響起來,是個陌生的號。
她出了門,找到一個公共電話撥過去“哪位?”
個很好聽的男聲:“我不想說?!?/p>
是他!潘萄一下就緊張起來。
“你怎么知道我的傳呼號?”
他笑了笑,說:“我有一百零八個方法得到你的傳呼號。我用的是第四種方法。”
和他聊天是一種享受,潘萄拿著電話笑個不停。她第一次笑得這樣幸福。
最后,他說:“我們見見吧!”
潘萄一時不知該拒絕,還是該應允,你在哪兒?”
“我在家里。你到我這兒來吧,很安靜?!彼蟠蠓椒降卣f。
潘萄想了想,說
……我們到哪個酒吧不好嗎?”
“我從來不去那些地方。”
“你家在什么地方?
“在北郊。我可以開車去接你?!?/p>
“真巧,我也在北郊。你說說怎么走吧?!?/p>
“從四號公路朝北走,出了城之后,會路過一個叫高坡的地方,那兒有一個別墅區(qū)……”
潘萄說:“太遠了?!?/p>
他并不堅持:“那好吧,哪天我再約你。
從此,潘萄的心開始浮躁起來。
她聽得出來,他好像是一個有錢人。但是,這對潘萄來說并不重要,她需要的只是一份認真的感情。
她不相信虛擬的網(wǎng)絡會帶給她一個真實的伴侶,可是,現(xiàn)實生活連一次虛擬的緣分都不給她。
因此,她決定試一試。
可是,他再沒有打電話過來。
寂寞的潘萄拿起傳呼機,上面除了一些公用信息,只有一個電話號。
她幾次想給他打個電話,最后都終止了。
這天,潘萄下班早一些,天還沒有黑,
樓下幾個房客的麻將大戰(zhàn)已經(jīng)急不可待地開始了。
紙人
她忽然想,為什么不去那個神秘男人的住址附近看一看呢。
于是,她騎上自行車,從四號公路朝北走去。
這條公路正是她上次遭遇車禍的公路。
兩旁只有荒草,沒見到村子。
走著走著,潘萄看到前面路邊停著一輛白色轎車,好像壞了,司機在修車。
潘萄的心提起來。自從那紙車紙人出現(xiàn)之后,她感覺白色轎車突然多了起來。
她警惕地放慢了車速。
她的自行車一點點從白色轎車旁溜過去。那個司機把頭埋在機器上,好像根本就沒有發(fā)覺有人經(jīng)過。
潘萄騎過去之后,一直不放心,因為她始終沒有看到他的臉。她停下來,回過頭,假裝跟他問路
師傅,高坡怎么走?
那個司機回過頭來——他有臉,是一張很年輕的臉,他眼神怪怪地看了看潘萄,說:“朝前走,還有一公里?!?/p>
潘萄這才上了車,繼續(xù)朝前走了。
可是,走出了一公里,她還是沒看見什么別墅,倒是看見了那七倒八歪的墳墓一一就是在這里,她遭遇了那個沒有臉的開車人!
她的心猛跳起來,掉轉自行車,慌忙返回。
她忽然意識到,網(wǎng)上這個沒有面孔的”我不想說,正是那個沒有五官的開車人,它勾引自己到這地方來,還是想要她的命!
此時,說不準它躲在哪棵樹后,露出半張蒼白的臉,眼睛定定地望著她的背影,呈現(xiàn)著紙的表情……
她路過那個白色轎車的時候,那個年輕的司機依然在修車,他的頭埋在機器上,好像在吃力地扳一個螺絲。
潘萄飛快地沖了過去……
回到房子里,潘萄疲憊地趴在床上,眼淚很快就洇濕了枕頭。
她和“我不想說”在網(wǎng)上聊得那么投入,那么纏綿,那么深刻……可是,他戲弄了她的信任。
兩個潘萄
那輛肇事的車一直沒抓到。
潘萄不知道車號,她甚至連車型都說不清。
她向警方提供的那個司機的相貌特征幾乎毫無用處。警察總不能發(fā)這樣一個通緝令
故意殺人犯,男,穿白色衣服,沒有五官……
一天黃昏,“我不想說”的電話又來了。
“最近怎么樣?”他像沒事一樣問。
潘萄有些氣惱,她氣咻咻地說:“你怎么又給我打電話?是不是墳地太寂寞了?”
