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碎了，“小天鵝”還有單親媽媽那雙隱形的翅膀

北川發(fā)生地震后，因為通訊受阻，身在新疆的李加秀一直到5月16日才得知埋在廢墟下的小女兒李月被救了出來。當天下午3時，李加秀就飛抵綿陽。晚上9時，她匆匆趕到小女兒的病床前，可眼前的景象讓她驚呆了：原來嬌俏可愛的女兒少了左腿，左胳膊脫臼，盆骨嚴重受傷，全身還纏滿了繃帶。李加秀眼前一黑暈了過去。醒來之后，她才知道女兒剛剛做過截肢手術，但脫離了生命危險，目前還處于昏迷狀態(tài)。

李加秀是北川縣城羌族人，她在新疆奎屯一家工廠工作。前夫李永斌在沙特阿拉伯當石油礦工。2000年，兩人因長期兩地分居、感情疏遠而離異，大女兒李星歸父親撫養(yǎng)，李月則跟隨母親李加秀來到新疆。

2005年春節(jié)后，李加秀因為工作忙碌將正在念小學一年級下學期的李月轉到北川縣曲山小學，由外公外婆照顧。

李月從小就很有藝術天賦，在學校開展的課外活動上，李月迷上了芭蕾，常把自己擅長和喜歡的舞蹈姿勢畫出來，寄給遠方的媽媽。

2008年5月12日，北川發(fā)生地震，李月所在的北川縣曲山小學和整座北川城一起坍塌。13日中午，救援人員在一片建筑廢墟里發(fā)現(xiàn)了她。經(jīng)過幾天的緊張營救，15日上午，救援人員終于將在廢墟中掩埋了70個小時的李月救了出來。此時，她嚴重失血性休克，被火速送到綿陽404醫(yī)院進行搶救……

16日晚上，李加秀寸步不離地守護在女兒的病床前，她一邊撫摸著女兒的臉龐，一邊默默地流著淚。第二天清晨，李月終于醒了過來。她驚喜地叫了一聲“媽媽”，李加秀緊緊地抱住她：“媽媽沒有保護好你，媽媽對不起你!”從今往后，媽媽再也不會離開你了!”李月將頭深埋在母親的懷里大哭起來。

接下來的日子，身心的巨大創(chuàng)傷讓李月時常號啕大哭，她每哭一聲，李加秀的心都跟著顫動一次。在母親的撫慰下，李月的情緒稍稍穩(wěn)定下來。這天，她難過地問母親“我現(xiàn)在連站都站不起來了，是不是再也無法跳舞了?”一直害怕女兒問起的問題，終于要面對了，李加秀想了想，用肯定的語氣說：“媽媽相信你一定能夠站起來!誰說一只腿不能跳舞?等你的身體恢復了，媽媽依然支持你跳舞?！?/p>

5月21日，李月被送往西安唐都醫(yī)院接受進一步治療。然而，到了西安唐都醫(yī)院后，她的情緒變得煩躁起來，常沖醫(yī)護人員和母親發(fā)火。不僅如此，她還不配合醫(yī)生的治療，拒絕打針吃藥。任憑李加秀和醫(yī)護人員怎么安慰和勸說都無濟于事。

獨自一人的時候，李月常揭開被子看自已被截的左腿?？粗粗?，她就忍不住失聲痛哭。每當看到這一幕，李加秀的心在滴血。與此同時，女兒的現(xiàn)狀也讓她陷入了沉思。2007年年底，小學四年級的李月芭蕾舞就已跳得有模有樣，李加秀見她對舞蹈有著如此濃厚的興趣，于是為她在專業(yè)的舞蹈學校報名學習。2008年春節(jié)，放假回家的李加秀一進門，李月就給媽媽來了一段《天鵝湖》，看著女兒舞藝突飛猛進，李加秀情不自禁地把她摟進懷里?！皨寢專议L大后要當一名舞蹈家!”李月撒嬌說。“媽媽一百個支持你!”李加秀狠狠地在女兒臉上親了一口。李月練舞越發(fā)勤奮了，一個小小的夢想在心里生根發(fā)芽……

