曇
早上7點,雨晴照例帶著早餐,上了902路公交車,穿越大半個城市去上班。
902是環(huán)線,在這個城市的三環(huán)打著圈圈,早班司機已經(jīng)和雨晴很熟了,其實雨晴就住單位宿舍,但每天乘車上班可以讓她自欺欺人地以為,自己并不是住在火葬場里。
雨晴知道,單位的人背后都叫她小巫婆。緣由無非是她每天莫名其妙地從902起點站坐到終點站來上班,還喜歡化完妝后在死者的左腕上脈門處蓋上一個藍色鳶尾的印章。其實她只是把尸體當(dāng)做自己的作品,印章象征著自己的簽名。
那些被車禍重創(chuàng)過的七零八落的面孔,甚至整容失敗的鼻梁,還有被硫酸毀掉的面目全非的皮膚,在雨晴的手中都不是難題。
她喜歡晚上工作,就像不少藝術(shù)家覺得晚上更有靈感一樣,一般追悼儀式都在上午進行,如果晚上不加班,死人是不夠時間以最好的面貌出現(xiàn)在家人面前的。
“又加班了?”帥哥司機問雨晴。
“是啊,昨天忙不過來?!彼蛑坊卮鹬?。如果不坐車直接上班還可以多睡一小時,可雨晴好像不坐車上班就進入不了工作狀態(tài)。她沒戀愛,誰會愿意和給死人化妝的女人戀愛呢?跟她交流最多的除了那些死人就是902的帥哥早班司機。
無名女尸
火葬場門前停著一輛警車,他們送來一具無名女尸。雨晴用了很長時間來打理她,清洗頭發(fā),擦身。女尸年紀(jì)不大,二十歲左右,脖子像是分幾下砍斷的,皮肉破損得厲害。雨晴猜兇手下手時有些猶豫,她死得一定很痛苦,眉頭緊緊皺著,眼睛卻瞪得很大。
望著她緊緊攥住的左手,雨晴有種感覺,那手心一定有秘密。為她清理干凈身上后,雨晴端著盆用熱水浸泡著她的左手,換了四盆熱水后,她的手不那么緊了。雨晴小心地掰開,里面還有些血漬,掌心用血一樣的紅色寫著兩個字:慕容。
雨晴用毛巾給她擦了擦,擦去了血漬可怎么都擦不去那兩個字,莫非,這是文上去的?雨睛叫來警察,為這只手拍了照。
這兩個字到底是什么意思?慕容,姓很罕見,雨晴認(rèn)識的人中只有火葬場場長姓這個。可場長已經(jīng)是四十多歲的人,是出了名的好老公,兒子快讀大學(xué)了,想來不可能和這女孩有什么關(guān)系。
女孩死得太久,雨晴用了大半盒遮瑕膏才淡化她的尸斑。為了縫合她的脖子,雨晴需要去找點透明的魚線,她想起只有同事大李那有。大李的房間在化妝間對面的男宿舍,雨晴拿著魚線出來后看見化妝間門口有一個人的背影。會是誰?想到赤身裸體躺在那里的女孩尸體,雨晴趕緊加快腳步跑了過去。該不會是死者的家屬走錯了地方吧。
“噔!噔!噔!”雨晴的鞋在木質(zhì)樓梯上發(fā)出了很大的聲音。樓上的人似乎聽見了,馬上傳來關(guān)門的聲音,那人迅速從另外一邊的樓梯下去了。雨晴朝那腳步聲的方向追去,已經(jīng)看不到人了。
她回到化妝間,仔細檢查,女孩手中的文身被人用刀割掉了,現(xiàn)出烏黑的腐肉和白色的掌骨。誰干的?一定是剛才的男人,說不定就是兇手,真遺憾沒有追到。她喘口氣接著為女孩的脖子做最后的處理。
終于都完成了。女孩看上去只是睡著了,眉頭微微皺著,像在做噩夢。雨晴幫她穿上衣服,最后拿出藍色鳶尾的印章,哈一口氣,在她左腕輕輕印上。她骨架很小,手腕纖細,最后雨晴找來一塊創(chuàng)可貼貼在她手心。
女孩在下午最后一個進爐。由于早上警察的到來不少人都知道了無名女尸的事,很多同事也過來看。慕客場長站在雨晴的身后。女孩沒有家屬,雨晴為她鞠了個躬。
爐門打開了,女孩推進去的剎那,突然起身坐了起來。雖然那是因為燃燒需要大量氧氣,進入爐子的氣流突然增加才有的現(xiàn)象,可真正發(fā)生的次數(shù)很少。看熱鬧的人甚至驚出了聲,大聲叫著:一定是死得冤枉,還不想走。
女孩的身體坐得很直,因為斷了頸椎,腦袋耷拉著,樣子很詭異。
“補妝”的頭七
晚霞滿天,死去的人化做裊裊青煙騰云而去,伴著清風(fēng),想必另一個世界會有不一樣的旖旎。雨晴經(jīng)常一個人這樣呆呆地望著煙囪出神,可這次慕容場長也在和雨晴一起看。
他早年曾是大學(xué)教授,因政治錯誤被發(fā)配到了這里來當(dāng)火葬場的領(lǐng)導(dǎo)。雨晴剛來的時候有一段時間和單位其他女人一樣很為他的風(fēng)采傾倒。不過,他這樣年紀(jì)的男人已經(jīng)不會擁有柔軟的心,那份愛慕早已淡然。
晚上,雨晴做了個奇怪的夢,夢里竟有這女孩。她微笑著和一個男人交談,在很多地方,咖啡廳,電影院,西餐廳還有酒店的房間。夢里的那個男人始終都是背影,寬厚而堅實,他的聲音很熟悉,可雨晴卻想不起到底是誰。仿佛在看電影,女孩的笑很甜美,她似乎很愛男人,把自己第一次也給了那男人??珊髞硭麄冮_始爭吵,男人態(tài)度似乎很堅決,女孩卻哭著拖他的手不讓他走。最后,男人掏出了刀,砍向女孩的脖子,不知道他是緊張還是猶豫,一下,兩下,三下,四下才砍斷。女孩的頭滾到了地上,地上墻上到處都是血。
雨晴大汗淋漓地醒來,鼻腔里隱約還有濃重的血腥味。一定是胡思亂想太多,她口渴得不行,拿起床頭柜上的杯子喝下大半杯水。
還有10分鐘就要上班了。這古怪的夢,害雨晴第一次沒去坐公車,以至于整個上午都不能進入工作狀態(tài)。連續(xù)幾天,每晚都重復(fù)做著同樣的夢。夢的次數(shù)太多,雨睛精神有些恍惚。莫非女孩的魂魄纏上了自己?
