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靜

“天上的星星會說話，地上的娃娃想媽媽，夜夜想起媽媽的話，閃閃的淚光魯冰花……”多年來，鳳凰衛(wèi)視著名主播薩文陪著母親辜美蘭苦心尋親，演繹著人間至美的親情“魯冰花”。

薩文，這位香港鳳凰衛(wèi)視的知名新聞主播，是《全球大連線》和《時事直通車》等品牌節(jié)目的“新聞臉”。許多人贊賞他的灑脫和專業(yè)，卻鮮知他為母尋親的拳拳孝心和古稀之年的老母親整整50年的親情渴盼。

親情魯冰花，

懵懂少年不讓媽媽流淚

薩文初中快畢業(yè)的時候，外婆去世了。彌留之際，外婆拉著女兒辜美蘭的手說：“照顧我這么多年，辛苦你了。你一直惦記著他們，沒去找，是不想讓我難過……去找找吧，你們團聚了，我在那邊也安心?！惫济捞m伏坐在床前，使勁地點頭，大滴大滴淚珠濕潤著兩雙緊握的手。薩文聽不明白，母親要去找誰？誰讓一貫平和的母親如此激動？

安葬外婆后，辜美蘭拿出一個已泛黃的小本本，輕輕地翻開：“這是媽媽的出生證……”隨著母親的敘說，薩文被厚厚的苦澀包圍起來。

1933年11月16日，辜美蘭出生于新加坡華茶街9號，家住南橋路316號。父親辜訓(xùn)德祖籍潮州，是自由攝影師，母親龐金英因病早逝，還有一個姐姐和哥哥。父親收入微薄，日子過得分外拮據(jù)。小美蘭經(jīng)?？吹礁赣H唉聲嘆氣，白皙的臉龐越來越少血色。每次目送爸爸去工作，看到那瘦瘦的身影在潮濕的鵝卵石路上拖得長長的，緩緩地移動著，似乎被困苦壓得喘不過氣來，小美蘭的心也一陣陣地痛。哥哥姐姐很懂事，父親奔波勞累，他們就領(lǐng)著妹妹玩。

一天，父親和往常一樣，吸著煙悶聲不響，一雙眼睛一直盯著面黃肌瘦的孩子們。良久，他把小美蘭拉到懷里：“孩子，爸爸沒本事，養(yǎng)不起你們。你最小，爸爸最疼你，想讓你以后過得更好?！?945年秋天，父親流淚的臉和哥哥姐姐撕心裂肺的呼喊，從此成了辜美蘭遙遠而溫暖的記憶。

12歲的辜美蘭被送人了。20世紀(jì)初至解放前，數(shù)以萬計的潮汕婦女為逃避洪災(zāi)或婚姻遠走新加坡，她們大多從事最苦最累的建筑業(yè)，擋風(fēng)遮陽的紅頭巾是她們的標(biāo)志。養(yǎng)母也是“紅頭巾”，一直未婚，她把辜美蘭當(dāng)成下半輩子的指望。節(jié)衣縮食的養(yǎng)母把小美蘭送進了學(xué)堂，但她也囑咐美蘭不要再和家人來往。

哥哥經(jīng)常在美蘭上學(xué)或回家的路上“遇見”她，他滿臉欣喜地迎過去，美蘭每次都趕忙避開哥哥瘦削而急切的雙手，一路小跑著回家。身后傳來哥哥傷心的哭聲，美蘭不敢回頭，怕滿臉的淚水讓哥哥更難過，也怕兄妹相認(rèn)而傷了養(yǎng)母的心。有時，美蘭看到哥哥在樓下兜來兜去，“美蘭，美蘭”讓人疼惜的呼喊在巷子里回蕩；有時，哥哥一動不動地在樓下站上大半天，仰著頭迷茫地來回看，他總是倒退著離開，怕錯過妹妹出現(xiàn)在窗口的那一刻……

1948年8月21日，養(yǎng)母要回廣州定居。走之前，她領(lǐng)著美蘭在一個茶餐廳和父親道別?！巴水?dāng)時和爸爸說過什么，他的樣子都記不太清了。姐姐叫辜美意，哥哥的名字竟也忘了……”眼角的淚痕干了又濕濕了又干，辜美蘭深深地嘆口氣，自責(zé)而遺憾。