“你怎么了?”
“你說的那個地方是一片墳地!你什么意思?”
他想了想,笑了:“你搞錯了。我住的地方叫大高坡,你說的那個地方叫小高坡,小高坡離我這兒還有三里路呢?!?/p>
潘萄的語氣一下就緩和下來:“噢,對不起,我沒有問清楚……”
他帶著歉意說:“不,是我沒有說清楚。”
停了停他又說:”最近你一直沒上網(wǎng)?”
“沒有。”
“為什么?”
“我以為你欺騙了我?!?/p>
“因為在網(wǎng)上看不到你,我也就不上了。”接著,他壓低聲音說:“我不想說,其實我到網(wǎng)上……就是為了找你?!?/p>
這句話一下就把潘萄感動了。
“我不想說”把潘萄的心攪亂了。
她多想有個親人或者朋友在身邊,幫她拿個主意啊。
特殊的身世,使她看起來好像很成熟,很沉穩(wěn)。其實,她的內(nèi)心很軟弱,遇到什么事總是飄搖不定。
在這個城市里,她沒有一個朋友。
她甚至想給張淺打個電話。
但是,她立即打消了這個念頭——張淺已經(jīng)不是過去的張淺了。一想起這個中學時代的同學,潘萄就莫名其妙地感到恐怖。
潘萄是一個自尊心很強的女孩。
盡管她和張淺都在同一個城市里,盡管她也知道張淺在哪家銀行工作,但是,由于地位的差別,她從來沒跟張淺聯(lián)系過。
只有一次,她正巧路過張淺工作的銀行,心血來潮,走了進去,想看看她。
她剛剛走進那家銀行的玻璃門,就感到有點不對頭——她覺得這里的一切都十分的熟悉,包括門口的兩盆仙人掌,包括墻上的電子匯率牌,儲蓄宣傳畫,公共長椅,飲水機,還有走來走去的那個眉心長著痞子的保安……
她以前從沒有來過,多奇怪。
她東看看西看看,忽然想起——她多次夢見自己成了一個銀行的職員,工作的地方正是這里!
那個保安對潘萄有些懷疑了,他走上前來,禮貌地問道:“小姐,請問你辦理什么業(yè)務?”
“我找個人——張淺在嗎?”
“張淺?我們這兒沒有叫張淺的?!北0舱f。
沒有?
潘萄馬上想到,也許她調(diào)走了。
然后,她轉身就要離開了。
無意中,她看見了墻上的“服務監(jiān)督窗”,上面懸掛著這家銀行所有職員的照片,下面有編號。
她不由在上面掃了一眼。
她看到了張淺。張淺微微地笑著。
“這不是張淺嗎?”她指著張淺的照片對保安說。
“她不叫張淺。”
“那她叫什么?”
保安耐著性子說:“她叫潘萄。”
難道張淺改名字了?
記得上學時,張淺就對潘萄說過:“什么時候,我把名改了,我喜歡你的名字。”
“改成張?zhí)?”
“就改成潘萄?!?/p>
“姓怎么能改?”
“姓怎么就不能改?”
“嗨,我的名字有什么好,我還覺得你的名字好呢。
“那咱倆就換吧。
張淺一邊說一邊笑,笑得跟這照片上一模一樣。
潘萄望著那個“服務監(jiān)督窗”,忽然有些傷感,仿佛自己的照片掛在上面。假如,當年自己考上那家金融中等??茖W校,那么命運就不會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了……
她又問那個保安:“潘萄在嗎?”
“她今天沒上班。”
“為什么?”
“不知道?!?/p>
她覺得她跟張淺無緣,低頭就走出了那家銀行。
走在路上,潘萄越想越不對頭張淺為什么改成了她的名字?為什么她經(jīng)常夢見自己在這家銀行里上班?
她忽然產(chǎn)生了一個可怕的想法:這個世上有兩個潘萄!
