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 夏

在美國，18歲以下的未成年媽媽越來越多，美國法律并不嚴令禁止墮胎。但很多人，包括這些少女媽媽們都不認同扼殺一個無辜生命的手術(shù)。所以，美國有多家未成年母親幫助中心，可以聯(lián)系因客觀原因無法要孩子的夫妻，辦理合法手續(xù)來收養(yǎng)這些來成年母親肚子里的寶寶。

35歲的尹素素和老公從去年秋天就開始實施“寶貝收養(yǎng)計劃”，而一直到今年才如愿以償。

預(yù)訂寶寶，手續(xù)繁瑣

8年前，我和戴維在上海的一家美資貿(mào)易公司做同事，很快就相愛結(jié)婚了?；楹蟠骶S因工作需要返回美國，我當然跟著老公一起走，在波士頓附近的安哈博小城安下了家?；楹笪疫M入波士頓大學(xué)進修國際貿(mào)易課程，兩年后順利畢業(yè)，在波士頓一家進口貿(mào)易公司找到了工作。戴維和我都屬于那種事業(yè)心較強的人，接下去的四五年。我們倆一心撲在工作上，根本沒有時間和精力去考慮生孩子等其他的事情。

有了不錯的經(jīng)濟收入，家庭穩(wěn)定，我們的年紀也都不小了，于是兩人打算要個寶寶。2007年6月我們?nèi)ガ斃麃嗎t(yī)院做孕前體檢，沒想到一紙診斷書如同晴天霹靂，毫不留情地擊碎了我們的美好憧憬：我被查出子宮雙側(cè)輸卵管先天性堵塞，也就是說，這輩子我都不可能生孩子，不可能當媽媽了!

絕望傷心了很長一段時間，在老公的體貼照顧和一再安慰下，我終于能夠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僧斘矣幸惶煜掳嗷丶遥匆姶骶S在院子里和鄰家5歲的小男孩彼得玩回力鏢。一大一小又笑又叫，開心得不得了時，那一刻我很受觸動，于是作了一個重大決定：收養(yǎng)一個孩子。戴維又驚又喜，舉雙手贊成。

在美國收養(yǎng)孩子和在國內(nèi)收養(yǎng)孩子可不一樣。美國收養(yǎng)的渠道很多：官方或民間的福利院、國際兒童資助基金會、婦女兒童幫助中心……其次，收養(yǎng)孩子的類型也多樣化。不僅僅可以收養(yǎng)孤兒、棄兒，甚至還可以“訂養(yǎng)”尚未出世的寶寶!經(jīng)過細致的考察和篩選，我和戴維一致決定通過安哈博市的“未婚母親之家”去申請收養(yǎng)——確切地說是“預(yù)訂”一個未成年媽媽肚子里的寶寶。我們分析過了，收養(yǎng)這種寶寶至少有兩大優(yōu)勢：第一，因為母親年紀很小，對“愛情意外”的負擔往往沒有深厚的感情和責任心，以后在對孩子的感情糾葛上麻煩要少得多；第二，20歲左右的母親往往體質(zhì)機能方面有很大優(yōu)勢，生下來的孩子無論是身體素質(zhì)還是智力基礎(chǔ)都比較優(yōu)秀。

2008年8月22號，我和戴維走進了位于安哈博市中心的“未婚母親之家”，接待我們的是一名50多歲頭發(fā)花白的女士蘇珊。我們把收養(yǎng)孩子的心愿說了，并將對少女母親的要求詳細寫在紙上：年紀在17～28歲之間。家世清白，身體健康，無家族病史，無吸毒史、性格開朗等。然后當場填寫了申請者個人資料表格，并按照規(guī)定，將我們兩人各自的工作簡歷、勞動合同、收入證明、存款和不動產(chǎn)的證明等等資料全都交給她。蘇珊戴上老花眼鏡，極其認真而且緩慢地翻閱這些材料，并逐一在頁腳處簽上她的名字。好不容易，她從文件上抬起頭來，笑瞇瞇地看著我們，說：“好，申請材料基本上都齊全，只差一份最新的心理檢查報告了。喏，這位雷德福醫(yī)生是我們中心指定的心理檢測專家，你們趕緊和他聯(lián)系，約個時間作檢查，然后把檢查報告交給我。”我有點驚訝，收養(yǎng)一個寶寶，居然還要養(yǎng)父母的體檢報告!