薩文被媽媽隱藏多年的身世震驚了，對外婆極其孝順的媽媽竟然是養(yǎng)女！薩文不知道怎樣做才能慰解媽媽的思念，但他心里從此多了一樁心事。

不久，薩文興奮地告訴媽媽：“我寫了一篇作文，關(guān)于你和親人離散的，老師看了很感動，還建議我向報社投稿。媽，這樣會不會幫你找到親人呢？”辜美蘭欣慰地拍拍兒子：“不管能不能找到親人，兒子受表揚媽媽就高興。不過，你千萬別為媽媽的事分心?！彼_文給十幾家報紙雜志寄去了稿子。此后，漫長的等待讓薩文日漸失望，年幼的他朦朧地體味到了媽媽思念多年的滋味。

辜美蘭有時會攥著出生證走神，眼圈紅紅的。有一次，薩文拿走出生證說是要仔細(xì)看看。幾天后，辜美蘭找了好久也沒看到，薩文謊稱沒見到，辜美蘭沖他大嚷起來：“你什么記性！前幾天才拿過去就忘了？”第一次被媽媽罵，淚珠在薩文眼眶里打轉(zhuǎn)，“多大人了，還好意思哭！” 辜美蘭不依不饒，邊翻找邊責(zé)罵。薩文沖進臥室，拿出一個本子狠狠地塞到辜美蘭手里：“給你！給你！你就整天抱著它想你的親人吧。你看看人家的媽媽整天有說有笑的……”辜美蘭明白了薩文的一片苦心，歉然道：“媽媽錯怪你了。兒子知道心疼媽媽了，媽媽答應(yīng)你，以后每天都高高興興的?！?/p>

那段時間，流行歌曲《魯冰花》唱遍了大街小巷。薩文喜歡唱歌，他喜歡《魯冰花》，一聽到這首歌他就想起媽媽和不知身在何處的親人，禁不住淚流滿面。但薩文從來不在家里唱，廣播電視里一響起這首歌的旋律，他就沖過去關(guān)掉。

薩文的小“伎倆”辜美蘭看得明白，她沒點破兒子這份難得的心思?！疤焐系男切菚?，地上的娃娃想媽媽，夜夜想起媽媽的話，閃閃的淚光魯冰花……”其中的每個音符她早就爛熟于心。

為兒打好行囊，

最艱難的背棄最深沉的愛

辜美蘭的顧家戀家在街坊鄰居中是出了名的，凄苦的經(jīng)歷讓她對家呵護有加。每次外出，沒有意外情況，都要全家出動；吃飯也總是盡可能等到一家人落座才動筷子……

不幸的是，薩文上高中的時候，爸爸因病去世了。爸爸是媽媽的天啊，薩文想象不出媽媽是怎么挺過來的?！澳惴判摹倏嘣匐y，這個家不會散，孩子們都要在一起！”在丈夫的遺體前，短短的幾句話，似乎用盡了辜美蘭全身的力氣，也深深地刻在了薩文的心里，連同那一句他要恪守一生的誓言：“爸爸走了，媽媽，兒子就是你的守護神。”

細(xì)心的薩文經(jīng)常捕捉到媽媽的孤單神情和濃重的思念，同齡人大都留戀在娛樂場所貪玩不返家，薩文是少有的乖孩子，放學(xué)后總是徑直回家。媽媽看到他時露出的微笑，讓小小男子漢格外驕傲，如果這樣做可以讓媽媽心安，他不怕被同學(xué)們譏笑。

填報高考志愿的時候，薩文所有的志愿都是廣州當(dāng)?shù)氐拇髮W(xué)。大學(xué)四年他很少在宿舍住，只要沒有特殊情況，都會趕回家。辜美蘭經(jīng)常囑咐他說：“上課這么累，沒事兒就別往家里跑了?！彼_文知道媽媽心疼自己，其實她好想每天看到自己呢！

大四上學(xué)期，爸爸的忌日那天，下著大雨，風(fēng)刮得打不住傘，等薩文趕回家，渾身上下已經(jīng)沒有一處干地方，“這孩子，這么大雨還回來？”媽媽又疼又怨。薩文嘿嘿一笑：“你兒子有金剛不壞之身，再說，這日子要是不回來，你能安心？”辜美蘭給丈夫燒上香燭，念道：“孩子很聽話，不讓我操心。沒什么比一家人在一起更幸福的了?！?/p>

媽媽的話卻讓薩文忐忑起來。原來，薩文剛剛獲得廣州市英語公開賽的冠軍，并可借此出國深造，對于一直癡迷于影視制作的薩文來說，這確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但薩文從一開始就在擔(dān)心，媽媽會放行嗎？畢竟，在廣州安家立業(yè)幾乎已經(jīng)成為母子多年的默契。

