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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的上游(外二篇)

2009-03-13 08:27蔣建偉
安徽文學 2009年3期
關鍵詞:綠豆小孩奶奶

蔣建偉

天就要黑了,我們都在干活,當平原上的民歌被風吹散,一絲一絲的白云被水洗過,我看見天使的頭發(fā)亂了,憂郁的天使在兩手拄著自己的鋤頭把子喘氣,天使已經(jīng)老了,干不動太重的活了,但天使卻充滿了想象,想象魚兒找不到家的那樣一個眼神。

奶奶的娘家在一條河流的西邊,那個村莊的名字就像天使的聲音一樣好聽:“嶺上?!?/p>

嶺上大坑連著小坑,坑里的水亂打轉兒,黃不拉幾的,樹枝草葉們在坑心里一躥一躥,像是溺了水。春上狗餓,撅著鼻子找吃的,大街小巷見啥吃啥,等吃夠一陣子,便順著坑邊子一股風跑下去,瞅見一棵小楝樹突然一個定身,掂起一條后腿,“哧”,一道熱騰騰的黃線順著樹身子淌下來,小風一刮,坑南飄到坑北,騷得很。這當兒,下坡的還會有一只公狗,搖著尾巴老遠就打招呼,近了,拿鼻子一個勁兒地亂聞對方的屁股,轉著圈兒去聞,饞得它連口水都流出來了。就在兩個家伙你看我我看你,都快不好意思的時候,大人在坑沿子上喊公狗回家,但公狗聽都不聽,鼻子還一直那么翹著,身子卻扭得好像老莊稼漢跳起了拉丁舞,只不過舞蹈剛剛跳不到一半,“嗵”,屁股上早挨了大人的一腳,“嗷嗷嗷嗷”狂叫著一路跑開了。

狗實在無聊,頭一“鵝”,就閃進了一條胡同的隨便一戶人家,順著墻根繼續(xù)找吃的,找著找著就進了第二家,鼻子還沒有來得及聞呢,一只腳后爪便不小心踢翻了一面豬食盆子,細一瞅,盆子里正骨碌碌滾出來半個自己早上還沒有吃的剩饃兒,再聞聞,還是不想吃,就想拍拍屁股走人。突然,堂屋門“咣當”一下開了,擠出來三四張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臉,最前頭的顯然還沒有哭夠,眼一閉,腿一拍,大嘴巴一咧道:“俺的那個娘啊——親溜溜的娘啊——”慌亂中,狗想擠進屋里去看熱鬧,不知道被誰踢了幾腳,還沒頭沒腦地落了罵,真倒霉啊,狗也想哭了。緊接著,鞭炮響了,白白的孝布扯上了,院子里架起了兩口大鍋,狂野的火舌在鍋底四下亂舔,鍋里的滾開水和壓抑著的哭聲一樣備受煎熬,人越來越多,但沒有誰哭,都在滿院子里忙碌,也沒有工夫哭,死亡的消息在黃昏里傳染彌漫。

小孩們可不管這么多,他們在大人的腿旮旯中間鉆來鉆去拾小炮,東一個,西一個,缺胳膊少腿的,拾到手以后,那表情比見了他自己的親姥爺都親。也有逞能逞過頭的,把一個短捻子小炮插在一灘屎里點,結果臉還沒有扭過去,捻子就著到頭了,“啪——噗哧”,屎濺了周圍的人一身一臉,那個臭??!他家大人氣壞了,也不吭聲,摁住小孩的屁股就打,身上掛彩的憋了一肚里火沒地方出,看笑話的也沒有誰攔,臉上一個勁兒地壞笑,小孩疼得直哭,邊哭邊問:“爹,爹,你你你,你打我干啥?啊……??!”不料,笑聲更大了,孩他爹的臉上更加難看,于是下手更重了,末了說:“小鱉孫,還叫你問!還叫你問!”小孩干脆哭得更響了,知道的,只會壞笑,不知道的,立馬偷偷拽拽長輩的袖子角說:“你聽聽你聽聽,誰誰家孫子跟他老太太多親!哭得可真厲害?。《嘀佬㈨槹∪思摇彼院髞?,有人就開始念叨起老太太的好與不好,感嘆她老人家的病史,人的生命還活不過一只秋天的螞蚱,以及未來的日子里再也見不到老太太時的一臉淚水。

