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柱

由于多年從事對臺工作，有了比較多的時間與現(xiàn)任中國國民黨榮譽主席連戰(zhàn)及其一家接觸，在黃浦江畔的多次交往中，我無時不感到他們一家對上海的濃濃情誼。

“我也是上海人”

2005年5月1日，距今已有3年多時間，可1200多天的時光并沒有磨滅、淡化這一特殊日子在我的記憶中所留下的深深印記。

當日下午5時許，一架從西安飛抵上海的東航MU5005航班穩(wěn)穩(wěn)地?？吭谄謻|機場停機坪上。此時天公不作美，瓢潑大雨不期而遇，從天而降，機場很快就籠罩在雨簾之中。可身著節(jié)日盛裝前來接機的歡迎群眾卻絲毫未受影響，停機坪上彩旗飄揚，鑼鼓喧天，少年兒童跳起歡樂的舞蹈，興高采烈的姑娘們一個勁地揮舞著彩帶，嘴里不停地高喊著：“歡迎!歡迎!熱烈歡迎!”

機艙門一打開，時任中國國民黨主席連戰(zhàn)與夫人連方瑀滿面笑容地出現(xiàn)在大家面前。上海市民冒雨盛情歡迎的熱烈場面使連戰(zhàn)一行大為感動，他們堅持不打傘，瀟灑地不停向歡迎群眾揮舞著雙手，隨后夫婦倆手挽著手，穩(wěn)健地拾級而下，一踏上大雨如注的停機坪，看到有這么多臺商朋友專程前來接機，顯得特別興奮。連戰(zhàn)熱情與臺商們握手，十分幽默地說道：“能在上海見到你們，我感到非常高興。照臺灣的說法，雨大水多，有財有勢，求之不得，我要恭喜你們在上海多多發(fā)財。”短短幾句話就把前來迎候的臺商們逗得哈哈大笑。

在去賓館的路上，談興甚濃的連戰(zhàn)突然嘣出一句話：“我也是上海人!”還是夫人最懂丈夫心，連方瑀一旁連忙解釋：戰(zhàn)哥出生在西安，八歲到了重慶，后又輾轉(zhuǎn)到了上海。在滬期間，曾在如今的虹口足球場對面的江灣路公園坊短暫居住了八個月，總的逗留時間約有一年多，因此對上海感情很深。靜靜地聽夫人認真的回憶，連戰(zhàn)不禁笑了，可一講起近六十年前對舊上海破碎的記憶，他的心揪得緊緊的，臉色充滿憂郁，緩慢說道：當時我是一個年僅十幾歲的小孩子，半個多世紀漫長的歲月，有好多事情已記不得了?？善婀值氖侵钡浇裉煊袃赡粓鼍斑€沉重地留在我的腦海里，永生難忘。第一幕是四十年代的后期，日本早已投降，國民黨的接收大員大腹便便地出入紙醉金迷的夜總會、跳舞廳，一副醉死夢生的模樣。而白天大街上，瘦骨伶仃的老百姓為了糊口，拼死在軋戶口米，耀武揚威的警察騎著高頭大馬，揮舞著皮鞭，四處驅(qū)趕這些可憐的百姓。另一幕是混濁的黃浦江上，外國的軍艦肆無忌憚，橫沖直撞，為所欲為，艦上水兵們仰著脖子，狂灌啤酒，喝得東倒西歪……

1948年，黎明前的上海灘混亂、壓抑，令人窒息。十二歲的連戰(zhàn)手捧祖父的骨灰盒，隨著母親乘船悄悄離開了上海。那一天天灰蒙蒙的，正下著絲絲細雨，站在冒著滾滾濃煙、即將起航的輪船的甲板上，懂事的小連戰(zhàn)踮著腳尖，無限深情地眺望著雨霧籠罩的外灘海關(guān)鐘樓，此刻大鐘正有氣無力地敲打著，這聲音由遠而近，又由近而遠傳來，宛如敲打在他的年幼的心上，感到不寒而栗。此時的連戰(zhàn)低首默默在想，破碎的山河、混沌的城市、污濁的浦江，我這一去不知何時才能回來。再見了，上海，但愿有生之年還能回來再看看您。

