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悠燕
門“吱呀呀”地響,那是風在吹。鉸鏈少了油,開的時候這么響,關的時候這么響,動它一下也這么響。他不給它上油,不是懶,是覺得這也是一種生氣。
早晨起,他就搬了把竹椅坐到門口。一撥撥的小孩兒背著書包雀躍著上學去了,一個個的大人打著車鈴上班去了,隔壁胖胖的王嬸拎著一個袋子買菜去了,還有王老紀夫妻倆穿著燈籠褲雄赳赳氣昂昂地鍛煉去了。他看著,微笑著,偶爾說一句:“去啦!”“好啊!”那些聒躁的聲音像他院里那些繽紛的花瓣,灑了一地,可是風一吹,它們又打著滾兒走了,如長了腳,一下子就無影無蹤了。四周一下子靜下來,靜得讓他的心一陣寒顫。漸漸地,他打起盹來。那時,太陽光慢悠悠地移到了他的身上,暖洋洋的。他時不時地打一個激靈,眼猛地睜開來,他好像聽到了電話鈴聲,于是他慌慌張張地跑進屋里,電話蹲在桌上,冷靜地沉默不語。他不相信,明明是電話鈴聲嘛,于是他伸出食指翻來電顯示。10月18日,那是上個月社區(qū)打來的,讓他去參加老年聯(lián)歡會。他以為電話出了毛病,于是,使勁地用手指按,翻以前的號碼。丁肯的號碼這時候突地跳了出來,他的心猛地提了起來。不錯不錯,他把電話機捧在手里,細細地看:8月25日。
“爸,這個月多寄點錢。資料費、組織活動費……”坐在椅上,他的頭又雞啄米似的打起盹來,腦子里回響著丁肯那低沉、渾厚的嗓音。這小子,從小音質就不錯,學校里演講比賽、節(jié)目主持人就少不了他的。自他上了大學,他就總說忙,電話打過去不到兩分鐘他就說:“我正忙著呢,同學在外面等我。”或者說:“爸,過幾天我打給你,我要去上課啦?!?/p>
過幾天?他就耐心等著。一星期,十天,半月,反而是他又打過去,而兒子還是忙,有時候語氣還顯得不耐煩。后來他就寫信,他覺得電話線是不能把他的思念給傳達清楚的。
“叮鈴鈴”,打車的鈴聲。他一激靈,睜開眼,好像是一個綠色的身影閃過去了,他嘟囔著自己是不是真老了,腦子里剛才還想著丁肯,這會兒又打起瞌睡來了。他打開信箱,空空的。
他估摸著寫了十來封信,而兒子竟然一封未回?!袄贤?現(xiàn)在誰還寫信,電話里不是啥都能說得清楚嗎?”兒子說。
門依舊“呀呀呀”地響,像有個頑皮的小孩兒用手推開關攏,他想起丁肯小時候就喜歡開門、關門,關門、開門,天知道他對門怎么有那么大的興趣。
“丁肯吾兒,”他鋪開信紙寫道,“……我買的幾只股票漲得不錯,隨信我給你匯款三千元。想吃啥買啥的盡管花。”
把信紙裝進信封了,想了想,他又抽出來,在信末附上一句:“近來家里電話出了故障,電信局里的人說,要待些日子來修?!?/p>
過了幾天,兒子來信了:“爸,信收到了,怎么沒有你說的匯款單?”門“呀呀呀”地響,他手里的信紙一上一下像在舞蹈,他輕輕地摩挲著,像是撫摸兒子那張棱角分明的臉。
“丁肯吾兒,你再耐心等等,大概過幾天就可以到了。”
兒子又來信了,說了一些學校里的事,還說有個不錯的女孩對他有好感,后面一句說:“你去郵局催催吧,怎么還沒到?”
他讀著信,兒子那張焦急等待的臉仿佛浮現(xiàn)在他眼前,他微微地笑了:是啊,都這么多天了,應該是可以到了。
“丁肯吾兒,爸不小心把地址寫錯了,那張匯款單又退回來了……”
他想,下封來信,兒子會說些啥呢?那個女孩,她長得如何?他們交往了嗎?看他的口氣,他也挺喜歡那個女孩的。
太陽又暖洋洋地曬過來了,他又雞啄米似的在門口打盹。有時是郵遞員送信來了,有時是兒子來了。他知道心里有啥夢里就有啥,閉著眼睛,他不由重重地嘆了口氣。
他估摸著這兩天兒子該來信了。那三千元,其實他沒寄,家里的電話線,也是他自己拔掉的。正想著,耳邊響起一個聲音:“爸爸!”他嘆了口氣,唉,又是夢。
“爸爸!”是兒子的聲音。他一下子站起來,真是兒子啊,后面還跟著一個長相俊俏的姑娘,正笑吟吟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