“也許只有女兒摯愛的舞蹈才能激發(fā)起她生存的勇氣。”李加秀想。在跟醫(yī)院的心理專家商討之后，李加秀決定利用舞蹈來刺激女兒，激起她求生的意志。李加秀想到了著名獨臂舞蹈家馬麗。也許，對于李月來說，馬麗比任何人都有說服力。

在醫(yī)院的幫助下，李加秀輾轉聯(lián)系上正隨中國紅十字基金會“奔跑天使基金”做賑災演出的馬麗。聽了這個悲情母親的訴說，馬麗毫不遲疑地答應了她的請求。

5月26日，馬麗到西安唐都醫(yī)院探望李月。見到李月之后，馬麗就把隨身攜帶的舞蹈劇照一張一張地打開給李月看。在每張劇照背面，馬麗都親筆寫上“贈給美麗的舞蹈天使李月”這句話。李月看后，立即睜大了她那明亮而清澈的眼睛。

“月月，你腿好了之后繼續(xù)學跳舞吧，如果你不介意，阿姨愿當你的老師。可以嗎?”聽了馬麗的話后，李月的眼睛閃過一絲光亮，裂開嘴笑了。這是她來到西安后第一次笑。看到她久違的笑容，李加秀懸著的一顆心放下了。臨別時，馬麗再三叮囑李月要積極配合醫(yī)生接受治療，只有身體康復了，才能跟自己學跳舞。李月聽后，不住地點頭。

馬麗走后，李月終于開始接受治療了。幾天之后，她順從地安上了假肢。

6月8日，馬麗再次趕到西安唐都醫(yī)院，給李月講述了自己失去一只胳膊之后刻苦訓練成為舞蹈家的故事?！皻埲钡闹w也可以演繹完美的藝術，少了一條腿，你的舞蹈夢一樣可以實現(xiàn)。”聽了這句話后，李月終于開口了：“阿姨，我又想跳舞了，等我康復出院后，就到北京繼續(xù)學習跳舞，我不會放棄努力的?！迸畠旱脑捵尷罴有阈牢恐翗O。

為夢想磨礪，“芭蕾女孩”在母愛的天空飛翔

“芭蕾女孩”李月的故事感動了很多人，也深深地打動了正在北京籌備殘奧會開幕式的執(zhí)行總導演張繼剛，他被李月“雖然我失去了左腿，但我永遠不會放棄芭蕾夢想”這句話感動得熱淚盈眶。于是，他決定對開幕式中的芭蕾舞環(huán)節(jié)作調整，邀請李月出演主角。

然而，產生了這個想法之后，張繼剛心里卻在打鼓：此時距離殘奧會開幕式只有兩個多月時間，李月的左腿被截，左臂和盆骨嚴重受傷，她能參加高難度的芭蕾演出嗎?

6月23日，李月應中國紅十字基金會“奔跑天使基金”邀請，來北京博愛醫(yī)院接受康復治療。25日，張繼剛一行人來到北京博愛醫(yī)院。一進門，他就看到李月在輪椅上艱難地練習芭蕾舞動作，李加秀在一旁微笑地看著女兒，嘴里輕輕地哼著舞曲。張繼剛被這一幕深深地打動，他當即決定：殘奧會開幕式的芭蕾舞節(jié)目，主角非李月莫屬!

7月20日，導演組正式邀請李月表演節(jié)目。得知這個消息，李月和母親緊緊地擁抱在一起喜極而泣!因為這件事必須保密，所以李加秀就調整女兒的作息時間：每天清晨6點起床進行康復治療，中午再從醫(yī)院趕往位于北四環(huán)的北京西藏中學參加排練。

7月27日是排練的第一天，李加秀早早就起床了。為趕時間，母女倆來不及吃飯就出發(fā)了。來到排練場后，李加秀小心地幫女兒拆掉假肢，并將她放在已經(jīng)準備好的輪椅上。

