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白守黑
最近從《曾國藩家書》中發(fā)現(xiàn)一個奇怪的現(xiàn)象,他不惑之年官居二品時,還是羅鍋上樹——錢缺,家庭開支捉襟見肘,月月見底,手頭拮據(jù),并且還欠了一屁股的外債,這在“一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的清代倒是有點另類。這里不妨分析一下欠債背后的真相。
從《曾國藩家書》中看,他不惑之年時,可以稱得上一個名副其實的債奴,就是想回老家看看老母親,也是因為手頭較緊而未成行。道光三十年(1850年)時他40歲,在寫給家人的信中稱:“余自去歲以來,日日想歸省親,所以不能者,一則京賬將近一千,歸家途費,又需數(shù)百,甚難措辦?!睆倪@里可以看出,當(dāng)時是一分錢急死英雄漢,曾國藩為難之窘情,不堪言表。探一次家就這么難,?;丶铱纯锤悄峡乱粔?。
那么,他所欠的近千兩外債與他的俸祿相比究竟有多大差距呢?這要從清代俸制中尋找答案。當(dāng)時,文官京員的正俸有俸銀和俸米,正俸按品支給,二品官歲俸銀155兩、祿米77石5斗。如果去掉吃的不說,單從花的看,他6年的歲俸才只有930兩,身為正二品侍郎的他,就是一分錢不花,也要等6年之久才能償還背負(fù)的沉重債務(wù),這對人到中年的他來說,是多么地丟人和難堪。
雖然他已是禮部右侍郎兼署兵部左侍郎,可高官并沒有給他減壓,這些債務(wù)依然像一座大山一樣壓得他喘不過氣米,可以說,他的不惑之年是在生活窘境中度過的。咸豐二年(1852年)他42歲,得母訃聞,回籍奔喪,他在家書中說:“我出京時,將一切家事,面托毛寄云年伯,均蒙慨許。此時遭此大變,爾往叩求寄云伯籌劃一切,必能俯允?,F(xiàn)在京寓銀錢,分毫無出,家眷回南路費,人口太多,計須四五百金,求寄云年伯張羅?!崩夏赣H去世了,回家吊孝時,口袋里一分錢也拿不出來,置辦喪事還要求別人幫忙,他似乎已到了砸鍋賣鐵、舉步維艱的地步了。
回家奔喪途中,他在九江耽擱兩日,收到江西省城奠金(份子錢)1000兩,手握沉甸甸的銀子,第一支出欲望就是還債,他拿出300兩托人捎回京城還債,剩下700兩,以200余兩在省城還賬,帶400余兩至家辦葬事。欠債還錢,天經(jīng)地義,當(dāng)時他的腦子里就只剩下兩個字:還債。
不管怎么說,曾國藩身為清朝京城高官而債臺高筑,總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件,到底是什么原因迫使他走到如此無奈的境地?他的俸銀到底都花在什么地方了?是揮霍,是被盜,是丟失,還是偷偷給了二奶?這一連串的問題讓懷疑的人思考。那么,造成他家庭財政出現(xiàn)嚴(yán)重赤字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呢?
