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　尚

大隱隱于名利之家

在這個過分追求經濟效益的時代，名與利之間的關系變得更加直接，更加赤裸裸。人們開始喜歡談論自己的家族，開始熱衷炒作家世，迷戀于編造顯赫家史。有位朋友跟我講過這樣一件事兒，他遇上一個人，非說自己的祖上在清朝乾隆時做過舉人。正好我這個朋友是研究清史的，回去認真查閱了清代舉人題名錄之類的資料，回頭就跟那人說，您的祖上一定不是舉人，充其量也就是個秀才，或許連個秀才也不是。

我這里說的這位主兒，按理說是真正的皇族后裔，可我第一次見到他時，自始至終也沒從他嘴里聽到一星半點兒與皇族有關的話。他自稱人民教師，現(xiàn)在是退休教師。我第一篇寫他的文章中稱他作“末代皇侄”，文章發(fā)表后，他見著我就說，以后可別這樣寫了，就叫人民教師，挺好。

這就是金毓嵐——溥任的小兒子，本姓愛新覺羅，喜愛書法，深得父輩和書法界名人真?zhèn)?。溥任先生有三子二女，其中有四人從事教書工作。溥任現(xiàn)名金友之，退休前是北京廠橋小學高級教師。他曾詼諧地說：“我們家大、中、小學的教師都有，我年紀最大，可我教的最小。”這是一個教師世家。

金毓嵐，1948年12月19日出生于攝政王府，滿族鑲白旗。父親愛新覺羅·溥任為溥儀的胞弟，祖父為清末攝政王載灃，光緒是他的祖伯。其曾祖父為第一代醇親王，是咸豐皇帝的胞弟。

“文革”以后，他的姓氏本可以改回去，叫愛新覺羅·毓嵐，可他仍保留金姓。眼下好多撮飯的地方，都喜歡找遺老遺少題詞寫字，不少人打聽到金毓嵐的身世，找上門來，請其題字。若非親朋好友所托，實在抹不開面子的，他都一一謝絕。有時候真的盛情難卻，他就請來求字的人吃頓飯。他總說相識就是緣分，一起吃頓飯，交個朋友吧。有記者采訪，金先生大多婉言謝絕，他跟我說，退休了不就是想自己輕輕松松，想玩什么就玩什么，干嗎弄得那么正兒八經的？好幾年前，他就給自己寫了一幅字，僅4個字——“瀟灑玩仙”。這4個字最能表達金先生的個性。什么是瀟灑，就是沒有名利的牽掛，什么叫“玩仙”，還是沒有名利的牽掛。玩兒什么？金先生最愛玩的是收藏。藏品七千，書卷相伴。

地攤上偶得老照片

金毓嵐的藏品中，有一類對他來說有著十分重要的意義和價值，那就是金家的老照片。這些老照片不是他家里留下來的，而是十多年前，他從市場上淘換來的。這些老照片上的人物一不是明星，二不是大腕名人，所以在當時的市場上很少有人留意。

那時候，金毓嵐并沒有把這些照片看成是可以增值的東西，只因它們曾經是他家里的東西，也是他這個家族的一份歷史記錄。從當年被下放到河南農村時起，他就有心要尋找那些家族歷史痕跡。只是緣于當時的歷史條件，這些老照片可是地地道道的“四舊”，市場上見不著，就算偶有一兩張，他也不敢貿然去買。

十幾年前，回到北京不久的金毓嵐，在一次很偶然的淘寶過程中發(fā)現(xiàn)了好幾張老照片。定睛一看，金毓嵐心里這個狂喜勁兒，怎么就這么巧，這不是爺爺載灃年輕時的照片嗎？旁邊有人問這照片上的人是誰，攤主答道：“就清朝一小伙子。”這話也對，照片上的確是個清朝的小伙子，不過他可不是一般的小伙子，他是清朝最后一位攝政王。

從此以后，金毓嵐開始收集家族老照片，并由此旁及清朝名人的遺照。

“佩文韻府”小書箱

“佩文韻府”小書箱是清代光緒年間所制，論年份不能算久遠。不過，這個小書箱可不能簡單地以年份論，它對于金毓嵐來說，簡直太熟悉了。爺爺載灃原來就有一個，里面裝的是一部乾隆年間出版的《佩文韻府》。那個小書箱現(xiàn)在就藏在他父親那里，有好幾次金毓嵐想開口跟父親要，可是每望見父親對小書箱的那份真愛之情，話到嘴邊還是咽了回去。自從愛上收藏以后，他就總惦記著能從市場上淘換來一只一模一樣的?？梢财媪斯郑詹剡@玩意兒，你越是惦記什么，反倒越見不著。一連兩年的工夫，金毓嵐跑遍了京津地區(qū)的古玩市場和舊貨市場，可就是沒個影兒。