張繼剛構思的這個芭蕾舞節(jié)目，以李月為原型，訴說一個在地震中失去左腿的芭蕾女孩，一直保持樂觀堅強，最終在舞臺上圓了芭蕾夢的故事。張繼剛特地請來了日本著名的芭蕾舞編導山本高頂為李月做動作指導。根據(jù)李月的情況，山本高頂為她設計的舞蹈主要是上肢、胳膊以及腰肢的動作，另由100名舞蹈演員演繹她的腿部動作。給李月伴舞的100名舞蹈演員都是來自中國殘疾人藝術團的聾啞人，部分演員還成功地參加

過《千手觀音》的演出。

李月排練的第一組動作是將右腳伸直高過頭頂，雙手高舉一只紅舞鞋，然后將其穿在蹺過頭頂?shù)挠夷_上。這個動作要求雙臂和右腿筆直，既要體現(xiàn)出柔美性，還要自成一線，體現(xiàn)她舞蹈夢想高遠的意韻。

李月的左臂在地震中脫臼，雖然已經(jīng)復位，但動一下她就疼得直掉淚。當她右腿用力上蹺時，盆骨也像裂開了一樣痛，因此動作總做不到位。但這組動作是整個舞蹈的開篇動作，她必須盡快完成。李加秀很著急，在征得導演的同意后，她走上舞臺揉捏女兒的左臂和盆骨，幫助肌肉放松，之后再將她的雙臂和右腿慢慢架起，每個動作都要反復練習幾十遍。當母女倆完成當天的排練回到醫(yī)院時，已是次日凌晨。

經(jīng)過幾天刻苦排練，李月終于完成了第一組動作。接下來，她要用腰肢、雙臂配合頭部的動作，表現(xiàn)女主角復雜的心理過程，演繹她追尋夢想的經(jīng)過。這是整個節(jié)目的核心部分，李月需要做數(shù)百個形態(tài)不同的展翅、扭腰和擺頭動作。但她左臂和盆骨還處在恢復狀態(tài)，所以在排練時，她總有一些動作做得不標準，她很困惑。除此之外，還有一件事困擾著李月：給她伴舞的100名舞蹈演員均是聾啞人，她和他們需要長時間磨合，才能達到默契，但她和他們卻交流不暢，而僅憑導演指揮和手語老師翻譯根本解決不了問題。因此，在排練初期，李月與演員們配合得很不協(xié)調。

為解決這個問題，李加秀找了舞蹈團一位15歲的聾啞女孩，讓李月跟她學習手語。很快，李月就學會了一些基本的手語，并能和聾啞演員們交流了，于是他們的配合也越來越默契。

由于李月一直帶傷堅持排練，再加上營養(yǎng)嚴重不良，不到半個月時間，她就瘦了好幾斤，練舞也沒有力氣。李加秀看在眼中，急在心里。她找導演再三商議，決定向醫(yī)院“告密”，請求醫(yī)生為李月制訂科學合理的治療方案和排練時間。醫(yī)生得知真相后為這個小女孩驚嘆不已，表示全力支持李加秀母女。

從此，李月就在醫(yī)生和導演們的安排下進行科學的康復治療與排練。此時，距離開幕式只剩下20多天，在這短短的時間內，李月不僅要恢復好身體，還要練習好舞劇中所有的芭蕾舞動作。不僅心理壓力大，身體上也承擔著相當大的負荷。而在這時，導演們發(fā)現(xiàn)了一個很大的問題：舞蹈過程中100名伴舞演員的隊形不斷變換，而作為領舞者，李月在伴舞演員完全動態(tài)的情況下位置固定，這樣一來不僅不協(xié)調，還缺乏動感魅力。若是讓李月在舞蹈過程中自行推動輪椅，那樣就會影響芭蕾的流暢性。

第二天，張繼剛讓兩名舞蹈演員跟在李月后面及時推動輪椅隨隊形變換，但實踐發(fā)現(xiàn)這樣做不僅使李月的表演受到影響，還喪失了整個芭蕾劇的美感。怎么辦呢?

排演的間歇，李加秀推著女兒到學校的操場上透透氣。李月擺弄著輪椅，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乘坐的輪椅前面是兩個小輪，后面是兩個大輪。她下意識地用右腳使勁蹬了一下前輪上的橫杠，輪椅就順著右腳掌控的方向移動起來了。她大喜過望，接著利用腰部和臀部的力量，調整了輪椅的方向，然后再用右腳掌舵，輪椅竟然真的順著她右腳推動的方向移動了!