幾天之后,潘萄意外地撞見了張淺。
每次潘萄下班回住處,都要路過一條狹長的胡同。
那天她下班時,太陽已經(jīng)落山了,胡同里黑糊糊的。
她累得骨頭都快散架了,走路拖泥帶水,只想一頭栽到床上,沉沉地睡去。
突然,對面出現(xiàn)了一個女人。
潘萄嚇了一跳,因為這個女人跟她長得特別像。
細看,人家的臉又白又嫩,衣服也高檔。
盡管幾年沒見面了,潘萄還是很快就認出來,她是張淺。
她好像專門在這里等潘萄,臉色很陰沉。
潘萄走近了她,正要打招呼,她卻冷冷地問了一句:“你是不是到銀行找過我?”
潘萄覺得她的口氣很不友好,就說,“是的,我路過那里,去看看你?!?/p>
“你不要再去找我了?!睆垳\的口氣依然冰冷。
“為什么?”
“不為什么。”
潘萄了解張淺,她太虛榮了,她是不想讓銀行里的人知道她還有潘萄這樣一個底層的同學。
潘萄的心一下就結了冰,低低地說:“對不起……”
張淺沒有再說什么,快步從潘萄的眼前走了過去。
潘萄回過身,追問了一句:“張淺,你是不是改名了?”
張淺愣了一下,停下來,轉過身,反問道:“怎么,不行嗎?”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
張淺嘲弄地白了潘萄一眼,轉身走了。
她再也沒有回頭。
潘萄看著她的背影,心狠狠地酸了。
在學校的時候,張淺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老師經(jīng)常批評她,同學們也不愿意接近她。
可是,潘萄對她很好,經(jīng)常幫她補習功課。
有一次,兩個人一起回家,在路上,張淺的肚子突然痛起來,她蹲在路邊,連聲大叫,黃豆大的汗“滴答滴答”掉下來。
潘萄嚇壞了,背起她就朝醫(yī)院跑……
那時候,潘萄只有十幾歲,她累得差點昏厥。
盡管那件事已經(jīng)過去很多年,盡管潘萄從來沒想過要對方報答,可那總是一份情啊。
這天夜里,潘萄又夢見她坐在那家銀行里上班了。
張淺走了過來,很敵意地跟潘萄擠座位,還大聲地吼叫:“你坐我這里干什么?”
潘萄擠不過她,一下摔在地上。
領導來了,嚴肅地說:“怎么冒出了兩個潘萄?”
張淺指著潘萄的鼻子,狠狠地說:“這家伙是冒充的,快叫保安打死她!”
潘萄很自卑,很害怕,像做了什么丟人事一樣,急匆匆地溜了出來……
潘萄決定把虛無飄渺的網(wǎng)戀放一放,回一趟老家。
她剛剛回到家鄉(xiāng)小鎮(zhèn),就聽到了一個讓她震驚的消息:
張淺下落不明!
她已經(jīng)將近一周沒有音信了,她的家里和單位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已經(jīng)向警方報了案。
潘萄想了想,她和張淺在胡同里邂逅,已經(jīng)是四個月前的事了。
鎮(zhèn)里人風言風語,有的說張淺跟一個有婦之夫跑到國外去了,有的說她被壞人綁架了,有的說她貪污巨款逃之夭夭了……
潘萄覺得,似乎只有最后一種猜測更貼切。
三天后,潘萄回到了市里。
她心里一直掛念著張淺。
盡管張淺對她很絕情,可潘萄還是希望她平安。
荒野別墅
這天晚上,“我不想說”又打電話來了。
他坦蕩地對潘萄說:“今晚你到我這兒來吧。明天是周末,我們好好聊一聊。你不用回去,我的房子很大。”
潘萄猶豫了一下:“現(xiàn)在?”