薩文的困擾逃不過辜美蘭的眼睛：“最近你好像有心事哦，怕畢業(yè)后找不到好工作吧？沒關(guān)系啊，工作機會有的是，只要一家人在一起，什么事都有盼頭。等你成家立業(yè)了，媽媽對你爸爸也就有交待嘍。”

“一家人在一起，在一起！媽，你總這樣?，F(xiàn)在什么年代了，只要生活開心，在哪里工作生活都一樣，您別老觀念了！”薩文的牢騷忍不住脫口而出，見媽媽愣在那里，他才意識到不妥，只好硬著頭皮說：“媽，我要去美國讀書，那里有我的夢想，我……已經(jīng)申請好學(xué)校了?！眿寢屗坪踉跇O力控制自己的情緒，只是輕輕地點點頭，默默地走開了。

接下來的一兩天很難熬，薩文幾乎不敢和媽媽對視，感覺媽媽的眼睛始終沒有離開過他。這天晚上，薩文去洗手間，聽到媽媽在臥室里對著爸爸的照片說話：“我跟你發(fā)過誓，這個家要一直團團圓圓的。但兒子有理想有志氣，要攔他嗎？如果他不回來了，你會怪我嗎……放心吧，走得再遠再累，有個家在等著他呢！”薩文和媽媽沒再討論過去留，也任媽媽一遍遍地替他整理那幾個行李箱。

在出國前的繁瑣準(zhǔn)備中，薩文抽空給中國紅十字會寫了一封長信，媽媽的期盼和著薩文的一滴滴淚水，沉甸甸地寄了出去。尋找親人是媽媽多年的念想，薩文好希望為媽媽多分擔(dān)一點！

在美國，薩文的學(xué)習(xí)緊張而忙碌，給媽媽打電話是他每周末最大的“消遣”?！皟鹤?，有空就去陪陪女朋友，別老想著我這老婆子喲?！眿寢尩泥凉滞钢臐M意足。她不知道，薩文即使陪著女朋友，也經(jīng)常嘮叨著遠在家鄉(xiāng)的母親。和女友外出，薩文經(jīng)?！安恍⌒摹绷镞_到唐人街，“老板貴姓？認(rèn)識姓辜的嗎？”“你們祖籍潮汕嗎？”這位開口就查問背景的特殊顧客讓店主們印象深刻。

一位熱心的店主提供了些信息，薩文趕緊把支離破碎的消息講給辜美蘭?！罢娴臅撬麄儐?？我的哥哥姐姐。”袁美蘭激動得像孩子般絮叨著。薩文跟媽媽約定，等他回家去認(rèn)親。

假期回家，薩文第二天就帶著媽媽踏上了去潮州尋親的路。千里急行，辜美蘭的目光掠過每個路人，薩文靜靜地握著媽媽的手，無論結(jié)果如何，就讓她這么多年的掛念稍微歇歇吧。

幾位曾經(jīng)漂泊南洋的老人家和薩文母子聊起來，那個年代的經(jīng)歷讓他們唏噓不已，“難得啊，有這么孝順的兒子領(lǐng)著你找，我們這邊好幾個老人家都是臨死都沒盼到親人團聚啊！”熱心的老人們說，這邊姓辜的有一家，但當(dāng)初在新加坡送走的女兒不久就夭折了。

回家的路上，辜美蘭比來時輕松些，見薩文有些沮喪和歉意，她安慰說：“雖然沒找到，看到那些老人，讓我想起了在新加坡的時光，也開始明白，你外公和舅舅阿姨，一定在等著我。以前，那些想念只是放在心上沉沉的，出來這一找啊，反倒沒那么憋悶了?！?/p>

陪著母親尋親，

失散50年的親人何時歸

薩文未畢業(yè)就被美國華文電視臺聘為主播，有很多機會接觸華人。但由于工作繁忙且信息零散，幾年下來，尋親一直未見眉目。

一次，薩文回家探親，辜美蘭抓住他摩挲半天，細(xì)心的薩文發(fā)現(xiàn)媽媽右眼不對勁，追問之下，辜美蘭才說，右眼最近看東西很模糊。薩文趕緊拉著媽媽去檢查，醫(yī)生說是黃疸癥狀，并叮囑說，老年人得了黃疸，一定要細(xì)心觀察身體的各種癥狀，以防患癌的可能。薩文聽得心里直發(fā)慌。

