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wèi)宣利
兩歲時,她發(fā)高燒,被醫(yī)生用錯了藥,失去了聽力。上學(xué)后,她聽不見老師講的課,作業(yè)常常無法完成,班上的同學(xué)也嘲笑她,沒有人愿意和她做朋友。她哭著回家找母親,母親說,只有上帝特別寵愛的孩子,才會被他故意拿走聽力。母親牽著她的手走到院子里的牡丹花旁,是四月的早晨,牡丹大朵地開著,金線一樣的陽光傾瀉而下,粉白的花瓣,開得驕傲而張揚。母親指著一朵花蕾對她說,聲音不光用耳朵才聽得見,用你的心去傾聽,會聽到花開的聲音。
整整一個上午,她就待在那朵花下沒動。她仔細地看著花苞一點一點地開啟,張開,露出粉色的花瓣,一片一片的花瓣,都掙脫了束縛,奮力往外張著,她仿佛真的聽見了花瓣的笑聲,銀鈴一般嬌媚而婉轉(zhuǎn)。
那一天,她開始相信,原來在自己的心上,還有一雙耳朵,能聽得見花開的聲音。
她開始學(xué)著讀唇語,并且,很快便能用這種方式和別人交流。她就這樣看著老師的口型聽課,居然門門功課優(yōu)秀,順利地一路讀到高中。卻在高考前,因為耳聾,成績優(yōu)異的她,被告知沒有資格參加高考。體檢結(jié)果下來那天,正好是物理模擬考試,她無法按捺內(nèi)心的憂傷,沖動地交了白卷上去。她不明白,為什么自己這么努力,卻還是要受到如此不公正的待遇。
老師收到她的白卷,沒有責(zé)怪她,而是帶她去了一個地方。是一個賽場,參加比賽的,都是殘疾人。當(dāng)她看到一個半截人移到腕力賽的專用桌下時,她驚呆了。那是一個肢殘的中年婦女,她的臀部以下全沒了,是用雙手撐著磚頭移到賽場來的。還有那位讓人扶著走進賽場的盲人選手,她無法想象,看不到親人的笑臉,永遠不明白顏色是什么東西,終極一生都在黑暗中摸索,將是怎樣的凄涼。
那一刻,她的心,被震驚了。
老師問:“如果注定你有一種殘疾,你會選哪一種?”
這樣殘酷的問題,一時讓她不知如何回答。老師說:“你以為耳聾就是天下最大的痛苦,可是還有這么多比你更不幸的人,他們都活得快樂而精彩。一個人,只有在心靈上撒播種子和希望,心才會開出花來……”老師沒有再說下去,她卻醍醐灌頂一般,一下子全明白過來了。
她放棄了高考,選擇了一所技校,畢業(yè)后,又讀了中醫(yī)學(xué)院的自學(xué)考試,順利地拿了大專文憑,工作也從車間里的工人變成了廠醫(yī)院的醫(yī)生。業(yè)余時間,她唱歌,寫作,畫畫,帶著一幫聾啞朋友跳舞,在比賽中一次次抱回大獎。有記者問她:“你聽不到音樂,為什么還能把舞步跳得這樣有動感和節(jié)奏感?”她笑,回答說:“心里有舞,腳下便有步。”
是的,她的心上有一雙耳朵,聽得見花開,流水,鳥鳴,蟲語;她的心里種了愛,早已開成一朵燦爛的花;她的心里有舞,所以醉了世界。
選自《北京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