平原上的風從墻頭上刮過來,冰,涼,刀子啥樣它啥樣,春天剛剛沒有幾天光景,樹葉在跳躍起夕陽的舞步,陰坡的積雪緩慢融化,綠色還沒有完全沖破二月的安魂曲,可是你已經(jīng)知道了,距離死亡那么近那么近。我想,死亡讓我們想起一茬一茬的親人,親人是我們人世間行路的燈盞,他們都站在一條河流的上游等著我們。我們忘記太多太多的痛苦,可以選擇不哭,而且為什么不可以那樣做呢?院子里靜得連地上掉一根針都會聽到,這個時候,每一個人都是一把干柴,只要那么一丁點火,天使的火,哭泣著的火啊,足足可以點燃更大一片的哭聲海洋。但是,沒有誰輕易愿意那樣。

小孩哭夠了,在黃塵院子里磨磨蹭蹭了一陣子,才被大人勸起來,說讓小孩前往河東的蔣寨村第一時間報喪。沒走幾步遠,小孩感覺自己棉褲的后腿被什么拽住了,回頭一看,是狗在舔自己后腿上的屎,真沒出息!小孩踢了狗幾腳,因為大人憋著的氣倒是在狗身上發(fā)了。不過依大人們看,小孩比狗強不了多少,免不了這樣給小孩支招:“你和狗一起去吧,狗比你知道路,狗鼻子尖,大路小路,一聞就找到了?!毙『⒉环?,但轉念一想,有狗也好,至少氣有地方出了,反正大小自己是一個領導。剛出嶺上的村口,小孩瞅瞅路上沒人,把自己頭上的白孝(布)帽子摘下來,叫過來狗,給狗認認真真戴上,說狗啊你今天也死了老太太啦。狗“汪汪”叫了幾聲,用小孩的話翻譯說,算是狗也給它老太太哭幾聲了,多孝順?。〉胶髞?,小孩為了圖懶,踢了狗幾腳說:“你比俺跑得快,先在前面走把,記住咱們是到河東的蔣寨村。我嘛,馬上就到!”

天有些眨巴眼了,平原上的事物馬上就要變成黑白色了,小孩還沒有走到河東那個村子的東頭。狗倒是早到了,但是在村子東頭沒有找到自己要找的人,狗在蔣寨跟著奶奶住過半年,狗知道奶奶在哪一塊地里干活,二話不說就往村子南邊跑,從村東頭到村南邊地里需要跳多少條溝翻多少道堰,狗像背課文一樣全背下來了,狗還牢牢背下了奶奶我們全家人的長相,難道還怕找不到我的奶奶?細細想想,這狗是不是太聰明了?

看見了頭戴白孝(布)帽子的娘家來的狗,奶奶馬上啥都明白了,她心疼地捋捋狗身上的黑毛,嘴里說個不停:“沒事,孩子乖,乖乖,沒事的……”那種巨大悲慟中的安慰,真的像是狗的老太太死了似的,不關奶奶一點什么事情。一直到小孩的出現(xiàn),奶奶才把那些沒有來得及說出來的話咽回肚子里。我們都知道,小孩非常希望奶奶能大哭,最好能哭得背過氣去,那樣才顯得奶奶多么愛自己的親娘多么孝順??墒悄棠叹褪遣豢?,該干活干活,該走路走路,一點也不像剛剛死了娘的閨女。到家了,奶奶傻子似的坐在鋤木頭把子上,半天沒有說話,完了兩手狠狠揉揉下巴,點亮了東邊灶屋里的煤油燈,燒了一大鍋紅薯茶,還餾了幾個剩饃兒,等到鍋湲氣了,我和小孩都還在貪婪地吸溜鼻子時,奶奶拽著我們就往外面走。我說:“燈還沒有吹哩、門還沒有鎖哩、俺爺還沒有回家哩,就……”奶奶給了我一耳刮子,說“就”你個頭,我能不知道你個小鱉孫餓了?門給恁爺留著,我們先去嶺上看看,等從嶺上回來了再吃飯吧?我知道,我和那小孩肚里是真餓啊,哪怕吃一口熱騰騰的坷垃頭塞塞牙縫子都中,誰哄你,誰是個狗!