家里還是那么井井有條，但那整齊和干凈卻透著一股冷清。辜美蘭的出生證放在丈夫的遺像跟前，原本發(fā)毛的邊角光滑了—不知道媽媽撫摸過多少遍呢！飯后，薩文習(xí)慣性地看電視新聞，辜美蘭也坐了下來，薩文趕緊關(guān)掉電視：“醫(yī)生說不能讓眼睛疲勞，別看電視了?！薄昂貌蝗菀谆貋硪淮?，待幾天就走了。媽媽陪陪你，就一會兒，不礙事的?！眿寢尭『⒁粯印八Ｙ嚒?。薩文突然想到，自從他到美國，媽媽從未說過一句讓他回來的話，那個曾經(jīng)張著翅膀不舍兒子遠走的媽媽，獨自承受著思念的煎熬??！

薩文不禁內(nèi)疚自責(zé)起來：“媽，等你眼睛好了，我天天陪你看。我要早點兒退休，到時每天和你聊天。好不？”薩文的這番討好賣乖讓辜美蘭很受用，她滿臉的笑意讓薩文瞬間做出一個決定。

幾乎是毫不猶豫地，薩文一回美國就辭掉了頗有前景的工作，加盟香港鳳凰衛(wèi)視，對極力挽留他的上司和同事，他只說了一個理由：“那里離家近啊!”

然后，薩文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帶媽媽去做激光手術(shù)?！斑€有幾年活頭啊，不費那個事了。”媽媽執(zhí)意不去?！澳悴幌肟吹礁绺缃憬懔藛?？”薩文拿出了“殺手锏”，媽媽輕聲一嘆：“這么多年一點兒音訊也沒有，真不知道他們是死是活呢?！眿寢尩氖渥屗_文一陣不忍，他暗下決心，一定要盡量抽出時間早日為媽媽圓夢。

激光治療后，辜美蘭的視力還是大不如前，薩文從朋友那里學(xué)了一套眼部按摩術(shù)，一回家就為媽媽按摩。按摩之后讓媽媽閉目養(yǎng)神，他則跑進廚房煮辜美蘭從小就愛吃的咖喱，聽著客廳里媽媽愉悅地喊著：“好香哦！”薩文的心溫溫軟軟的。

一年后，薩文因工作需要，有時候會去東南亞一帶參加各種活動，不論是采訪或是接受采訪，他最后都會問人家一句：“你們身邊有姓辜的人家嗎？”久而久之，那里的媒體朋友都了解到他為媽媽尋親的事情。

在朋友的介紹下，2005年秋，薩文陪媽媽到新加坡的潮州會館查詢消息。雖然辜美蘭年輕時候陪養(yǎng)母多次回過新加坡，但這次歸來，卻又是天翻地覆的巨變。潮州會館的工作人員熱情地接待了他們，并提供了幾十頁的相關(guān)信息。薩文和媽媽一頁頁地翻查，認(rèn)真記下情況相似的人，然后逐一聯(lián)絡(luò)，但每次都失望而歸。

薩文的“粉絲”遍布全國，他多年為母尋親的孝心讓“粉絲”們對他愈加喜歡，更想盡辦法在親朋好友中間搜集信息。薩文幾乎每天都能收到一兩封相關(guān)的郵件或信息，盡管這些線索很多都不靠譜，有的只是一些精神上的支持，薩文都一一保存下來和媽媽一起分享。

2008年8月21日，辜美蘭與父親告別整整50年。這天，薩文做了一件事：上雅虎搜索辜姓人的電子信箱，然后群發(fā)郵件。如此大的工作量讓薩文的同事直呼“瘋狂”，但更讓他們感嘆的是“瘋狂”背后的那片溫情。

2008年11月16日晚上，薩文為媽媽點上生日蠟燭。燭光搖曳，辜美蘭雙手合十默默許愿。古稀之年的辜美蘭被兒子的心意溫暖著，多年的期盼和焦灼在她心里已經(jīng)慢慢沉淀，現(xiàn)在，她感謝曾經(jīng)的苦難讓她體味著最溫暖的親情。如果有一天，能和失散的親人重逢，那會是更加豐厚的親情饋贈。薩文祈禱上天疼惜多難的母親，讓她再看看父親和兄姐的臉。

燭光點點，朦朧中，一直藏在心里的魯冰花燦然綻放：“天上的星星會唱歌，地上的娃娃想媽媽，夜夜想起媽媽的話，閃閃的淚光魯冰花……”

（責(zé)任編輯/曹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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