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 寧 Molly
如卡夫卡日記里描寫的兩個極端,四川涼山彝族自治州內(nèi)有著貧困落后的生存狀態(tài),也有著別樣的淳樸自然。當外表者以游歷的姿態(tài)在這里作短暫停留,返程后對其與世隔絕的居存氛圍做詩意歌頌的時候,或許對當?shù)厝硕允橇硪环N殘酷。而殘酷的落點正是那些有著澄明眼神的孩子們,這樣的隔絕讓他們失去了期許更多多未來的機會,只是他們從不放棄眼前簡單的期待:一本嶄新的課本、一間透亮的教室、一次朗讀的機會……于是,他們有了我們?nèi)菀卓创┑目鞓泛蜐M足,也有我們讀不懂的憂傷與隱忍。
楔子
“我想和雄鷹一樣翱翔于天空可是沒有翅膀,
我想和猛虎一樣馳騁于叢林可惜沒有老虎的身軀,
我想……”
失落躊躇的彝族小調(diào)時常讓我想起大涼山深處憂郁的民族與五月的飄雪。盡管曾經(jīng)與涼山聯(lián)接的時間不過短短一星期,卻發(fā)現(xiàn)自己并非只是與之相識并維持著安全距離的關系,畢竟,過濾掉風光的行程是那么沉重而漫長。如卡夫卡日記里描寫的兩個極端,四川涼山彝族自治州內(nèi)有著貧困落后的生存狀態(tài),也有著別樣的淳樸自然。當外來者以游歷的姿態(tài)在這里作短暫停留,返程后對其與世隔絕的居存氛圍做詩意歌頌的時候,或許對當?shù)厝硕允橇硪环N殘酷。而殘酷的落點正是那些有著澄明眼神的孩子們,這樣的隔絕讓他們失去了期許更多未來的機會,只是他們從不放棄眼前簡單的期待:一本嶄新的課本、一間透亮的教室、一次朗讀的機會……
于是,他們有了我們?nèi)菀卓创┑目鞓泛蜐M足,也有我們讀不懂的憂傷與隱忍。后者正是我們惦念的理由。我明白,崇高而煽情的人文關懷對他們來說顯得是那么單薄和陌生,倒不如融入他們的生活來得實際。所以,盡管聽得太多關于當?shù)刎毨У拿枋觯嬲ぷ隳瞧恋貢r,還是盡量讓自己的心情平靜。當和他們一樣置身于低矮飄搖的土屋前,面對人畜共居的房間,用永不清洗的黑勺子輪番喝著酸菜湯,吃著香噴噴的土豆時,你會發(fā)現(xiàn)環(huán)境已經(jīng)把你變得和這里一樣自然。這便是那些孩子的生活。畢竟融入與習慣不代表忽略或視而不見,那些年歲已高的村民對這樣的景況似乎無驚無懼、坦然自若,莫非那些孩子們也要這樣空洞而盲目地走過自己的一生?我想他們應該走進這個紛繁復雜的世界,盡管未知、盡管艱難。
所以,我們把鏡頭對準了涼山地區(qū)的教育狀況。從美姑到布拖,遇見太多殘破的校舍與輟學的孩子,如同一種堅硬的冷漠吞噬你所有的好奇而變得心情沉重,讓我想起當?shù)厝艘婚_始見到我們時那種戒備、懷疑、迷茫和沒有希望的目光。正是落后的教育造成涼山州內(nèi)很多地方與外界可怕的隔閡,在所有事物的倒影里,都能看到教育對于他們的重要與迫切。
布拖,高寒地帶的教育現(xiàn)狀
布拖是我們行程的中心地點,幾乎所有的拍攝都在布拖縣境內(nèi)完成。
布拖縣位于四川省西南部,在涼山彝族自治州的東南邊,地處“云貴高原”,與云南的巧家縣隔金沙江相望,深藏于小涼山山脈,1955年3月建縣,是一個彝族聚居的高寒山區(qū)半農(nóng)半牧縣。縣城海拔2385米,距州府西昌114公里,有彝、漢、藏、回、苗等十多個民族,其中,彝族人口占總?cè)丝跀?shù)的94%,布拖縣內(nèi)九分高山一分溝(縣境內(nèi)海拔2000米以上高寒山區(qū)占全縣總幅員面積的89%,海拔2000米以下地區(qū)占11%),境內(nèi)最高的阿布擇魯山海拔3891米。
布拖是我國艾滋病和毒品販賣較為集中的地方,在當?shù)厝丝磥恚酒坟溬u不過是一種再正常不過的生意往來,他們沒有意識到那是一種犯罪,這必定與當?shù)販蟮慕逃隣顩r相關。根據(jù)布拖縣教育局提供的資料顯示:布拖縣屬于國家級貧困縣,經(jīng)濟滯后,交通不便,許多村點學校分布在高山上,加上布拖縣教育起步晚,底子薄,現(xiàn)在教職工數(shù)無法滿足全縣教學需要。在萬般無奈之下,只有依靠聘請代課教師來彌補教師的不足,目前全縣共有小學代課教師296人,占到整個村小教師中的80%以上,每月工資100元。這些代課教師都是初中以下(含初中)文化,分布在各個村點學校從事小學教育工作。目前,布拖縣教育局正在推行以中專生代替代課老師的計劃,以逐漸改變這種狀況。
呷戈小學記事
呷戈小學是我們第一個正式探訪的學校,學校的校舍十分簡單,用衫木板作瓦,再用石頭蓋住,以防被風刮走,總讓人有一種風雨飄搖的不安定感。墻壁類似“免交書費和雜費,住校還補生活費”的教育政策標語還依稀可見,只是當?shù)貓?zhí)行的力度到底有多強呢?呷戈小學一共有26個學生,沙老師是這里唯一的一個老師,因為還沒有轉(zhuǎn)正,他每個月只能領100元的工資,卻擔負著這個學校里所有孩子的教育重擔。目前,呷戈小學還在沿襲一種最古老傳統(tǒng)的教學模式:小先生制。所謂“小先生制”就是老師教授高年級學生,再由高年級學生對低年級學生進行教學的模式。畢竟一個老師無法完成一到六年級所有的教學工作。
來到學校的時候,孩子們已放學正在河邊玩耍,老師的一聲吆喝,大家便背著小書包在田間飛奔而來,雖然他們的衣著非常殘舊,多數(shù)孩子腳上的鞋子都已破洞露出腳趾頭,可這并不影響他們那份簡單的快樂。一開始,面對我們的鏡頭,孩子們多少有些畏懼和陌生,漸漸地開始習慣,偶爾還對著鏡頭做出可愛的鬼臉,烏花的臉蛋和純凈的眼神告訴著我他們堅強而快樂的生活。
沙老師的夢想
“你知道國家有清退代課老師的計劃嗎?”