狗啊,是個花心大蘿卜,本來回來時跟在奶奶屁股后頭的,可是走著走著就拐彎了,誰都沒有想到啊,這家伙在村口碰見了一位大帥哥,尾巴恨不得都快搖斷了。帥哥卻很不好意思,陪著狗轉了幾圈兒,嫌那地方不衛(wèi)生,扭頭就跑,邊跑邊拿眼神回頭勾引狗。狗上鉤了,一直攆到帥哥主人家的堂屋里,兩個家伙就看對上眼了。突然,堂屋里的女人看見了狗頭上戴的白孝(布)帽子,“啊”了一下,青了老臉說:“今天怎么撞見個這?太霉氣了!”男人也想青臉,不過,只是那么一閃,老臉就喜歡得屁幾幾的,小眼睛瞇成了一條縫,用手示意著女人把住門右邊,自己輕輕取了薄籬子墻上一掛已經(jīng)晾了三年的老臘肉,把了門的左邊,伸出了那臘肉,捏著公鴨腔溫柔地對狗說:“吆!吆吆!”狗一回頭,臘肉香直往心尖尖上鉆,一對眼珠子立馬就粘在臘肉上了,男人手舉著臘肉慢慢望外伸,狗在一寸一寸地靠近,再靠近,等到不能在等的時候,一嘴咬住了肉。男人緊了緊手,再朝前頓頓,狗的牙咬得越來越緊,四個爪子死死釘在地上。男人放心了,老臉上閃過了狡猾的笑。但是狗的眼睛里只看見臘肉,沒看見那張老臉。狗嘴的另一頭,開始是兩只手,緊接著是四只手,緊接著是狗的整個身子向門檻移動,一寸一寸,移動,再移動,幾乎一剎那,門一左一右突然合上了,兩扇之間剛好卡住了一顆狗頭。幾分鐘,狗便沒了筋骨,癱軟成了一灘水,捧都捧不起來,男人喘著粗氣得意地對女人說:“快!快!盆!刀!”

開始上河堤了,天黑透了,一點星星都沒有。我害怕,想很多,拽住奶奶的手不敢走路;小孩更怕,想喊狗壯壯膽,但是“吆”了幾聲卻沒有誰搭理。奶奶罵了我們幾句,大聲喊了“吆”字,還是沒有什么聲音。我也想喊狗,可是,不知道喊什么,這個死狗,怎么沒有自己的名字呢?我們都站著不動,奶奶接著又喊,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河東河西響起了一大片狗叫聲,遠遠飄過來,怪有意思哩!奶奶問我們還害怕嗎,我們都搶著說“不兒”,奶奶哈哈大笑說:“不兒——咋那么像放屁的聲音呢!說實話,你們倆到底誰先放的屁?”我們晃晃奶奶的身子說“你”,奶奶就又開始在河堤上罵我們了。

沒有人知道平原上還在移動著三個黑點,河流沒了方向,越往前走,是無邊無際的黑。

一碗綠豆丸子湯

第一天開始挑水的時候,我們兄弟姐妹四個高興死了,母親說:“馬上就要到年關了,我們泡幾盆綠豆吧?”我們高興得恨不能把十根腳指頭都舉起來叫好,搶著挑水,因為我們天天盼望著過年,一個比一個飯量大、啃吃!

