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如輝

兒子央求父親，帶他進山。因為老師布置了一篇作文，他想寫山。不進山，怎么了解山？又怎么寫好山呢？

兒子的要求是正當(dāng)?shù)?，理由也相?dāng)充分。盡管父親平時工作很忙，但對于一個勤于好學(xué)的兒子來說，父親毫不猶豫地答應(yīng)了。

周末，父親真的帶兒子進了山。

正是初秋季節(jié)，山林茂密，山花爛漫。山路蜿蜒曲折，峰回路轉(zhuǎn)。陽光從山頭上瀉下來，山風(fēng)從峽谷中吹過來。兒子高興極了，像山林里一只快活的小鳥。

兒子對山是陌生的，陌生自然會產(chǎn)生新奇。兒子一會兒問這，一會兒問那。父親傾其所能，耐心地回答兒子的問題。兒子怕腦子不好使，拿出隨身帶的紙筆，認(rèn)真細(xì)致做筆記。

父親很高興，臉上始終蕩漾著無盡的笑容。有這樣的兒子，做父親的自然是喜不自勝。

父子倆在山里度過一個上午和一個下午。時間之于興趣而言，總是十分短暫的。山里的天氣變化無常，剛才還陽光普照，臨近傍晚，卻陰云密布，空氣中飄蕩著零零星星的雨絲兒。

父親催促兒子，趕快下山。如果不在天黑之前趕到山下，麻煩可就大了。

但一轉(zhuǎn)身，兒子不見了。父親有點兒迷惑，兒子剛才還不知疲倦地叫著，卻突然沒有了聲音，又突然沒有了影子。山上的烏云一塊塊壓下來，仿佛即將倒下來的山體一樣。

父親忙喊兒子的名字，兒子沒有應(yīng)聲，只有山風(fēng)在一陣緊似一陣地嗚咽。

父親有點兒急了。父親倒回來，邊往回走，邊大聲呼喚著兒子的名字。

兒子的名字在山谷中回蕩，父親的聲音隨風(fēng)極力游走。

遠(yuǎn)處傳來幾聲野獸的嗥叫。父親知道，自己的喊叫會招來狼。一想到狼這個字，父親害怕了。在山中，狼是人類最可怕的動物。

天空完全暗下來，周圍除了黑暗，還是無盡的黑暗。

父親停止了呼喚，憑著感覺在黑暗中摸索。父親想盡快摸到兒子，甚至不放過每一塊石頭。父親的手掌摸到一塊冰冷的石頭，又一塊冰冷的石頭，而就是沒有兒子溫?zé)岬纳眢w。

父親曾掏出打火機，打火機也是父親隨身攜帶的可以照明的惟一工具。但山風(fēng)一吹，孱弱的火苗就滅了。只一會兒，打火機里的液體就燃盡了。黑暗的周遭被瞬間撕下一個口子，復(fù)又陷入周遭的黑暗。

父親耗盡身體全部的氣力，摸到的還是一塊塊冰冷的石頭。父親徹底絕望了。父親想，兒子八成是掉進了山崖。

徹底絕望的父親，思想上作了激烈的斗爭，待摸到山崖邊，父親就會悄無聲息地跳下去。

兒子在身后突然喊，爸，我在這兒。

父子倆抱成一團，哭泣聲也滾成一團。

父親說，兒子，你在哪兒？

兒子說，我就在你的身后啊。兒子仿佛沒事兒似的，一點兒也不理解父親的焦急。

父親說，兒啊，找不到你，我就要跳懸崖了。

兒子已不再作聲，周遭只有山風(fēng)在呼呼作響。兒子已經(jīng)淚流滿面，兒子的嗚咽聲被呼呼的山風(fēng)吞沒了。

兒子的思緒回到幾天前的一天。那天，媽媽淚流滿面。媽媽哭著對兒子說，爸爸不愛我們了，爸爸在外面另有新歡。開始，兒子還有點兒將信將疑。現(xiàn)在，兒子深信，父親不會不要他們的。因為，父親還深愛著他們。兒子想，下山后的第一件事兒，就是親口對媽媽說那句話兒。

父親已經(jīng)順利通過了自己的親情檢測。

兒子對媽媽說了自己在山里親身經(jīng)歷的那段事兒。

媽媽愕然。媽媽想對兒子說出真相，媽媽想說自己想演好一個角色，所以才對兒子說了那段戲里的話兒。媽媽沒有別的意思，媽媽只是一個敬業(yè)的演員，媽媽只是想演好那出戲。

媽媽沒說，媽媽只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