美妙浦江之夜

原本5月1日當晚8：30就該結(jié)束的中共上海市委歡迎晚宴，由于賓主雙方有說不完的交心話，時針已指向9：40仍欲罷不能。下一檔的重要節(jié)目是連戰(zhàn)最期待的黃浦江夜游，貴賓船隊早已在指定的泊位靜靜等候了2個多小時。

待主辦方宣布晚宴結(jié)束，嘉賓們離開宴會廳，乘坐電梯抵達底樓大堂時，眼前的一幕讓大家驚呆了：只見大堂內(nèi)里三層、外三層，黑壓壓的全是人，雖無人指揮，卻井然有序。當人們看到連戰(zhàn)一行到來時，立時歡騰起來，響起了一陣又一陣自發(fā)、熱烈的掌聲。據(jù)大堂保安告知，這些人為了能見上連戰(zhàn)一面，至少已在這兒耐心地等候了2個小時。

就在這時，更精彩的一幕出現(xiàn)了，幾乎在同一時間，自發(fā)前來歡迎的人群中紛紛亮出了標語牌，上面用各種字體書寫著一句句激動人心的歡迎口號。那位留著絡(luò)腮胡子的中年人身高臂長，一塊黃底紅字的標語牌舉得最高，上面歪歪扭扭地寫著一行大字：“連哥，您大膽地往前走!!!”這3個大大的驚嘆號粗獷有力，特別醒目，舉牌者從內(nèi)心呼喊的是一個普通大陸同胞對連戰(zhàn)一行義無反顧、順應(yīng)大潮的歷史壯舉的敬佩之情。這位大漢用濃重的陜西口音告訴筆者：我與連戰(zhàn)是老鄉(xiāng)，老鄉(xiāng)見老鄉(xiāng)，兩眼淚汪汪。我來上海之前，受家鄉(xiāng)父老兄弟的委托，就一直在琢磨著該寫一句什么樣的話送給連主席?昨天人住酒店一夜未眠，臨到天亮時，腦海里靈感突然一來，借用名揚世界的電影《紅高粱》中的這句話，不是特能充分體現(xiàn)我們陜西人豪爽、粗獷的特性嗎?

張目閱讀一塊又一塊自制標語牌，大堂中央那個笑容可掬的女孩子在人群中奮力舉起的一塊標語牌最令人注目：“連主席：真的好想您。”敏感的媒體記者發(fā)現(xiàn)后，呼地一下?lián)淞诉^去。女孩子受驚本能地往一旁相讓，可已無濟于事，不由分說地陷入了老記們的包圍圈，保安上去保駕，為時已晚。只聽見老記們一聲比一聲高分貝地追問道：“請問小姐，您怎么認識連主席的?”“您為什么這么想念連主席?”說個老實話，要是沒經(jīng)歷過這種大場面，不要說回答提問，即使站在那兒都會嚇得手足無措?？晒媚镞€真老練，連連擺擺手，落落大方地回答道：“我與連主席素昧平生，并不認識。我這次利用五一黃金周特意從寧夏趕到上海來，盼的是最好能見上連主席一面，當面表達我們寧夏老百姓的敬意。”

邀請連戰(zhàn)一行夜游黃浦江，是因為黃浦江被稱之為上海的母親河，而1948年連戰(zhàn)從上海離開大陸去臺灣，黃浦江也就成了當年歷史的見證人。大雨后的黃浦江空氣格外清新，水位明顯升高，不停翻滾著的滔滔江水吟唱著歡樂的旋律，滾滾向東流去。

整整推遲了2個多小時的浦江夜游在“上海風采號”鳴響汽笛聲中正式啟航。駛離東方明珠碼頭的豪華的游船宛若一條昂首前進的東方龍，沿著既定的航線乘風破浪，快速向前。夜晚的浦江江面風很大，年近七十的連主席和夫人顧不得一天的疲勞，興致勃勃地站在甲板上，一路驚嘆申城的巨變。他揉著眼睛輕輕地對夫人說：只要一看到黃浦江，就馬上會想到當年心酸的一頁，真是往事不堪回首啊。連夫人見狀，依偎在旁好言相勸：好了，好了，這一切都過去了，中國逐漸強大了，中國人揚眉吐氣。