雖說臘八剛過去沒有幾天,小村里零零星星的殺豬聲以及鞭炮聲已經(jīng)撓得小孩子渾身亂癢癢了,但母親提醒我們不泡好綠豆哪也不能去。泡綠豆比挑水難干多了,母親首先用簸箕篩選出上好的綠豆,倒進兩三個大紅盆里,再添上井水,井水和綠豆的比例是3:2,然后就泡上那么一夜。到了第二天,真正的忙碌就開始了:這時候的綠豆已經(jīng)被泡得皮笑肉不笑了,但依然是一副黃皮膚綠長衫的模樣,我們要不停地順時針攪動滿盆的綠豆,然后逆時針拿漏勺在水面上作蜻蜓點水狀,飛快地撈出漂浮起來的綠長衫,使綠豆真正做到皮肉分離。撈綠豆皮的時候,我們必須半彎著腰,叉開腿,心、眼、手成一條線,一撈就是一個小時,即使我們輪流替換,但誰受得了這份洋罪?一天下來,常常是一個個小嘴撅得能拴住頭叫驢。等第三天再去撈綠豆皮時,誰都不積極,連放屁都沒有誰笑話誰了。母親嫌我們干活不知道掏力氣,慢騰騰的像豬,我就對老二說,娘說你像豬哩。老二扭頭說老大,說娘不是說我是說她呢!小弟偷著“撲哧”一下笑了,剛想去擦鼻子上笑出來的黃鼻涕兒,被母親逮了個正著。母親說:“小四你笑啥笑?趕快端一盆綠豆皮拌點麥麩子喂豬去!”“聽見沒有?叫老四喂你哩!”我和老二望著老大笑得壞壞的,氣得老大掂著破鞋要打我們倆,我朝母親那邊喊:“娘,大姐要打我們哩你管不管?”母親停一下手里擇菜的活笑笑,愛理不理,什么話也沒有說,又繼續(xù)干自己的活了。

第五天的頭晌,我們把三大紅盆濕濕的綠豆瓣兒裝上一輛架車,父親在前頭拉車,母親在車把的旁邊拉襻,四個小孩在車屁股后頭嗤牙咧嘴地推,準備到村中蔣大炮家去磨綠豆沫兒??傻搅说胤揭豢矗眉一?,院子里都是等候磨綠豆沫兒的人,排在我們前面的還有四五家,蔣大炮家的叫驢都累得嘴里直往外倒白沫兒,人只好代替了驢,大人小孩一替一歇兒,慢得像老婆紡線線,看樣子要等到天黑才能排上號。母親為了節(jié)省時間,回家準備炸綠豆丸子用的胡蘿卜青蘿卜等配料去了,我們就趴在架車把上等,等著等著,就睡著了。等我們凍醒后睜開眼睛一看,院子里早已點起了一盞明晃晃的大汽油燈,前面還剩下一家半。父親小聲安排老二回家叫母親,指揮我們往下卸東西,隨時準備戰(zhàn)斗,說得我們的勁兒一鼓一鼓的??粗齻€裝滿綠豆瓣兒的紅盆,我仿佛已經(jīng)滿嘴油花地喝上了辣乎乎的綠豆丸子湯了,后來,我使勁擦擦干巴巴的嘴巴,吸溜了幾下鼻子。

母親跑來了,連圍在腰里的黑圍巾都沒有來得及脫,一上來就慌著點小石磨眼。父親一邊第一個當“驢”,一邊為母親糾正一些動作,說別用清水點,最好用青蘿卜,這樣磨出來的第一道沫兒才會味道正宗,說得周圍的人都拿眼睛嘲笑母親笨。母親多能啊,右手拿瓢狠狠打了父親一下說:“就你啥都會!既然你啥都會,你自己咋不生孩子?。俊币痪湓?,把父親噎了個半死,拉著石磨半天沒有吭氣。第二個當“驢”的是老大,但是沒有拉七八圈就繳槍投降了,我們都亂笑老大是麻秸一根!老大說:“你們還不一定勝我呢,笑啥笑?不信試試!”我逞能,二百五一樣沖過去,結果推了沒有兩步就累趴下了,害得一圈子人都笑歪了嘴。正笑著呢,父親不知道從哪里牽回來一頭老黃牛,把我扯到一邊,套上牛,說“驢”站一邊去,關鍵時刻還得靠牛!母親給了我一個立功的好機會,讓我替她拿瓢接綠豆沫兒,這個活輕松啊,誰都可以干,只要別把綠豆沫兒順著磨沿流到地上就行了。我也一時輕敵,剛開始接綠豆沫兒時,瓢總是對不上磨縫子,接著是跑的速度和牛的速度不一致,瓢在磨縫上忽快忽慢,忽前忽后,跑得氣喘吁吁的,還老挨母親的罵。父親倒是不罵我,但他要我學習牛走路,我學了半天也沒有成功,干脆就把瓢讓給父親,自己看笑話。結果,父親學得比牛還要牛,綠豆沫兒一瓢接一瓢地甩進紅盆里,邁步收步幾乎和牛同時,整齊劃一,簡直就像親哥倆!于是后來,我們四個轉向學習“?!弊呗妨?。