整個團隊都興奮了。這樣，經(jīng)過千百遍的訓練，李月的協(xié)調性、穩(wěn)定性和靈活性有了極大的提高，她真的可以駕馭輪椅在舞臺上跟著舞伴們一起“飛翔”了。

領舞殘奧會開幕式，芭蕾女孩征服全世界

開幕式日漸臨近，但導演們卻始終沒有想好這個芭蕾舞節(jié)目的名字。導演們認為，李月不應該只在輪椅上展現(xiàn)和實現(xiàn)夢想，作為一只心懷夢想的小天鵝，她應該在節(jié)目最后一刻，展翅騰空，摘取夢想。為了實現(xiàn)這完美的一幕，張繼剛特地請來了“芭蕾王子”呂萌，讓他在節(jié)目最后一刻，托舉李月，讓她實現(xiàn)夢想。因為這個設想，導演們將這個節(jié)目最終命名為《永不停跳的舞步》。

今年24歲的呂萌是遼寧芭蕾舞團最年輕的國家一級演員，8月26日，接到導演組的電話后，他立即進組報到。呂萌非常喜歡李月，在呂萌看來，李月雖然學習舞蹈的時間不長，但她悟性非常好。

在導演們嚴格的要求和舞伴們的精誠配合下，李月在舞臺上的表現(xiàn)日臻成熟和完美。而在醫(yī)護人員精心的護理下，她的傷口也愈合得很快。開幕式前夕，她不僅可以站立起來行走，還能自行拆裝假肢。在強化康復治療和排練的重壓下，李月能有這樣的表現(xiàn)，這在醫(yī)護人員看來簡直是一個奇跡。

9月6日晚，李月和她的舞伴們歡快地走進殘奧會開幕式現(xiàn)場。各國參賽運動員入場之后，文藝節(jié)目悉數(shù)登場。隨著一首膾炙人口的法國名曲《波萊羅舞曲》，坐在輪椅上的李月，身著一襲粉色的芭蕾裙裝，腳穿一雙漂亮的紅舞鞋，她像個高貴的小公主一樣，引領100名舞蹈演員翩翩起舞。這一刻，全世界觀眾的目光，都隨著光柱投射在她的身上。

隨著悠揚的音樂，她雙臂緩緩張開，在夜空中曼妙而舞。100名舞蹈演員環(huán)繞在李月身邊，他們用雙手去代替李月跳動的足尖，這就是她永不停止的芭蕾舞步……

《波萊羅舞曲》由簡至繁，節(jié)奏由弱漸強，最終奔向激昂。曲終一刻，身著白衣的“芭蕾王子”呂萌瀟灑而有力地將李月托舉起來，李月隨著音樂在空中不停地旋轉，隨她一起旋轉的還有飄逸的舞衣，陽光而自信的神情。這一刻，這個失去了左腿的女孩，宛若天使，宛若飛翔的精靈!

《永不停跳的舞步》完美落幕的那一刻，四川災區(qū)的人民沸騰了!全國觀眾落淚了!走下舞臺后，李月?lián)溥M了期待已久的母親的懷抱。摟著女兒，李加秀情不自禁地流了眼淚。因為女兒能有今天，實在不容易。

10月中旬，李月剛剛出院。筆者對她進行了采訪。此時，她已能戴上假肢獨自行走了。談及在開幕式出色的表演，李月感慨地說：“我最感謝的人是媽媽，如果沒有媽媽那種無微不至的愛，我就不會出現(xiàn)在開幕式上。地震發(fā)生后，我的精神垮了。但因為有了媽媽的愛，我再次站了起來。在我看來，媽媽的愛，就是一堵永不倒塌的墻!”

結束采訪時，李月還告訴筆者：“出院后，我會在北京上學，一邊讀書一邊練習舞蹈。長大之后，我想為在舞臺上表演的演員當設計師——導演。”讓我們期待并祝福她。

圖片提供／梁紀鋒

編輯／雨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