“現(xiàn)在,我開車去接你?!?/p>
“不用了,我……打個出租車去吧?!?/p>
他并不勉強,說:“那好吧。只是,你別再找錯了——大高坡別墅,十三號樓?!?/p>
她又不好意思地問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傘問。雨傘的傘,問題的問?!?/p>
“我叫潘萄。”
“我還是叫你地拉那吧。”
潘萄笑了:“那我們一會兒見。”
“我等你。”
放下電話,潘萄的心激動地跳起來。
她立即開始梳妝打扮。
她把所有的衣服都翻出來試了一遍。
最后,她穿上了一件小巧的立領白襯衫,一條草青色長裙,出了門。
天黑了下來。
這時候出租車很稀少,潘萄等了半天才開過來一輛白色出租車。
潘萄急忙伸手攔住它,上去了。
她猜想這個車一定很貴,但是她已經(jīng)顧不上這些了。
她坐在司機旁邊的座位上,司機伸手幫她系好了安全帶。
“師傅,我們?nèi)ゴ蟾咂隆!?/p>
為了避免弄錯,潘萄把那個“大”字說得很重。
那個司機沒說什么,掉轉車頭,開走了。
果然是一輛好車,速度很快。不知為什么,車一走,潘萄忽然又后悔了。
她想下車,又覺得這樣出爾反爾不好,不論是對傘問,還是對這個司機。
正猶豫著,出租車已經(jīng)飛快地駛出了市區(qū)。
路燈沒有了,除了前面的路和兩旁那丑陋的榆樹,四周一片漆黑。
潘萄越來越緊張。
她一會兒朝左邊看看,一會兒朝右邊看看,一會兒朝前邊看看,一會兒朝后面看看,心里越來越不安。
在這荒涼的野外,別說那個在網(wǎng)上相識的一面都沒見過的男人,就是身邊這個陌生的司機,潘萄都覺得不可靠了。
“師傅……咱們往回開吧,我不去了?!?/p>
“為什么?”那個司機看著前方,繼續(xù)駕駛。
“你別管了,我要回去!”
“你這樣猶猶豫豫可不好。”
司機沒有返回去的意思,仍然目視前方,專心駕駛。
潘萄一下對這個司機產(chǎn)生了恐懼感,她多希望此時傘問在身邊啊。
她用商量的口吻說:“師傅,我要回去。去那個地方得花多少錢?我可以把車費給你?!?/p>
“我不收你車費。”他還是徑直朝前開。
潘萄從側面愣愣地看著這個司機,她發(fā)現(xiàn),這個表情越來越麻木的司機,呈現(xiàn)的正是紙的表情!
她忽然想到了這輛出租車的顏色,心一下翻了個個兒。
“你可真會開玩笑……”她故作平靜,聲音卻抖得厲害。
“我這個人一條道跑到黑,永遠不會回頭。你看,前面多好啊,也許,你從此就徹底轉化了。
說完,他從車窗伸出手,把車頂那個出租標志取下來,放進了車里。
潘萄敏感地低頭看了看:這哪是什么出租車,根本沒有計價器!
她黑燈瞎火地坐進了一輛陌生人的車,正朝著一個同樣陌生的地方飛奔……
她懵了。
她聞到了一股紙灰的味道。
這是一個奔跑的紙車!
這個司機是個紙人!
“你是誰?你要干什么?”她緊緊盯著這個司機的側臉,驚駭?shù)貑枴?/p>
“我不想說?!彼膽B(tài)度依然那樣冷漠。
我不想說!
潘萄一下就傻了。
在虛幻的網(wǎng)絡里,那個和她一夜一夜神聊的人,那個聰明、浪漫,溫柔、多情的人,竟然是那個紙人偽裝的!
它沒有害死潘萄,又改變了伎倆,鉆進網(wǎng)里勾引她入彀!
這是真的嗎?
可是,如果他不是那個紙人,那么他怎么知道潘萄的住址?他為什么要扮成一個出租車司機?他的態(tài)度為什么這樣詭怪?
潘萄的心提得更高了,但是她卻假裝把心放了下來:“噢,是你呀,你可把我嚇壞啦!”
她想把兩個人的距離拉近一些,找到網(wǎng)上的那種感覺。這樣,也許他就不會傷害自己了。
“現(xiàn)在,你就不怕了?”他的口氣里帶著嘲諷的味道。
“當然……”
他嘿嘿地笑起來。笑了一會兒,表情又漸漸僵死,繼續(xù)木木地盯著前方,呈現(xiàn)出紙的表情。
潘萄小聲問:“我們是去大高坡嗎?”
“我們?nèi)バ「咂??!?/p>
“你不是說小高坡是一片墳地嗎?”
“錯了,那片墳地叫大高坡?!?/p>
一次次被欺騙,被戲弄,被侮辱,潘萄突然惱怒了,她想跳車了!