連戰(zhàn)一行游興十足，環(huán)視浦東，新建的高樓林立，宛若中國寶塔狀的金茂大廈引起客人們濃厚的興趣。船上，中國國民黨黨主席辦公室的昝小姐最富有想象力，她指著前方驚叫道：“你們快看，上海的金茂大廈與臺北101多像!”她這一說，頓時引來船上的一片叫好聲。筆者由此想起了上次赴臺訪問時在臺北的一幕。沖著在滬臺商常愛說的一句順口溜：“不到101，就等于沒來臺北!”筆者抵達臺北的第一件事，就是由熱情的主人安排參觀臺北101。陪同的林小姐一談起101，語氣中就充滿了自豪感。她一再強調(diào)充滿中國元素的101是當今全球第一高樓，并興奮地告訴我們，101與上海特別有緣，光從外形看，

101與上海金茂大廈就極為神似，如同高高聳立在海峽兩岸、遙遙相對的姐妹樓。此刻，昝小姐的“驚人發(fā)現(xiàn)”理所當然會在兩岸同胞中引發(fā)如此強烈共鳴。

前面就是“萬國建筑博覽群”的外灘，游船上一片歡騰。突然間，夜空中傳來此起彼伏的叫喊聲：“歡迎連主席!歡迎連主席!”“連主席，加油!加油!!再加油!!!”遠遠望去，前方外灘觀景臺上擠滿了人，簡直水泄不通。幾個年輕人為了能與船隊同步，一路沿著觀景臺飛跑，手里還高擎著一面彩旗。善解人意的連主席在征得陪同人員同意后，將夜游航線稍作修正，向外灘方向靠攏。這一下，樂得觀景臺上的游客歡呼起來。強烈的閃光燈一刻不停地對著“上海風采號”拍攝，亮得眼睛也睜不開，其恢弘的架勢儼然是老記們在全力捕捉歷史的長鏡頭。

子夜臨近，游船返抵東方明珠碼頭。下船時，時任中國國民黨中央秘書長林豐正的一番話讓筆者至今不忘：夜上海美，上海人更美。

石庫門新元素

第一次見到連戰(zhàn)的大公子連勝文是在2005年5月，那次他陪同父親首訪上海。舉世矚目的臺?！昂推街谩笔惯B戰(zhàn)一行每天的日程都排得滿滿的。但在滬期間，連勝文仍代表父親接受了筆者的專訪。

天性活潑的連勝文見到筆者的第一句話，就自我表起功來：真想不到，我自創(chuàng)了一句名言：“不到新天地，就等于沒來過上海!”竟會在島內(nèi)產(chǎn)生這么大的震撼力。這次國民黨大陸參訪團訪滬日程中安排了一檔參觀新天地節(jié)目，就是應(yīng)了我的這句話。

這幾年連勝文一年要來上海十多次，每次來滬，新天地必去無疑。為什么這般喜歡上海新天地呢?當有人對此困惑不解時，連勝文脫口就道出了內(nèi)心的想法：物以稀為貴，情以舊為重?？上ё弑榕_灣，就沒有這種中西合璧的建筑，當然更沒有這種中外文化的深深交融。我每次靜靜地坐在新天地，情不自禁都會有感而發(fā)：上海人真了不起，在寸土如金的上海灘，適時適地地建造起如此具有迷人弄堂風情的石庫門建筑，這是值得流傳萬代的上海近代史上一個獨特時代的產(chǎn)物。而更令人感嘆的是，上海能穿越歷史，借助外資，向凝重的石庫門里弄巧妙地注入鮮活的生命元素，創(chuàng)建了一個舊傳統(tǒng)與新紀元互相融合的新天地。我雖沒在新天地生活，但我關(guān)注著她的誕生、成長，一張張通過朋友之手收集的圖片，清晰地折射出她的豐富內(nèi)涵與創(chuàng)意。我常常癡人說夢話，如果可能的話，把新天地搬到臺灣去，該有多好!可是再靜心仔細想想，為什么眾口一辭都說石庫門建筑獨特，就是因為這種建筑、這種風格只有上海有，僅江南有。你完全可以大膽設(shè)想，一旦離開了黃浦江，它還有什么存在的理由?這番充滿激情的訪談出自連勝文的口，不但深切地反映他對上海出自內(nèi)心的極深的情感，同時又深刻地折射出他對石庫門文化具有很高的認同與領(lǐng)悟。