一周后我們把心理報告補交上去，沒過幾天就被安排和一個未婚媽媽見了面。這名叫媚蘭達的準媽媽是一個剛滿21歲的年輕姑娘，目前職業(yè)是酒吧招待。身材發(fā)育得像成熟了的果子，非常性感迷人。她肚子里的孩子已經(jīng)三個月大了，但還是打扮得時髦誘人，穿著短得露臍的套頭毛衣，低得露股的闊腿牛仔褲，足有10厘米高的細高跟鞋，微微隆起的肚皮毫無遮掩地裸露在初秋微涼的空氣中。媚蘭達非常健談，見了我們熱情無比地打招呼，她說自己已經(jīng)不愛孩子的父親了，一個月前剛和他分手，所以自然不想把孩子留在身邊。

趁媚蘭達去洗手間的空當。戴維問我的感覺如何。我搖頭，他還有些猶豫地說：“媚蘭達長得很漂亮，生下來的孩子相貌肯定出眾呢?！蔽覝惤瑘远ǖ卣f，“我敢和你打賭，她肚子里的孩子要不就會被那雙超高的鞋子害死，要不就會在露臍裝下瑟縮，根本挨不過波士頓寒冷的冬天?！?/p>

接下來。我們又見了好幾個未婚媽媽，每次我們都滿懷希望而去，沮喪掃興而歸。最后一次失望透頂?shù)鼗氐郊依铮豢慈諝v，離我們遞交申請已經(jīng)過去快三個月了。還沒找到一個像樣的人選。

就在我和戴維幾乎絕望的時候，11月9日，蘇珊再次打來電話，說幫我們物色到了一個條件非常好的未婚媽媽，她叫蒂娜，剛滿18歲，高中生，出身于有教養(yǎng)的中產(chǎn)家庭。肚里的孩子已經(jīng)4個多月了，各方面都符合我們的要求?！爸挥幸粭l，”蘇珊在電話那頭給我們打起了預(yù)防針?！暗倌确浅Ｌ籼蓿恍囊獮閷殞氄覀€好人家。已經(jīng)面試過4個申請收養(yǎng)孩子的家庭了。都沒有同意。祝你們成功。”收養(yǎng)面試，“挑剔”多多

蒂娜方方面面的條件都還不錯，得到了我和老公的一致認可。于是，三天后的下午。我和戴維穿戴得像出席最隆重的宴會般，在家里迎接我們未來孩子的親生媽媽，這聽起來是夠別扭，但我的心里更加別扭，按照中國人的思維方式，認為出錢收養(yǎng)孩子的人理所當然地應(yīng)該占主動挑選的優(yōu)勢，現(xiàn)在卻完全倒過來了。

為了接待這位挑剔的年輕“女皇”，我和戴維提早三天就開始作準備。院子里的花草新修剪過了，兩層小樓的每一個房間我都親自收拾，抹擦得干干凈凈：戴維主動把他最愛喝的威士忌和朗姆酒藏進了櫥柜深處，還提醒我把前年和朋友一家去夏威夷海邊度假的照片擺在顯眼處。虧他想出這一招。那次朋友家三個小搗蛋鬼活躍得不得了，一路上把我們折騰得夠嗆，氣得戴維私下里給他們起了“混世魔王”的外號，還指天發(fā)誓以后再不跟12歲以下的小孩子出去玩了。當我把那兩張14英寸大彩照嵌入相框放在客廳壁爐上的時候，看著照片里三個皮膚曬得黝黑、臉上長滿小雀斑，笑起來缺了門牙的調(diào)皮小家伙像猴子纏樹般吊在我和戴維的身上，我還是忍不住快活地笑了起來。

下午三點半，18歲的蒂娜和她的父母準時赴約。蒂娜的父母是那種很典型的美國中產(chǎn)階級，他們大約45歲左右，頭發(fā)梳得一絲不亂，衣著簡潔講究。說話斯文有禮，一看就讓人產(chǎn)生好感。蒂娜年輕美貌。皮膚白嫩。光滑的金發(fā)隨意在腦后扎個馬尾，青春逼人。如果不是明顯隆起的腹部，你根本就不會把眼前的小女孩和“媽媽”這個字眼聯(lián)系在一起。

蒂娜的父親向我們解釋同意轉(zhuǎn)讓孩子的原因——孩子的父親是蒂娜的同班同學(xué)。兩個高中生戀愛半年多了，感情很好。4個多月前不小心意外懷孕了。因為雙方都剛滿18歲，無論從生理還是心理上都還不具備為人父母的條件和資格。在雙方父母進行了認真嚴肅的討論之后，一致同意將孩子生下來立即轉(zhuǎn)讓給希望撫養(yǎng)孩子的家庭。

