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中立
太陽由于在白天釋放了過多的能量,早早地就枕著山頭睡了,紅綢子似的晚霞成了它的棉被??裳巯抡鞘崭罴竟?jié),父親仍在收割稻谷。
我?guī)透赣H做好飯,站在臺階上眺望。天色暗了下來,星星們跑了出來,在天空集合,眨巴著眼睛。
遠(yuǎn)處,一個模糊的身影,腳步微快,我確定是父親,漸近,漸近……
“爸,洗洗吃飯吧!”我對父親說,他沒出聲。這我早已習(xí)以為常了,我們父子倆的感情總是那樣淡薄,總是沒有共同的話題,總是說不到一塊去。我沒再說什么,只聽見遠(yuǎn)方傳來陣陣蛙聲和拖拉機(jī)的聲音。
父親脫掉那雙從沒刷干凈過的鞋,捋了捋衣袖,拿著桶到后面洗澡去了。
父親洗完澡,總愛拿梳子梳頭?!鞍?,又掉了!”父親開始掉頭發(fā)了,一掉就是好多。唉——我們倆都沒說話,各吃各的。
我從來不去體會父親的想法,父親也很少過問我的,只是偶爾問問我的學(xué)習(xí)罷了。他既沒有給過我壓力,也沒有給過我任何動力。
晚上,我獨(dú)自一人在房間里學(xué)習(xí),父親在另一間房里,我并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我也不想知道他在干什么。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起身上廁所,準(zhǔn)備回來就睡覺。我路過父親的房間,他的門是敞開的,他在涂藥,在微弱的燈光下,我看見他的肩上紅通通的,后背上還有很多條刮痕。他滴一滴藥上去,手臂就顫抖一下,微微的,每滴一次都重復(fù)著這樣的苦痛。他從來都是一個人默默地承受著,從來不訴苦,也從來不表現(xiàn)出來。他站起來去關(guān)燈,他的背微駝,臉是那么的呆板。燈滅了,父親睡覺去了。
我躺在床上,閉上眼睛,腦袋里全是父親剛剛涂藥時的場面:那些傷痕,那微微的顫抖。我翻來覆去睡不著。我心里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沒法說出來。我覺得我對不起父親,對不起他許多,這種感覺很難受。
青蛙繼續(xù)叫著,月光照了進(jìn)來,我的心突然被觸動。
時間過得真快,月亮高掛在天空,已不在我的視線里,窗外的風(fēng)吹了進(jìn)來,不免有一絲涼意。我從床上起來,走進(jìn)父親的房間。他沒有蓋被子,或許是忘了,或許是怕觸碰到傷口。他的身體蜷縮著,我輕輕地幫他蓋上被子,沉沉地說了一句:“爸爸,對不起!”
窗外蛙聲依舊,天空星光依舊,但我心里已點(diǎn)亮了一盞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