“不知道?!?/p>
“如果你被清退,有什么打算?”
“只要有新老師來就行,我無所謂吧,誰知道呢?也許去打工吧!”
看到一絲痛苦掠過沙老師的臉龐,交叉的手指頭因用力而發(fā)自,大概有十幾秒的沉默之后,我發(fā)現(xiàn)自己的問題似乎太過殘忍。眼前這個有點拘謹木納的年輕人便是呷戈小學唯一的老師,而他僅僅是一名代課老師。盡管每個月只拿著100元的微薄工資,沙老師卻有一種莫名的滿足,起碼他承載著26名學生的期待,也是當?shù)刈钍茏鹁吹娜?。這位優(yōu)秀的教師看上去比城里的同齡人要蒼老許多,就像見到的多數(shù)彝族人一樣,他的眼里也盛滿了憂傷,卻多了那么一點光芒。當我問到他萬一被清退時的打算,他會下意識地認為“只要有新老師來就行”,或許,他不懂得表達,但分明讓我們看到此刻呷戈小學的26名學生就是他的全部,包括夢想與期待。
火烈鄉(xiāng)小學飄揚的旗幟
翻過一道海拔3000多米的山梁后,幾乎是垂直盤旋而下2000多米,再次爬上一條崎嶇顛簸的土路,我們前行的道路卻被挖斷了。在極度的高低落差變化下,盡管所有人都顛簸得疲憊不堪,想著下一個探訪的學校,我們開始努力地挖土修路,其間也頗能體味當?shù)鼐用竦膭谧魃?。當?shù)卮迕竦弥覀兪莵聿稍L和報道學校和孩子們時,放下了所有戒備,和我們一起疏通道路,很快,我們順利到達火烈鄉(xiāng)小學。
在一條狹窄的鄉(xiāng)村公路上,我們看到一群高舉紅旗,整齊列隊,向前行進的學生。稚氣的臉龐張揚著自豪與不羈,仿佛正在進行一次值得期待的長途旅行。原來他們是去中心小學參加一次活動。這是一個讓人振奮的場景,我們也被他們感染,甚至沉浸在他們歡樂的氛圍中,差點忘記按下快門記錄這個美好的時刻。
火烈鄉(xiāng)小學的情況比呷戈小學稍好一點。校舍更為堅固,還有學校墻壁上色彩明艷的壁畫也讓我們看到更多希望:四個身著彝族服裝的小朋友系著紅領巾歡快舞蹈,盡管壁畫下面現(xiàn)實生活里的孩子看起來多了那么一絲憂傷。只是在懂得了他們的生活方式后,或許我們不必為這里的貧窮而悲天憫人,是的,只要能在他們最困難的時候伸出我們不一定很溫暖卻堅定的手,來拉他們一把,把這些孩子帶出逆境,他們今后的路也許就不一樣。想到這里,再見到他們的笑臉,我也會露出真誠的笑來回應他們……
后記
在我們帶回的這些文字和圖片背后,每個人的故事似乎大致相同,卻都足夠本次記錄專題的長度。盡管一開始便說自己并非只是與之相識并維持著安全距離的關系,到現(xiàn)在又發(fā)現(xiàn)自己也不過是推開門瞧一眼就走的那個人,對于涼山,除了當?shù)厝耍l不是過客呢?一位網(wǎng)友在回程之后寫了這樣一段經(jīng)歷:“不管是否承認,城里的人到了山區(qū),或多或少都會有優(yōu)越感。我們在上山的路上見到一些沒上學的女孩,就認為因為山路上的偶遇可以改變她們的命運。想到這里,覺得自己有點像救世者,形象一下子高大起來了。但她家里人冷冷的一句‘她讀書,沒人放羊。令這個救世行動頃刻簡單地坍塌。”誠然,本次的記錄無法成為一次救贖與改善的行動,畢竟那是一個需要動輒數(shù)年,又必須盤根錯節(jié)地牽連諸多因素才能完成的一項工程。只是,有更多人知道,有更多人感觸,哪怕最終達成一次簡單的救助活動,聚沙成塔,終歸有其存在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