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西泠
格萊美為什么這么美?
國際音樂界的最高盛典,又一屆格萊美頒獎了。去年的一屆,對于國內媒體來說,最大的新聞是宋祖英獲得提名;而本次,頗讓國內媒體不能釋懷的是郎朗惜敗。甚至有評論酸酸地說,郎朗“雖敗猶榮”,遲早會捧起唱片機。
格萊美牽動的人,顯然超出了純粹的音樂愛好者。它越來越像另一個奧斯卡、諾貝爾,變成中國人的下一個牽掛,乃至情結。這無疑涉及了一些音樂以外的話題,比如承認、文化自信心、本土生活和外來標準。
中國的經濟奇跡已經持續(xù)了一代人的時間了,這次來勢兇猛的金融危機似乎也不能從根本上撼動它。因此,有人以為文化也應跟著有一個偉大的復興。
在北京某高校的一次討論課上,有人問起,什么時候我們才可以和國外的同行有對等的交流。專業(yè)口碑甚高的教授黯然說,我這一代人是不可能了。略一沉吟,他又說:你們這一代也不能指望了,也許還要再等20年,等到你們的學生一輩起來。
低水平的研究現狀顯然是所謂中國特色搪塞不過去的。也許這樣的悲觀是失去了文化自信心的表現。可是,那些自負、華夏獨大特殊的論調,難道不是自卑的另一種掩飾嗎?
格萊美也一樣。這是個立足于美國的音樂評獎。有鑒于越來越多非西方世界流行音樂的存在,國際音樂界出現了“世界音樂”一說。你如果在線點開BBC音樂三臺,可以找到World music,它囊括了從宋祖英到雅尼的各種音樂。它們唯一的共同點也許在于,對美國人來說,它們是外來的。對于中國人來說,則是另外一個意義:“中國傳統(tǒng)的民族器樂人再獲提名,說明中國民族音樂已經進入世界主流音樂的視野?!?/p>
而中國的民族音樂何在?即使是那么好的、音樂上十分完備的侗族大歌,幾十年來,無非在政府的宣傳下,成了旅游業(yè)的一張絕好名片。少女們穿著其實只有在特殊節(jié)日才會穿上的盛裝,天真婉轉的歌喉打動了所有旅行者。這關系到一個省的面子、政績和旅游經濟。
而張藝謀所策劃組織的《印象?劉三姐》,我聽到的竟然是歌手用侗語,演唱的其實是漢族人曲調的歌。所謂的民族音樂是被改寫的。政府要花費些財力,培養(yǎng)文工團的歌手,把他們送到北京,穿上民族服裝,在舞臺上紡著紗線,參加青歌賽。只有獲得承認,音樂才成其為音樂。而來自北京的人,他們可能更向往的是格萊美。
在某個由樂評人提名的一系列年度音樂名單里,幾乎只是幾位樂評人的喜好的集合。很多樂評人都是不懂樂理的,因此,音樂就成了少數媒體工作人員觀念和文字的表達借口。音樂人依然是沉默的。
張藝謀在北京奧運會開幕式展示了2008面——據傳是上古中國的樂器——缶。精壯的戰(zhàn)士們奮力敲擊,發(fā)出雄壯的聲音,絕大多數現場的人感到的與其說是新意,不如說是陌生。它只屬于少數幾個音樂史專家,和大多數人的生活沒有關聯(lián)。
正如在奧運會的賽場上,中國人蟬聯(lián)了劃艇的項冠軍,而《紐約時報》的一篇報道講出了實情:中國人重金聘請了世界上最好的俄羅斯教練,組建龐大的后備人才儲備和集訓隊,幾年如一日地訓練著,只為那光榮的一瞬間——其實沒有幾個中國人了解這項運動。
我們是否處在最分裂的時代?經濟繁榮無法照顧所有回鄉(xiāng)的民工,媒體的正義感關照不了處于角落的弱勢群體,而音樂,作為最輕靈的元素,卻與真正的生活割裂開來,中國音樂的根源性幾乎被忽視,而好音樂的標準總是在別處。譚盾憑借著假借的中國元素又一次為中國人在格萊美上爭得了提名的榮譽,但有機會聽到他的歌劇音樂的中國人并不多。
也許,只有等到我們真正把音樂與生活融為一體,對音樂的本源有了確信時,才可以不用借他人的舞臺,為一個承認而欲說還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