又輪到我出場了。我這時候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老手,接的速度和動作嫻熟多了,綠豆越磨越香,沫兒黃中透綠、綠中透亮,讓我聞不夠看不夠,簡直有點不知道王二哥貴姓了。正得意呢,老黃牛忽然停了下來,“嘩嘩嘩嘩”尿了一泡兒,我趕緊端紅盆,免得綠豆沫兒里濺進去了牛尿,但不幸的是,還是濺進去了一點點。我嚇壞了,偷偷地看了一眼母親,母親正好也在看盆,好在她最后只是朝我笑笑,并沒有當場揭穿我。等到老黃牛再次撅屁股的時候,我應變的能力機敏多了,紅盆里被保護得好好的,一點牛糞也沒有濺進去,我在心里興奮地連喊了幾聲“毛主席萬歲”。不過,興奮僅僅持續(xù)了十幾分鐘,我望著自己的褲腿上鞋子上,怎么也笑不起來了,因為,那上面滿是熱騰騰的牛糞。

深夜十一點多了,我們才七手八腳地回家,倒香油,燒大鍋,母親往綠豆沫兒里拌上一些碎碎的蘿卜蔥姜和細粉,精鹽和味料那么一打滾,依次類推,干凈利索,末了,隨便端起來一盆斜放在鍋臺上,只等著丸子們一個一個下油鍋了。油開始微微移動,煙兒貼著波紋一絲一絲地向中央集合,說曹操,曹操就到,不等中央部分形成什么氣候,母親半屈著左拳,拳里塞滿了東西,搦出了銅錢口大小的一柱綠豆沫兒,只見右手一揪一團,一點一送,宛如水上漂。我們四個人兩只手抓滿了綠豆丸子,油汪汪的小嘴塞得鼓鼓囊囊的,一個比一個大,父親說:“看你們啃吃哩!等會還要煮一鍋綠豆丸子湯呢,看看誰的肚子還能裝得下?”

終于,母親給我們一人盛了一大晚綠豆丸子湯,灌一口,那叫一個辣乎乎?。∥蚁矚g得屁幾幾的,不要命地吃,嘴巴上連汗和鼻涕都分不清了,突然,我吃到了一個酸酸的綠豆丸子,心里“咯噔”一下,問母親:“娘,這個綠豆丸子咋那么酸呀?”

“胡連個啥?”母親狠狠拿眼剜了我一下說,“不想吃,滾蛋!”

賴 貨

大年初五,賴貨頭一回見他舅的時候還不記事,連名字都沒有,光知道哭,誰哄都哄不住。他舅是個光滾人,一身的白凈,細高挑兒,拍拍手要抱他,他娘便就著手傳了過去,不料,還沒有晃兩下呢,小孩的尿就順著他舅的中山褲淌下去了,他舅也不敢明說,抱著小孩遮住褲子上的“地圖”繼續(xù)晃呀晃,沒想到,又把小外甥的屎晃出來了,這才慌忙把小孩傳給他娘說:“你看,你看,這,這這,他奶奶個頭,這貨咋那么賴哩?”他爹會打圓場,說小孩:“肥水不流外人田吶,這孩子真知道跟他舅親!賴貨賴貨,這名字好!還是恁舅會起名!”他爺爺就坡下驢說:“蔣賴貨,還不趕緊謝謝恁舅?”沒想到,蔣賴貨還不解恨,接連放了兩個小屁,一下子把大人們都逗笑了。他舅一邊走人一邊說:“屁響人長,屁響人長啊!”

望著那個慌得連大年飯都不吃的賴貨他舅,大人們一臉的遺憾,都數(shù)落正吃奶的蔣賴貨道:“噫,你看看你,兩個屁,就把恁舅給崩跑了!”