我一邊認真地聽，一邊在心里不停感慨：未婚先孕原本是一個多么沉重的難題，但蒂娜和她的父母選

擇了這樣一個既理性又負責的解決方式，和中國人相比，老美還真是開明。更讓我感到欣喜的一個原因，是這個寶寶并不是激情的負擔和累贅，它就是一對少男少女單純愛情的結(jié)晶，只不過，來的時機不對而已。

在我們談話的時候，蒂娜已經(jīng)挺著肚子在客廳里轉(zhuǎn)悠開了。在書架前翻翻波提切利那一套名畫集，打量一下掛在墻上的中國苗家手工織毯，揪揪戴維自己用椰殼做成的小豬儲蓄罐。我裝作無心地用眼角余光注意著她的一舉一動——要知道，她才是一言九鼎的主角啊。

看到墻角的那對網(wǎng)球拍，蒂娜仿佛自言自語地說自己的網(wǎng)球技術(shù)太糟糕了。戴維趕緊接口說我們兩個都喜歡打。“那你們周末都做些什么呢?”蒂娜扭過頭來仔細看著他，戴維說有時候騎單車出去郊游，有時候和朋友約好一起去附近登山，基本上每個周末我們都會安排一次外出短途旅行?！拔覀儍蓚€都是天性愛玩的人，周游世界更是我太太的夢想。”蒂娜認真地看了我一眼。抿嘴點點頭。

蒂娜轉(zhuǎn)到了壁爐墻邊，在那兩張照片面前停住腳步。仔細端詳了半天，有禮貌地夸贊照片照得很好，我松了一口氣，告訴她這張照片是在哪里拍的，那次旅行和這幾個小家伙發(fā)生了哪些趣事。蒂娜邊聽邊矜持地微笑，像個高深莫測的考官一樣背著手又晃開了。沒過一分鐘她又發(fā)現(xiàn)了我丟在軟椅上的一件未完工的針織衣物，那是我閑來無事給國內(nèi)的小外甥鉤的小背心。

看著這個18歲的女孩子像個小大人似地在客廳里晃來晃去。觀察每一個引起她興趣的小細節(jié)，裝作無意地向我們發(fā)問，試圖了解我們夫妻倆的個性愛好，我突然一下子滿心感動。并且能夠理解蒂娜的“挑剔”了。她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肚子里的孩子，為了讓這個將來不會再屬于自己的寶貝能夠在一個溫暖幸福的家里快樂生活。

我看看戴維。他的眼睛里也閃動著溫情的目光，我知道他和我一樣，都渴望收養(yǎng)蒂娜肚里的寶寶。戴維熱情地向他們介紹我們的情況：他在波士頓著名貿(mào)易大公司擔任市場部總監(jiān)，我的工作和收入也非常穩(wěn)定；這棟房子是兩年前買的；我們雙方的家庭都很喜歡小孩……

蒂娜的父母看來對我們的情況也頗為滿意，微笑著直點頭。我和戴維對望一眼，覺得這次會面太順利了，忍不住偷偷伸出手用力緊握了一下。蒂娜回到沙發(fā)上坐下，喝了一大口果汁，有話要說的樣子。我們信心十足地等待她的決定。沒想到她客套地說：“謝謝你們的招待。我一周后會給你們最后的答復(fù)?！?/p>

送走蒂娜一家，我又失望又氣憤。懊惱地和戴維分析到底我們哪個細節(jié)沒考慮周到出了錯。想來想去都找不到答案。戴維安慰我，既然這個蒂娜出了名的苛刻，那么原因肯定在她身上，不要自己苛求自己了。

寶貝降臨，全新人生

一連好幾天，我的情緒都不高。不知怎么，見到蒂娜一家后我強烈地想收養(yǎng)她肚子里的寶寶?？纱骶S說得對，寶寶是人家的，她不愿意給，我們有什么辦法?

三天后的一個黃昏，戴維在院子里澆花，鄰家的小彼得又跑過來纏著他玩。我做好晚飯，一邊擦手一邊走出去叫戴維吃飯。他們兩人正在籃球架下玩投籃，小彼得渾身是汗，腦門上全是臟污的指印和汗?jié)n。我蹲下來，順手給他擦擦干凈，問他要不要上我們家去吃塊“中國煎餅”。小彼得開心地點頭，拉著我的手往屋里走。正在這個時候，有人在不遠處故意咳嗽了一聲。我不經(jīng)意地扭頭一看——是蒂娜!