“你停車!”她叫起來。
他根本不理潘萄,專心致志開車。
“你送我回家!”潘萄覺得沒有任何希望了,她一邊失控地喊叫,一邊解那個安全帶。
他看都不看她一眼。
她發(fā)現(xiàn),那個安全帶鎖上了,根本打不開。它變成了捆綁她的繩索。
“你放開我!放開我……”
在潘萄的喊叫中,車開進了一個大院。
傘問把車停好,轉過頭說:“我說過,我到網(wǎng)上就是為了找你?!?/p>
然后,他下了車,把大門鎖了,那聲音重重的:“哐當!”
潘萄不知道這是什么地方。她被詩情畫意給害了。
接著,傘問走過來,為潘萄打開安全帶,把她牽出來。
這個地方有點像舊時的大車店。一排平房,沒有一個窗子亮燈。大院里很空曠。一陣陰風吹過來,潘萄打了個冷戰(zhàn)。
傘問把車門關上,駕駛室里的燈卻幽幽地亮著——這個熟悉的情景一下就打開了潘萄那驚恐的記憶。
“你見過它,是嗎?”他在潘萄背后輕輕說。
他的聲音有些異常。
潘萄慢慢轉過身,魂“忽悠”一下就飛出了軀殼——他臉上的五官不見了,一張空白的臉近近地貼在潘萄的臉
他是一個二維的紙人。
潘萄的身子一下就輕了,在一股紙灰的氣味中,她輕飄飄地暈了過去。
潘萄醒來時,四周沒有一絲光亮。
她慢慢爬起來。
接著她就聽見了一個黑暗的聲音你認識潘萄嗎?
正是剛才突然沒了五官的傘問。潘萄顫顫地說:“我就是潘萄啊?!?/p>
“我說銀行的那個潘萄——噢,對了,她原來叫張淺。”
潘萄的心一抖:“認識。”
“現(xiàn)在,你跟她在一起?!?/p>
潘萄驚怵地四下看了看,一片黑暗。
這時候,暈過去反而成了一件幸福的事??墒?,潘萄卻十分的清醒。她不知道這是天上還是地下,不知道這個男人到底是什么,更不知道張淺是死是活……
“這是…什么地方?”
“這是我的家?!?/p>
你為什么不開燈?”
“有一個黑暗的秘密,我只能在黑暗中告訴你?!?/p>
“……秘密?”
“你知道我為什么要殺你嗎?”
“不知道……”
“不是我想殺你,是張淺想殺你。
潘萄“忽悠”一下,好像從懸崖上跌了下來。她一下就品嘗到了真正孤獨的滋味。
是張淺給這個紙人施了妖術!是她要害死自己!
傘問在黑暗中嘆口氣,說:“當年,張淺并沒有考上那所金融中等??茖W校,是你考上了?!?/p>
不知道為什么,這句話一鉆進潘萄的耳朵,她就知道是真話,根本用不著分析、判斷、辨別。
天旋地轉。
這么多年來,她心中一直有一團厚重的陰影,時隱時現(xiàn),現(xiàn)在,這團陰影陡然暴露在太陽下,竟是那樣丑陋與猙獰!
傘問又說“她的家長買通了一些人,最后,她拿著你的錄取通知書去報到了。她把你替換了。”
潘萄忘記了恐懼,滿心憤怒!
她想起她經(jīng)常做的那個夢:她端端正正地坐在銀行里辦公,窗明幾凈,陽光明媚……
原來,張淺現(xiàn)在擁有的一切,都應該屬于潘萄。
一次幽邃的陰謀,互換了兩個人的未來!
可是,潘萄不明白,張淺怎么可能冒充自己去上學呢?
這中間藏著多少貓膩?
哪些人參與了這次陰謀?
班主任?中學校長?招生辦的人?教育局的人?那個金融中等??茖W校的校長?
“有一次,你去她的單位找她,她認
為你發(fā)現(xiàn)了這個秘密,所以她讓我除掉你。”傘問繼續(xù)說。
潘萄突然對著黑暗問了一句:“你是……紙人嗎?”
