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 季
多少年來,我們談文學總要談到意義,這個當然不錯,但是如果連意思都沒談得上,光談意義,是不是就有大而不當之虞?短篇小說尤其如此。小說寫得有沒有意思,作者心里是會有幾分明白的,有沒有意義自己就說不好了,要別人甚至是后人去總結(jié)。翻開現(xiàn)當代文學史,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像魯迅先生那樣在短篇小說里寫出意義的作家,的確是鳳毛麟角。因此,從實際出發(fā),我以為,短篇小說的意思是值得一談的。這里結(jié)合青年作家鄭小驢的幾個短篇小說談談我個人的看法。
意思之一是小說的韻味。
《鬼子們》是一個開放式的敘事,在這篇小說里,作者幾乎沒有設定倫理關系,按說,鬼子是侵略者,敘事者往往會帶著仇恨的情緒進行敘事,但通篇留下的只是惶惑和驚恐,所產(chǎn)生的間離效果,頗有幾分元敘事的感覺。作者以此方式制造了小說的韻味,它緊貼我們的皮膚,促使感官系統(tǒng)被調(diào)動起來,體味那個遙遠而無奈的真實?!肮碜觽儭睂嶋H上也是一群嘴上剛長出茸毛的孩子,只不過他們身上的鬼性被戰(zhàn)爭的刺刀挑了出來,連他們自己都還不知道邪惡是怎么附身的。所以,那個小鬼子最后的切腹,在我看來并不是謝罪,而是對生命的絕望。也許有人說,那不是日本的武士道精神嗎?這篇小說恰恰是對其的解構(gòu)。
意思之二是小說的空間。
《少年與蛇》是一篇貌似寓言的小說,說它“貌似”,是因為在形式上它很像寓言,但骨子里卻是反寓言的。寓言通常是借故事寄托思想,進而追求某種意義,但《少年與蛇》卻改其道而行,通向了日?;?。捉蛇、賣錢、看女人的胸脯,這一切是真實的存在,看得見摸得著,而那個隱藏“意義”的南方卻是混沌一片、模糊不清的。其實,我們現(xiàn)在就生活在那樣的南方,我們又是多么羨慕“捉蛇、賣錢、看女人的胸脯”的生活啊。但他們過不來,我們又過不去,這就是生活的本質(zhì)。這樣的內(nèi)心感觸造就了小說的空間,讓我們對世界的本來面目產(chǎn)生了懷疑,讓我們的心靈的撤退有了回旋余地。
意思之三是小說的陌生化。
“我想,如果我也能穿上和哥哥一樣的長褲,肯定不會尿床?!边@句話是《我不想穿開襠褲》這篇小說的基調(diào),我相信對一個孩童來講,這是絕對真實的。更關鍵的是,成人眼中的“無意義”,真是一種狹隘的、呆頭呆腦的論調(diào)。應該說,這篇小說的陌生化是其機理的一部分,不是貼上去的,你也撕不掉它。它是一種內(nèi)在的游戲,結(jié)構(gòu)性的游戲,游戲心理的喪失是一個民族的悲哀,我只能這樣說。王小山在一篇文章中也談到了“無意義”寫作這個問題,大意是說,他在無意義中得到了一種快樂。我想,那個所謂的快樂,正是小說的成長,沒有既定目標延伸的過程,不受規(guī)矩束縛的創(chuàng)造之旅,是微小的靈魂的喜悅。小說能給我們這些還不夠嗎?不要太貪心了。
但是,我對這幾篇小說還抱有一定程度的疑問。是不是寫得過于隨意了一點?或者可以這樣說,小驢所做的寫作探索應該說是階段性的,至少,我暫時還看不出那些輕靈的描述能否結(jié)出沉重的果實。比如說,它們都是用間接經(jīng)驗寫成的,一個青年作家做如此嘗試當然值得贊許,但一定要注意一點,虛構(gòu)既是小說的本體,搞不好也會扼殺了自己的生命。文化背景的真實性,內(nèi)心世界的真實性,能夠使虛構(gòu)產(chǎn)生巨大的創(chuàng)造力,反之,就會出現(xiàn)虛空,所謂凌空蹈虛。在這一點上,無意義又是可怕的,它往往與我們的精神世界失之毫厘差之千里,通向的是個人狹小的天空。
對于小說來講,意義還是重要的,但為了重要而找到意義,反而就變得不重要了。我只能這樣解釋:在想起意義之前,我們應該從意思進入小說。
(責編:鮑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