這次蒂娜是一個人開車來的，事先也沒有和我們打招呼。所以未免有些手忙腳亂。她顯然還沒吃晚飯，于是我們邀請她共進晚餐。小彼得洗干凈了手臉，坐在沙發(fā)上吃薄餅，一雙大眼睛骨碌碌地轉(zhuǎn)動，好奇地盯著蒂娜。我突然想起彼得的爸媽不知道他在我家。趕緊打電話過去告訴他們一聲。說過一會兒我送彼得回家。蒂娜和戴維在那邊的餐桌上邊吃邊閑聊，但我感覺她銳利的眼光一直密切觀察著我的一舉一動。

飯后，蒂娜回到沙發(fā)上坐下，明亮的眼睛盯著我。非常直率地問：“如果以后你們有了自己的孩子，還會不會毫不偏袒地疼愛照顧這個收養(yǎng)的孩子?”我苦笑一下，說：“這個你不用多慮，醫(yī)生非?？隙ǖ馗嬖V我，像我這種狀況不會再有生育的可能………”“不，我是說如果!”這一次，蒂娜非常不禮貌地打斷我。堅持追問。我看了戴維一眼，低頭思考了幾秒鐘，直視蒂娜清澈如泉水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如果我有了自己親生的孩子，那么這個孩子就多了一個跟他做伴的弟弟或妹妹，我現(xiàn)在無法向你保證誰會分去我更多的照顧和關(guān)心，但我的愛始終是公平的，就像你的父母公平地愛著你和你的兄弟姐妹一樣?！钡倌榷⒅铱戳俗阕阋环昼姡o繃著的臉驟然柔和下來：“我有一個妹妹，她叫阿曼達。”她邊說邊向我伸出手來：“我決定把孩子交給你們。我喜歡你們?！?/p>

收養(yǎng)孩子的協(xié)議終于順利簽好了。出乎我們意料的是，蒂娜和她的父母拒絕收取任何費用。要知道由于想要收養(yǎng)孩子的夫妻越來越多，美國國家法律對收養(yǎng)孩子的條件和限制非常嚴格，以至于收養(yǎng)業(yè)領(lǐng)域不可避免地染上了銅臭味。一般來說，正規(guī)收養(yǎng)中介機構(gòu)的手續(xù)費為幾百到幾千美元不等，很多時候出讓孩子的父母都會向養(yǎng)父母提出一定數(shù)額的經(jīng)濟要求。但蒂娜的父母說。孩子不是商品，我們和蒂娜一樣，只有一個心愿：讓他在一個健康美滿的家庭幸福地成長。

至于孩子長大后讓不讓他和親生父母聯(lián)系。這一點我的意見非常明確。也許是中國人傳統(tǒng)的思維方式作祟，也許是我有些自私，反正我就覺得收養(yǎng)的孩子就是我自己的孩子了，我會把一個母親所能給予的愛全部傾注在他身上，但打心里不希望他再和親生父母有任何來往。蒂娜一家和戴維都表示尊重和接受我的想法。

由于蒂娜的生產(chǎn)期還有4個多月，協(xié)議簽訂后她依舊挺著日漸隆起的肚子去上學(xué)。她打算到孩子出生的時候休一個學(xué)期的假。然后繼續(xù)回校讀書，還來得及趕上明年大學(xué)的秋季招生。

2009年4月27日，蒂娜終于生下了一個健康美麗的女娃娃。我們給女兒取名“格蕾絲”，意為“天賜優(yōu)雅、恩惠”。戴維的父母大老遠地從加州飛過來看孫女。喜歡得不得了：上海的中國外公外婆看了小丫頭的照片也開心至極，買了傳統(tǒng)的長命鎖和黃金小腳環(huán)特意給她寄過來。沉浸在巨大幸福中的我并沒有忘記蒂娜，在她出院的那天我和戴維專程去看她，送了一大捧蒂娜最喜歡的鮮花，里面一張潔白的小卡片，我和戴維一人寫了一句“謝謝你”。蒂娜光潔的臉上綻放著孩子般無邪的笑容，真誠地說：“我相信你們會是非常稱職的父母?！?/p>

5月27號是女兒格營絲的滿月紀念日，我和戴維在家里按照中國傳統(tǒng)為她舉辦了一個小小的隆重的宴會。戴維的家人，我們的朋友都來了，熱熱鬧鬧吃蛋糕的時候，我接到了蒂娜的電話，她已經(jīng)正式復(fù)學(xué)，和男友感情甜蜜，爭取趕上今年的全美大學(xué)秋季招生。18歲的蒂娜和1個月的小女兒格蕾絲，她們都即將各自展開美好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