屁一響,人就長,一點都不假。一眨眼,蔣賴貨就變成了我小學三年級的前后桌,除了個子長得傻高,其他啥也不會,門門功課得“大鴨蛋”,老師怎么教都不中??旆披溍俚臅r候,蔣賴貨想抄我的數(shù)學作業(yè)給他爹看,可是,他的字都像麻蝦腿一樣,一個一個都在作業(yè)本子上爬,我笑他說:“你看你寫的字,是不是都想爬著去找恁爹?”蔣賴貨瞪了我一下,拿胳臂肘子搗搗我,意思是讓我替他抄,趕緊抄。我知道他這時候巴結我,換了別人,早就腦門上落滿“大紅棗”了。我知道他爹不識字,每頁作業(yè)紙只要寫滿字就中,好糊弄,就把“18 + 23 = 41”連續(xù)抄了七八十遍,末了還把41抄成了21,由于字寫得密密麻麻,連賴貨都糊弄過去了。事成后,蔣賴貨獎了我一把炒咸焦豆,一吃“嘣嘣”叫,真不賴!有了第一次,以后我就抄開頭了,這一抄,一直抄到小學五年級畢業(yè)。別人問蔣賴貨憑啥讓我們的班長替你抄作業(yè),蔣賴貨大眼一瞪說:“他該替我抄作業(yè)!他該!”

那時侯,小學升初中都要憑本事考,考不上了回家打牛腿,修理地球。蔣賴貨連考都沒有考,趁考試的空趕了一上午的范集集,下午就跑回家跟他爹說頭疼,他爹沒有搭他熊腔兒,繼續(xù)往玉米地用架車拉糞,他就在后面放屁蟲似的跟著,傻子一樣扛著鐵锨。認識不認識的,都會問:“吆嗬,大學生下地干活了!”“考的咋樣兒?是北大呀?還是清華呀?”“人家建偉咋還沒有回來???”蔣賴貨小腦袋一歪說:“去去去!”聲音低得不能再低。別人就明白了,就開始笑,一直笑到蔣賴貨越走越遠才合上嘴巴。返回時,他爹發(fā)話了:“小賴貨,你小子天生就是個打牛腿的命!去,這一趟你拉!咱爺倆輪流拉糞!”蔣賴貨小聲嘟囔說:“我自己拉不動!”他爹說:“拉不動也得拉!”蔣賴貨問:“因為啥?”他爹脖子一拗筋兒,回答道:“你該!”等到我們天黑回家時,蔣賴貨早累得爬不動了,但他爹還一個勁兒地指揮他干這干那,讓他忙得連放屁的時間都沒有。最后,蔣賴貨氣得好像一只賴蛤蟆,飯也不吃了,跑到村街中央,咬著狠牙說:“死老頭子,戴白孝(布)帽子!死老頭子!死老頭子死老頭子!”

我肯定考上了,肯定背著書包越考越遠了,而且,一走就是多少年。

等有一年學校放暑假的時候,我回到了老家蔣寨村,讀書閑逛,后來就想蔣賴貨了,打算找他玩。娘說:“你可別找他!他娶老婆了,窮得亂臊氣,有兩個小孩了!還打他爹!”弟弟補充說:“他可賴了!混蛋得很!連他舅也一塊打著哩,活生生瘋狗一個,見誰咬誰!”我說為什么呀,蔣賴貨他看起來不像那樣的人啊。娘說等你會“看”了,這個世界早就亂得跟“鱉反池塘”似的了!弟弟拉過來一把小凳子,說蔣賴貨打他爹發(fā)生在上個月,本來和他爹分鍋了,各種各的地,一家有七八畝地,可收麥一忙誰也顧不上誰了,這些本來可以理解的。說實話,今年雨水也勤,活像“神經(jīng)蛋”似的,三天兩頭的下雷陣雨。大伙都一邊觀望天氣一邊割麥子,誰不怕把一季的收成都耽誤在雨肚子里了?當時他爹收完了正在碾場,蔣賴貨小兩口正在撅著屁股割麥子,噫,也巧了,雨就“嘩嘩嘩嘩”下起來了,他爹就開始收場蓋垛頂,蔣賴貨他們就開始拉麥秧子,兩家一開始本不會有什么事的。

