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寧
臥龍寺位于西安文昌門內(nèi)不遠處,只是在鬧市中靜默著,但就是這樣一個地方,曾藏有宋元刻本的《磧砂藏經(jīng)》六千余卷,蔚為一時之盛。而正是因為這些藏經(jīng),引起了“康圣人西安盜經(jīng)”的一樁公案。是非毀譽,漸隨時光流逝而遠去,但已成為永遠不可抹去的一個故事。
事情要從l923年10月說起。這年的深秋時節(jié),康有為受陜西督軍劉鎮(zhèn)華之邀,風塵仆仆來到九朝古都西安。在這座古老的城市里,康有為受到了高規(guī)格的接待??涤袨槊康揭惶?均前呼后擁。得到如此禮遇,康有為的心情自然十分舒暢,在陜西他走馬燈似的進行演講。如果一切到此為止,康有為的西安之旅就會劃上一個圓滿的句號。然而天意弄人,11月29日的臥龍寺之行,卻使“圣人”變成了“大盜”。
11月29日這天,康有為應臥龍寺佛教會之邀,到寺演說,飯后在僧人陪同下游覽藏經(jīng)樓,無意間發(fā)現(xiàn)一部明代御賜《磧砂藏經(jīng)》??涤袨槟税姹捐b定大家,自然知道其中價值。目睹經(jīng)書被隨意堆放,有些經(jīng)卷已生書蟲,有些經(jīng)卷邊角竟被僧人剪作鞋墊,痛心之余,他不免起了覬覦之心,當下就向該寺主持定慧提出購買?;蛟S是意識到金錢購買太過直接,康有為繼而提出以北京內(nèi)府佛藏經(jīng)、哈同園藏經(jīng)、商務印書館續(xù)藏經(jīng)各一部進行交換。經(jīng)過一番“威逼利誘”,定慧住持終于松口,雙方隨即立下了字據(jù)。
也許是擔心定慧中途變卦,12月30日當晚,康有為即令大弟子張扶萬帶著17輛大車前去臥龍寺裝運。僧人對張扶萬的提前到來十分驚訝。不由分說,張即令手下士兵開始搬運經(jīng)書。當時場面十分混亂,不少士兵知該經(jīng)為稀世珍寶,莫不藏匿,一些僧人也趁火打劫。裝完了《磧砂藏經(jīng)》,張扶萬又令人順帶搬走了清代的兩柜經(jīng)書。定慧得知此事,忙從寺外趕回,試圖加以阻止,但木已成舟,只能望著張扶萬等人帶著經(jīng)書揚長而去。搬經(jīng)當晚,適值《新秦日報》記者在場,第二天即將該事登諸報端。陜西士紳對此十分震驚。
1924年1月1日,董雨麓宴請康有為。歡宴結(jié)束之后,時任水利局長的李宜之致康有為一函,委婉地表達了地方士紳的意見,希望康有為能夠及早歸還經(jīng)書,但康有為有恃無恐。
雙方矛盾不斷升級,此時定慧開始意識到事情嚴重,遂于3日一大早趕往中州會館,希望康有為能盡早歸還經(jīng)書??涤袨橹浜ε碌胤绞考澴肪控熑?寬慰他:“汝可隨我離陜,我保汝在外省充方丈?!倍ɑ勰蛔髀?康有為又說:“汝不敢在本國,我當薦汝在外國當方丈?!毖垡娝鲿鵁o望,定慧隨即告退而去?;蛟S,定慧根本就沒有抱任何能討回經(jīng)書的希望,此舉僅僅是推卸責任而已。出了中州會館,定慧即將事先擬好的請愿書遞給了省署和省議會。請愿書中,康有為被描繪成了赤裸裸的大盜;而曾與圣人立下字據(jù)的定慧,則完全成了事情的受害者,“若追索不回,僧人無以對地方,誓唯有自殺一途?!倍ɑ鄣恼堅笗鴮嵟氖考潄碚f無異于煽風點火,義憤填膺的士紳們開始在報端公開攻擊昔日畢恭畢敬的康有為??涤袨樵谖靼驳脑S多“劣跡”在這個時候也被有意識的發(fā)掘。如《申報》當時就這樣報道:“(圣人)至各廊宇寺觀,見其稀奇古玩,每每取之而去。近據(jù)調(diào)查所得,康氏先將西城臘馬寺銅佛三尊取去,繼又將與善寺銅佛一尊強攜以去?!眻蟮浪坪踉俅斡∽C了康有為貪得無厭的盜賊形象。
1月3日下午,陜西士紳再次集議,聲討康有為盜經(jīng)罪行,隨即又向地方檢察廳遞交了訴狀。地方檢察廳很快發(fā)來了傳票。不過自恃督軍劉鎮(zhèn)華撐腰,且認為自己是交換而非偷盜,又立有字據(jù),康有為仍拒不交還。眼見事情鬧得不可開交,劉鎮(zhèn)華隨即派政務廳長郭伍芳前往中州會館調(diào)解。然而,士紳們?nèi)匀宦暦Q如不還經(jīng),絕不放人。郭伍芳知道已觸眾怒,繼而改勸康有為及早識相。見拉走經(jīng)書已不可能,康有為不得不長嘆一聲,表示退讓,撕毀字據(jù),歸還經(jīng)書。
對康有為來說,陜西西安之旅是不愉快的,但對這套珍貴的經(jīng)書來說卻是幸運的。正是由于康有為的“盜經(jīng)”,它開始受到國人關注,l924年由臥龍寺移交給了陜西省立第一圖書館;1935年在朱慶瀾等人的大力運作下又得以影印出版。
選自《文史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