周末,同事們都回城里去了,火葬場空空蕩蕩。房間里面沒水,住老宿舍樓的雨晴從洗手間出來,望向自己的房間,臺燈怎么突然開了?她記得剛才出來的時候沒開燈。整棟樓的窗戶只有這里還亮著燈了,莫非有賊?
她大著膽子打開了門,一個女人坐在床上。她低著頭,長頭發(fā)遮住了整個臉,一身白色的長裙。雨晴一驚,臉盆失手掉在了地上,在空蕩的老房子里發(fā)出巨大的回音。
女人慢慢站了起來,不說話,幽幽地朝雨晴飄來,她裙子長,雨晴沒有看見她的腳。她走一步,雨晴退一步,一直退到走廊的欄桿邊,再也不能退了,這女人還是朝雨晴飄了過來。
只有兩步距離了,雨晴聽到自己近乎失聲尖叫起來。一陣陰風(fēng)吹來,撩起了女人的頭發(fā),一張熟悉的臉出現(xiàn)。是她!那無名女尸!夢見過這么多次,雨晴肯定沒認(rèn)錯。
女孩伸出手慢慢撐起頭,做了個“噓”的動作。雨晴順從地停止了尖叫。女孩臉上的妝不知道為何淡了很多,近乎沒有。
“別怕,我知道你是好人。”她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我只想讓你幫忙補補妝,今天是我頭七。
雨晴大著膽子,讓她進了自己的房間,幫她補起妝來。奇怪,尸斑都不見了。明明親眼看她進了焚尸爐的,莫非眼前真的是鬼?她的手微微發(fā)抖。
沒多久就弄完了,她照了照鏡子,似乎很滿意?!爸x謝你?!彼斐鲎笫謱χ昵鐡]了揮,飄然而去。雨睛分明看見手腕上的那枚藍色鳶尾的印章了,半晌回不過神。
不對,女孩皮膚彈性很好,是溫?zé)岬?。雨晴開始搜索腦子里面的關(guān)于驗證是人是鬼的例子。想起來了,那只手不對,手心里沒有血紅色的“慕容”兩個字,也沒有創(chuàng)可貼。藍色鳶尾的印章也是才蓋上去不久的,連油墨沒干透散發(fā)出來的氣味雨晴都能聞出來。
她到底是誰?雨睛找出藏刀握在手上,不敢再睡覺,坐在床邊守著。
白色信封
天亮前,一個女人的哭聲讓雨晴驚醒。她急匆匆下樓去,不甚明亮的晨光中是慕容場長的太太在哭。幾個同事圍繞在她旁邊,地上還躺著一個人。
雨睛走近些。地上躺著的竟是慕容場長。他眼睛睜得很大,不知死前看見了什么,嘴也保持著半張開的樣子,好像想叫卻叫不出來,突兀扭曲的面部表情完全不似平日斯文的樣子。
場長太太哭得很傷心,她說昨晚聽見女宿舍這邊有人尖叫,場長不放心出去看,可出門后就再沒回家,待她下來尋,人已經(jīng)倒在地上斷了氣。
沒過多久,法醫(yī)來了。斷定慕容場長的死因是腦溢血突發(fā),現(xiàn)場沒有任何他殺和搏斗的痕跡。“看他的樣子好像受了很大驚嚇,不知道看見了什么嚇成了這樣?!狈ㄡt(yī)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說。
雨晴想了想,最后還是沒把昨晚遇上白衣女的事說出來。
一個星期后,慕容場長被火化。追悼會散后,雨晴遠遠看見一個穿白色衣服的女孩身影在小花園里,她還沖雨晴招了招手。雨晴揉了揉眼睛,女孩一閃就不見了。青天白日的,她一定是人。雨睛追過去想看個仔細。只見樹杈上,有一個白色信封。
雨晴展開了信紙:
你好:
不知道怎么稱呼才合適。首先要感謝你為我妹妹化了那么漂亮的妝,她火化那天其實我來了,相信她在天之靈會感到安慰的。
不好意思那天晚上裝鬼嚇你,我還趁你不在進了你房間,用了你的印章。如果不是這個標(biāo)記,慕容不會這么容易被嚇?biāo)馈?/p>
妹妹跟了慕容很多年,以為他真的會跟老婆離婚,還為他懷了孩子??伤坏_了她,還殺了她。我一直在外地,他沒見過。這次回來就是為妹妹報仇。
你是好人,謝謝你。
看完信,雨睛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肩膀上突然被人一拍,她一回頭,是902路的公交司機,他的臉有些微紅:“這么久都不來坐車了?”
雨晴舒了口氣,“工作太忙?!?/p>
司機從背后拿出一把漂亮的花,藍色鴦尾,“送給你,一個穿白色衣服的女乘客告訴我你喜歡這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