其實古玩市場和舊貨市場，對于書箱這類東西不是很重視，一般說這東西賺不了幾個錢，所以很少有人經營它，而舊書攤又都不認這東西。一念至此，金毓嵐也就覺得，算了，大不了想它的時候，就到父親那里過過眼癮。

就在他都快把這事兒忘了的時候，一次逛市場，在一小攤上淘老窯瓷器，沒承想一抬眼，只覺眼前一亮——這不是找了好幾年沒找著的那只小書箱嗎？心里頭這個樂呀！從蹲下身去拿書箱起，他就決定不論對方開出多辣的價格，都勢必拿下！喜歡收藏的人，在市場上淘東西，最忌諱喜形于色，本來只賣1000元的東西，也許你的一個表情就會使這件東西非2000元不賣。

書箱長35厘米，高24厘米，花梨木，跟父親那只真是一模一樣。金毓嵐那個喜出望外，那表情估計任何人見了都會明白——這人該挨宰了。等他看夠了，高興足了，一問價錢才明白過來——自己在它面前失態(tài)了。金毓嵐先是按照慣例攔腰砍了刀，攤主二話沒說，伸手就把小書箱從他懷里拿了回去，不屑地說：“大哥，看來您是不懂這東西的價值。得，不賣了，自己藏著啦！”金毓嵐一聽就急了，那你說到底多少錢？“一口價?！睌傊骶瓦@德行，你要是不要，他會追著你問出多少錢；你要是真想要，對不起，開出來的都是一口價。

金毓嵐不慌不忙地對攤主說：“這么著吧，我把手里的錢都給你，不夠的拿這件青花筆筒抵。”攤主說不懂瓷器，就懂現(xiàn)金，好說歹說才點了頭。旁邊有人說：“哥們兒，就這么個小書箱，給咱5個也不跟他換！”金先生抱著小書箱，說：“給我5個瓷器，我也不換這書箱?！迸R轉身的時候他猛然發(fā)現(xiàn)，書箱里面是空的。不過他沒有找后賬，空的就空的吧，真要是里面裝滿了《佩文韻府》，那還不知道要多少錢哪，今兒個說什么也拿不走了。

《佩文韻府》是清朝康熙帝“敕編”和“御定”的。玄燁可以算作是中國歷史上一位博學而又有所作為的皇帝。他在位期間下令編了《全唐詩》九百卷、《明史》三百三十二卷、《子史精華》一百六十卷、《淵鑒類涵》四百五十卷，收字近5萬的《康熙字典》和《佩文韻府》?！杜逦捻嵏肥諉巫?.9萬多個，典故大約有50多萬條，“囊括古今，網(wǎng)羅巨細”，為我們閱讀古書查找典故提供了大量的線索。

風韻白釉琵琶女

琵琶女，磁州窯，宋代作品，全高27.5厘米。這尊宋代磁州窯琵琶女可真是千呼萬喚始出來的，是金毓嵐7000件藏品中的最愛。說它千呼萬喚，是因為我在金毓嵐這里見的次數(shù)少，統(tǒng)共也就見了兩次，第一次還是隔著一個玻璃柜看的，這次才算是真正和這位白臉胖女子面對面。這個琵琶女當然不是白居易詩里的那個，不過從神韻上看，倒還依稀有點兒唐代女子的風韻。

收藏不能刻意為之，巧遇是上乘境界。巧就是緣，一件藏品能不能入手，全看這個緣分。金毓嵐頭天剛給學生們講完《琵琶行》，第二天就在市場上見著一位白釉琵琶女，遠看像是舊貨，走近了，拿起來仔細瞧，感覺味薄了點兒，不像賣主說的那樣是宋元的，就說這東西看新。賣主和他掰扯，說沒錯，老貨。古玩市場上對于仿制品，不能說是假的，行話叫“看新”，都是瓷器，怎么能是假的，紙糊的傻子也能看出來。沒走過兩個攤兒，他突然發(fā)現(xiàn)前方還真有一個磁州窯的琵琶女靜靜地佇立在那兒，好像是在等誰呢。難道是在等有緣人？金毓嵐走過去，仔細端詳眼前的這位琵琶女，多像昨天課上講的那位潯陽江頭的琵琶女，這神態(tài)、姿勢、眼神、懷中的琵琶，沒錯，就是她。攤主出了價，金毓嵐的習慣是只要見了喜歡的東西，很少回價，那樣太煞風景。

磁州窯，在古代磁州境內(今河北磁縣觀臺鎮(zhèn)、彭城鎮(zhèn)一帶),是我國北方一大民窯窯系。磁州窯的白化妝磁器是出了名的好東西。

琵琶女因白居易而出名，所以見到琵琶女就不能不聯(lián)想到那首膾炙人口的長詩《琵琶行》。從金毓嵐家出來，很長時間沉浸在那尊琵琶女上，仿佛琵琶弦盡而音未絕，大概這就是磁州窯琵琶女的傳神之處吧。

編輯/王文娜 wangwenna@yeah.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