清代的工資發(fā)放,始終奉行的是一條低薪養(yǎng)官的原則,清朝文官的正俸標(biāo)準(zhǔn)不算高,如果僅僅依靠正俸,文官的生活不可能達(dá)到與其地位相適應(yīng)的程度。當(dāng)時也是物價漲得比胡子長得還快,工資漲得比眉毛長得還慢,曾國藩身為朝廷高官,和許多人一樣,其薪情與待遇相比,是存在很大的剪刀差的。
帶著一家老小回家一趟就需要四五百兩銀子,相當(dāng)于他三年的俸銀,這種支出的懸殊,很容易讓人想象當(dāng)時的工資標(biāo)準(zhǔn)是多么地不足為外人道。工資低,薪情差,是他家庭經(jīng)濟(jì)困難的原始根源,這一現(xiàn)象也從清代薪俸制度得到了有力的印證。為了解決官員工資低的問題,朝廷也是絞盡腦汁,多設(shè)名目,予以彌補(bǔ),為在京各部院的大小經(jīng)制文員加發(fā)恩俸,另有公費、役食等,但這并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官員收入低的現(xiàn)實問題。
俗話說得好,馬無夜草不肥,人無外快不富。以曾國藩當(dāng)時的官場位置和家庭經(jīng)濟(jì)狀況,完全有條件向他的老前輩和珅學(xué)兩招兒,從別人身上刮幾個活錢兒花花,他為何要強(qiáng)忍欲望而作弄自己呢?這就不得不提到他的高雅之處。曾國藩曾說:“淡泊二字最好,淡,恬淡也;泊,安泊也。恬淡安泊,無他妄念也。此心多少快活!而趨炎附勢,蠅頭微利,則心智日益蹉跎也?!彼J(rèn)為:“亂世之名,以少取為貴?!比松谑溃缿B(tài)發(fā)展皆在混亂之中,何謂富,何謂福,都是很難說清楚的,所以人生少取為好。這種崇尚淡泊的人生志趣,也使人們幾乎不能從古籍中看到任何曾國潘貪贓枉法、收受賄賂的影子。
曾國藩一生勤儉自持是出了名的,他不但在家書中訓(xùn)誡幾個弟弟做到,自己首先帶頭做到。在朝為官幾十年,他沒有像其他官員一樣染上官宦習(xí)氣,平日的飲食起居,一直遵守著寒素的家風(fēng)。這種“常在河邊走,就是不濕鞋”的人,在清代是寥寥無幾的,用民間俗語說,他是一個不會混世的主兒。相傳曾國藩為官30年著布衣布襪,30歲時曾制天青緞馬褂一件,家居不輕著,唯遇慶賀及新年時一著之,故藏之30年,衣猶如新。他每日吃飯,以一葷為主,有客略增之,時人稱其為“一品”宰相。他要花錢,又沒錢,想有錢,又不貪,剩下的只要兩條路可走:一是節(jié)儉,二是舉債。節(jié)儉是一貫躬行的,借錢當(dāng)然也是家常便飯。
他月月花光薪俸、家里債臺高筑的一個最關(guān)鍵原因,是他的薪情差、不想貪、反哺家、應(yīng)酬多。不惑之年的他,上有老,下有小,中間還有四個弟弟。作為兒子,他是孝順的,他每年都要從京城給家里的父母寄去很多生活用品,從衣服、耳帽到阿膠、膏藥、高麗參等,無所不有。作為長兄,他是如父的,對幾個弟弟關(guān)懷備至,不但在學(xué)習(xí)上幫忙和指導(dǎo),而且大多數(shù)學(xué)費和生活費也是出自他之手,這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另外,官場的應(yīng)酬,家族的婚喪嫁娶,父母的生日酒席,都是曾家財政開支的重大壓力,可所有這些又是他樂于辦的事。手頭緊時向外借些銀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曾國藩也是一個債權(quán)人,外人也欠他的錢,從他家書中看,將近千金,如果把這筆大賬收回來,是可以抵上他的負(fù)債的。那么,他在自身難保的情況下,為何不及時收回外賬用以彌補(bǔ)財政赤字呢?這在他的家書中可以看到他樂善好施的另一面。他在家書中說:“凡有借我錢者,皆光景甚窘之人,此時我雖窘迫,亦不必向人索取?!彼麤]錢,還有人比他更窮,不是不想收,而是不忍心收,這就是他不愿意收賬的直接原因。不收欠賬,外債怎還?說出來令人難以置信,他把還債的希望寄托在外人的奠金上,“有一兩,即以一兩還債,有一錢,即以一錢還債”,如果沒有什么外來錢,只得等他節(jié)衣縮食積攢夠后再還了。
咸豐二年(1852年)以后,在曾國藩的家書中已很少再提到借錢的事了,主要的原因是,曾國荃等幾個弟弟都已長大成人,事業(yè)有成,家里光景日益看好,他不需要再為錢的事發(fā)愁了。
不惑之年的曾國藩,雖居高位,似債臺高筑,深究其因,不得不讓人重新認(rèn)識一下這個“曾剃頭”,他雖然有殺人如麻的可惡之處,但也有高雅脫俗的為人之道,他節(jié)衣縮食為自己,樂善好施想別人,這也許是他可愛的另一面吧。對于曾國藩這個人,毛澤東的“獨服”,蔣介石的推崇,除了其治國之策外,應(yīng)該還暗藏崇尚他的處世之道吧?
編輯/汪微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