“不是?!?/p>
“可是你的臉……”
“我家八輩都是唱戲的,這叫變臉。”
潘萄不相信。她懷疑他家八輩都是紙人。
傘問忽然想起了什么:“你門口的那個紙車紙人是張淺送的,那是一個巫師教給她的詛咒,據(jù)說,不出三天你就會死于車禍??墒?,詛咒沒有應驗,張淺就只好讓我殺死你了。
接著,他的口氣似乎一下就變得正常起來:“好了,真相大白了。”
燈亮了。
潘萄看見她置身在一個空蕩蕩的房間里,她坐在一個寬大的白色沙發(fā)上。
寬大的落地窗簾也是白色的,靜靜地垂掛著,不知道它后面藏著什么。
墻角有一個很高的落地燈,一點都不亮。落地燈同樣是白色的。
傘問坐在她對面,他的五官又回到了臉上。在燈光下,他有血有肉,果然不像紙人了。
他和潘萄之間是一個玻璃茶幾,上面有一個精致的相框,照片上正是張淺,她微微地笑著——對潘萄來說,她的笑觸目驚心。
地中間有個黑糊糊的洞口,好像通往地下……
“她,她在哪兒?”潘萄問道。
傘問指了指那個洞口,說“她在地下室里睡著?!?/p>
“是她叫我來的?”
“不,是我叫你來的?!?/p>
潘萄馬上意識到,既然他向自己挑破了所有的秘密,那么就一定沒想讓自己活著回去。
果然,傘問問道:“你怕死嗎?”
他要動手了。
潘萄的骨頭一下就酥軟了,她帶著哭腔說:“……大哥,我什么都不會說!”
他笑了,伸過手來,溫柔地摸了摸她的臉蛋——潘萄在他的手指上又聞到了一股紙灰的味道。他溫柔地說:“別著急,我下去給你鋪床?!?/p>
說完,他站起來,走到了那個黑糊糊的洞口前,背朝著潘萄,一步步地走下去。
他鋪床干什么?
潘萄愣愣地看著他,急速猜想著自己今夜是失去貞潔還是失去性命這樣一個重大的問題。
只剩下半個身子的時候,傘問突然轉過頭來說:“你跑不了?!?/p>
終于,他下了地獄。
過了半天,也不見他鉆出來,那個黑糊糊的洞口死寂無聲……
那里面到底多深多大?
那里面到底什么樣?
那里面到底有多少人?
潘萄想到了逃跑。可是,大院的門鎖著,往哪跑呢?
她正猶豫著,一個人從那個洞口里露出了腦袋。
潘萄看過去,心里猛一哆嗦——是張淺。
她臉色蒼白,行動緩慢,從那個洞口一步步走出來。
她穿著銀行的制服,整整齊齊。只是,她的半個腦袋上都是血,已經(jīng)凝固,看上去十分恐怖。
想逃已經(jīng)來不及了。
“張淺!”潘萄低低叫了出來。
“不,我是潘萄?!彼鏌o表情地更正道。潘萄又聞到了紙的味道。
“潘萄……其實……我……”
張淺慢慢地走到潘萄對面,坐下,探著腦袋看潘萄的眼睛:“你想說什么?”
“其實,我什么都不知道……事情都過去了,我覺得沒什么……看到你現(xiàn)在挺好的,我就覺得挺好的……我不會怪罪你……”
張淺很不信任地觀察她的表情:“你說的是真心話?”
“……是真心話?!?/p>
她盯著潘萄的眼睛突然笑起來:“這樣最好了?!?/p>
然后,她把笑一點點收斂了:“不過,你將永遠呆在這個房子里,不能再回去了?!?/p>
潘萄又一哆嗦。
張淺伸出手,指了指那個黑糊糊的洞口:“今后,你就跟我一起住在這個地下室里?!?/p>
潘萄看看張淺,又看看那個洞口……
張淺盯著潘萄的眼睛,問道:“你好像不愿意?”
