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子強

英雄與紅塵

意大利“建國三杰”之一加里波第(Giuseppe Garibaldi)在創(chuàng)下開國不世功業(yè)之后，面對江山如此多嬌，卻沒有半絲留戀紅塵之意，反而堅拒俸祿，只帶著一袋豆子，便功成身退，飄然而去。他不愿留下來的原因，是不想待在執(zhí)政團隊中慢慢腐化，寧愿選擇解甲歸田。

我常常想，男子漢大丈夫，本當(dāng)如此。

阿根廷革命英雄切?格瓦拉，在古巴革命成功后，也沒有留下來坐享江山，貪戀榮華富貴，反而遠赴剛果和玻利維亞繼續(xù)獻身革命事業(yè)，不幸最后被生擒和處決，死時只有39歲，因此成了一個永恒的浪漫傳奇?？此掌械倪z容總給人一種“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間正道是滄?！钡谋楦杏X。

電影《蝙蝠俠——黑暗騎士》(Batman——The Dark Knight) 中，曾有一句發(fā)人深省的臺詞：“你要么像英雄般犧牲，要么活得足夠長，眼看自己變成一個惡棍?！?Either you die a hero or you live long enough to see yourself become the villain.)

這道盡了人生多少吊詭和悲凉——無論多么清高的英雄，要轟轟烈烈于一時并不困難，但要抵得住時間的試煉不隨之沉淪，卻困難得多。貪婪、私欲和虛榮，總是英雄的天敵，很少有人能跨越這重界限。

被稱為馬英九最信任、最得力的左右手，曾當(dāng)過臺北市副市長的金溥聰，近兩周成了香港傳媒的話題人物。金溥聰所以傳奇，不單因為在選戰(zhàn)中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例如，本專欄曾在去年3月11日那一期介紹過馬“下鄉(xiāng)長住”的親民行動，據(jù)說便是他的主意)，而是馬贏得大選后，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他堅決“不入府、不入閣”，沒拿一官半職而選擇功成身退、遠走避世，躲在了香港中文大學(xué)教書、思考。

他認為，每個人在不同階段有不同角色，演完一個角色就到下一個，作為馬英九最信任的軍師，既然后者已經(jīng)當(dāng)選，他亦應(yīng)該功成身退。他說：“我已經(jīng)演過很多角色，每個都用心去演，現(xiàn)在我不在其位，不謀其政?！?/p>

金溥聰本姓愛新覺羅(事實上，滿語“愛新”是族名，也就是“金”的意思)，52歲，擁有滿族血統(tǒng)，是中國末代皇帝溥儀的堂弟。他做過記者，當(dāng)過教授，擁有博士學(xué)位，20多年來，與馬英九相知相交，惺惺相惜，一直合作無間，直到輔助他贏得大選為止。很多人都打趣說馬身邊有一位“貝勒爺”。

在勝選當(dāng)晚，當(dāng)所有人都爭相走到臺前與馬英九分享勝利的榮耀和喜悅時，唯獨這位大功臣卻避開鎂光燈和群眾，從后廊悄然而去，電視臺的攝影隊幾經(jīng)辛苦，才拍到他的背影。

來到香港，他一直十分低調(diào)。沒有與達官貴人交朋結(jié)友、夜夜笙歌，反而愛躲在學(xué)生食堂吃燒鴨飯，喝熱奶茶，又或者自行買菜回住處燒飯，最愛上網(wǎng)，每天達7小時。原本沒有多少香港人知道這樣一個人物到來，直到他離港返臺前接受個別傳媒的訪問，此事才為公眾所知。

金溥聰說自己最愛跑步，稱其為逃出政治漩渦、整理繁雜思緒的一大方法。更說在香港的一大好處，是多了時間跑步，讓自己突破了體能的極限。他留在香港的最后兩天，便參加了一項馬拉松比賽。

金溥聰說，除了鍛煉身體之外，跑步還能調(diào)節(jié)呼吸、四肢的節(jié)奏，有助于思考，使得意念繁雜的頭腦得到澄明。他提到，馬英九競選臺灣地區(qū)領(lǐng)導(dǎo)人期間，自己要處理的政治環(huán)境最復(fù)雜，要交流的信息最繁重，所以每天都會先去跑步，隨后才會到國民黨的選舉總部開會。他說：“那時他們摘錄了我最常說的口頭語，其中一句就是‘這是我跑步時想到的！”無論跑步上山時如何煩擾，下山時，往往能想出解決辦法，多繁雜的思緒，也能整理好。

2月11日，回到臺灣后的金溥聰宣布將幫助壹傳媒的黎智英籌辦臺灣電視業(yè)務(wù)。那位曾經(jīng)因“不入府、不入閣”博得朝野掌聲的金溥聰，雖獲馬英九對其職業(yè)選擇表示“了解、尊重、祝?！?，但另一方面卻旋即惹來很大的質(zhì)疑和反對的聲音。

民進黨主席蔡英文批評說金不知道避嫌，逾越了政治與媒體的界限，令人遺憾。民進黨的文宣部主任鄭文燦亦質(zhì)疑，金接掌媒體之后，與其他媒體之間的競爭，如何確保公平性？他服務(wù)的電視臺，又如何證明未受到其政治立場的影響？他們需要向公眾交待清楚。尤其臺灣社會各界一直在努力呼吁黨政軍退出媒體，這是大家一直努力的方向，現(xiàn)在卻有可能是黨政軍介入媒體的一種翻版。更有人揣測，這其實是為馬英九2012年角逐“總統(tǒng)”連任布局和鋪路。

究竟這位傳奇政治人物能否克服《蝙蝠俠》里所提到的宿命？是真的功成身退，飄然而去；還是留戀紅塵，再戰(zhàn)政壇？我們且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