連戰(zhàn)一行抵滬的第二天晚上，專程驅(qū)車到新天地參觀。遺憾的是，那晚天公不作美，雷雨交加，可聞訊自發(fā)前來的中外游客為一睹連戰(zhàn)的尊容，把新天地擠得水泄不通。連戰(zhàn)夫婦沒法從容夜游，只得與石庫門文化擦肩而過。連勝文倒也善解人意，善于應(yīng)對，他不失時機幽了一默：留點遺憾也好，留待下一次來遂愿。

第一次雖是匆匆風雨夜游，可新天地獨特的風貌給年近古稀的連戰(zhàn)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氐脚_灣他感慨地對夫人說：以往勝文在家常常不經(jīng)意地在我面前提起上海新天地。我感到有點納悶，孩子周游世界，什么建筑沒有見過，為什么會如此迷戀新天地?只有身臨其境后我才稍稍解開了這個謎，這種獨特的石庫門文化唯上海灘獨有。

一年不到，這一遺憾終于得到彌補。這一次來滬，連戰(zhàn)的目標十分明確，主要是沖著新天地而來，但對媒體，他則保密到家，在訪滬日程中一個字都未提起，就怕一不小心，泄露了天機，會誤了大事。

那天下午，連戰(zhàn)回到賓館，迅速換了休閑服，巧妙化了妝，戴上一副寬大闊邊墨鏡，放棄了專用車隊，經(jīng)地下通道，坐預(yù)約出租車，悄悄抵達新天地，連勝文當仁不讓成了第一陪同、第一導游。

在一臉嚴肅的老爸面前，連勝文顯得特別興奮，甚至有點激動，頗為內(nèi)行地侃侃而談：上海最早的石庫門出現(xiàn)在十九世紀中葉，它的最典型的特征是一對烏漆的大門，兩個銅質(zhì)大吊環(huán)，門框采用厚實花崗巖，堅固又顯身份。到二十世紀三十年代，氣派的石庫門在上海迅速擴張，里弄建筑群達9000多處，占全市居住面積六成以上。而需要指出的是，不同時期的石庫門具有不同的風格，這有力證實石庫門文化的延續(xù)和發(fā)展。

兒子能談得如此頭頭是道，連戰(zhàn)倒有點始料未及，但此時他更想知道的是，在改革開放的年代，在現(xiàn)代化的上海，新天地是如何應(yīng)運而生的?想不到這一點也是當年勝文最為關(guān)切的問題。他有感而發(fā)地介紹道：“上海大規(guī)模的城市建設(shè)日新月異，一幢幢高樓拔地而起時，令人惋惜的是一片片石庫門建筑卻應(yīng)聲倒下?！边B戰(zhàn)聽到這里一臉驚愕。“好在上海人很快意識到石庫門文化的歷史性、珍貴性，他們借助外資，對石庫門加以保護，采取整舊如舊的方法，終于使她青春重返，重現(xiàn)當年的風采，新天地就是這方面最好的典型?！?/p>

仔細傾聽勝文決不亞于專業(yè)導游的介紹，連戰(zhàn)對石庫門文化的興趣大增。他在現(xiàn)場對一扇扇沉甸甸的石庫門，看得特別仔細，雙手輕輕撫摩，眼睛久久凝視。當他了解到翻修陳舊的石庫門時，每一塊磚都要仔細拆下，還得小心翼翼清除青磚上的灰泥，再一一重新砌上……整個修建成本比新蓋一幢建筑要高幾倍時，不由得由衷贊嘆：真了不起，真了不起!參觀結(jié)束，兒子請老爸說說內(nèi)心的感言，連戰(zhàn)閉目沉思，緩緩道來：上海美，新天地更美!

責任編輯：殷之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