我問弟弟后來為什么打他爹呢?娘插嘴說,怨雨下的時間太長了。弟弟糾正說怨賴貨老婆,那媳子刀子嘴,嘟囔他爹不是爹,下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幫他親生兒子一把,成心看他蔣賴貨的笑話!心里毒得很!蔣賴貨呢,二虎蛋,麥秸火脾氣,一寵就上,掂著木杈子就跑到對方的場面子上,氣呼呼地和他爹理論。他爹才不是省油的燈哩,你想啊,自己的活還沒有干完呢還會顧別人?啥?親兒子不是別人!這種火燒眉毛的時刻,兒子也是別人!賴貨問他爹能不能先把場面子里的活停停,到他地里幫幫手?他爹反問兒子自己沒有長眼?。课覀兗业幕钸€沒有人幫忙呢!賴貨認認真真地說我可是你們的親兒子?。∷恍?,說今天你就是我親爹都不中!蔣賴貨越想越窩囊,越想越生氣,半天沒言語,等到自己的心開始涼了,又問:“那你叫我一聲爹試試?”他爹想都沒有想,就沖蔣賴貨喊:“爹——”這一聲,許多人都聽到了,有人還心想今兒這爺倆亂啥呢。蔣賴貨的心徹底涼透了,臉豬肝一樣黑,抓起木杈子就朝他爹頭上拍,他爹閃了一下,說你個七孫家兒你想干啥?蔣賴貨說打的就是你這個七孫家兒!他爹說反了天了你,蔣賴貨說我今天就是反了天了,打死你這個七孫家兒,他爹臉上的笑凝固住了,反手操起一把木锨迎了上去。誰不知道木锨打不過木杈子啊,他爹是找著挨打,挨了一頓結結實實的打。反過來說,誰又會想到兒子要打老子呢?

雨過天晴了,他舅來蔣寨管閑事來了,一進院子,劈頭就問蔣賴貨到底打他爹干啥,說一百圈子他爹也沒有錯啊。蔣賴貨說他個七孫家兒有錯,沒有給他兒子割麥子。他舅說小賴貨你到底講不講理,下雨天誰家不收麥子?。宽サ瞧甙水€地你管???賴貨說我就是不講理,他就該幫我割麥子!他生我這個兒子干什么?他舅說,誰該給誰干??!沒有什么誰“該”,誰上輩子也不欠誰,這輩子也不欠誰!永遠不欠!賴貨仍舊一個勁兒地說,他就該!活該!他舅就想倚老賣老,抬腳脫下一只破鞋,假裝要教訓教訓自己的親外甥,蔣賴貨才不吃他那一套呢,迎面就給了他舅一拳頭,老東西慘白著臉,一屁股蹲坐在地上,半天沒有起來,最后一瘸一瘸地搖搖頭走了。再一趕集,許多人都瞅瞅蔣賴貨的脊梁骨說,蔣賴貨可不是原來的蔣賴貨了,他不講理,噫,還打他爹和他舅!我問弟弟,蔣賴貨有多高?弟弟說,長的比你高一頭,除了個子高,啥都不中。

我心里一時亂得慌,想上街走走,沒有什么目的,一個人。結果,就遇見了蔣賴貨他爹,他爹一見我,問候我“大學生什么回家的呀”,我說已經(jīng)在家里呆了好幾天了。我問他身子骨還行吧?他爹苦笑一下,說黃土都快埋住脖子了,就像蔣賴貨說我的那樣“秋后的螞蚱,蹦不了幾天了”。我說,那哪會呢?后來又怕他太傷感,慌忙想轉移話題,又問賴貨……他們過的還好吧……他爹猛地截住了我的問話,臉氣得醬紫,好半天了,才吐出來一口唾沫說:“別提他個七孫家兒了!”然后,頭也不回地走遠了。

都一二十年了,每每閑聊,我都會向一些朋友說起蔣賴貨,但是他們都不認識這個貨,我總會一陣比畫說:“你不知道,這個七孫家兒啊……”

(插圖:[英]阿爾伯特·約瑟夫·摩爾,畫布油畫《四重奏:一個畫家對音樂藝術的贊頌》局部;何保全,于泉瀅、嚴平亞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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