“愿意……”潘萄都快哭出來了。
張淺這才站起身,說:“好了,現(xiàn)在我就去給你鋪床?!?/p>
她慢慢地走到那個黑糊糊的洞口前,回過頭來,冷冷地補充了一句:“你一會兒就下來啊,我等你?!?/p>
她的身子越來越低,終于不見了。
潘萄知道不能再猶豫了。
她顫顫地站起身,躡手躡腳地走到門前,推開就往外跑。
她跑出來之后卻呆住了——眼前還是剛才那個房間,白色落地窗簾,白色落地燈,白色沙發(fā),黑糊糊的洞口……
她陷入了一場噩夢。
對面還有一扇門,她又沖了過去。
可是,跑出這扇門,仍然是剛才的房間……
她軟軟地靠在了墻上,兩只腿不停地抖。她要崩潰了。
傘問從黑糊糊的洞口里走出來。
他看見了潘萄,笑了:“你不是在做夢,不信你掐掐大腿。我一共六間房子,都布置得一模一樣,地下是通的?!?/p>
接著,他朝潘萄招招手:“床鋪好了,你下來吧?!?/p>
潘萄死死地盯著他。
“下來呀!”
“你……是不是要殺我?”
“不是?!?/p>
“那你要干什么?”
“我想讓你跟張淺做個伴。你下來。”
潘萄的眼淚“嘩嘩”地流下來,六神無主地走過去。她無力抗拒。
傘問輕輕伸出手,扶著她走下去。
地下室里黑糊糊的。
潘萄順著一個危險的木梯朝下走,走了很深很深,仍然沒到底。她的心越來越暗淡,覺得自己永遠也無法回去了……
傘問緊緊抓著她的手,根本無法掙脫。
她看不清這地下室里到底有多大,也看不清四周到底都有什么東西。她成了一個瞎子。
終于到了底。
傘問一邊拉著她朝前走一邊說:“我愛張淺,很愛很愛她,我愿意為她去殺人,去死。我以為她也愛我。后來我發(fā)現(xiàn)她暗地里跟幾個男人勾勾搭搭,原來她是在利用我,根本沒想嫁給我……”
終于,他停下了,靜默了半晌,突然說:“到了?!?/p>
潘萄預感到不妙,像瘋了一樣猛地甩開他的手,朝那個木梯沖過去。
他幾步就追上來,兩只胳膊像鐵鉗一樣緊緊箍住她,把她拖了回來。
“放了我!”潘萄歇斯底里地喊起來:“張淺,求求你……”
“她已經(jīng)死了,我開車把她撞死了,她就躺在你腳下……”傘問死死摟著潘萄,一邊說一邊竟嗚嗚哭起來:“我對不起她!你必須在這里陪伴她……”
潘萄大叫一聲:“她沒有死!”
“……你說什么?”
“剛才我看見她了!”
“在哪里?”在黑暗中,說不清他是驚喜還是驚駭。
“她從地下室走出去了!”
傘問想了想,突然陰險地說:“你在嚇唬我!”
“沒有!——我還看見她的腦袋受傷了,有很多血!
靜默中,突然有人笑了一聲。兩個人都聽見了。
“這個地下室里還有人嗎?”潘萄驚惶地問。
“沒有人啊……”傘問驚惶地答。
“那是誰在笑?”
“不知道……”
接著,傘問好像蹲下了身子,在地上摸起來,他一邊摸一邊說。天,她的尸體不見了……”
黑暗中,一個顫巍巍的聲音響起來:“傘問,你連潘萄都撞不死,能撞死我嗎?”
話音未落,傘問就發(fā)出了一聲慘叫,接著,“撲通”一聲,好像有人摔在了地上。
潘萄嚇呆了。
聽起來,傘問已經(jīng)被殺了。
潘萄什么都看不見,她不知道張淺在什么方位,不知道她是怎樣殺死了高大的傘問……
現(xiàn)在,黑暗中只剩下了兩個潘萄。
實際上,這兩個潘萄才是真正的仇人,而傘問只是攪進來的一個殺手而已。
潘萄轉身就朝出口跑,結果卻撞在了張淺的身上。
在黑暗中,張淺說“我把你的床鋪好了?!?/p>
張淺連殺兩條人命,但是她并沒有逃逸。
第二天,她穿著銀行的制服,又來上班了——只是那制服上血跡斑斑。
警察來抓她的時候,她的眼里突然射出驚恐的光,死死摟住她平時坐的那把椅子不放手,狂亂地嚎叫起來……
她瘋了。
(本文純屬虛構)
編輯趙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