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洪文
張睿今年36歲,高高的個子,英挺的鼻梁上還架著一副眼鏡。他是南江市實驗中學(xué)的生物老師。他女兒張婷婷也是他的學(xué)生。
張睿這天夾著備課簿,來到了初二(三)班。今天他要講的是有翅亞綱——虱目。也就是俗稱的虱子科。
說起長毛的獅子、老虎、羚羊這些野生的動物,學(xué)生們自然知道模樣,長翅膀的蜻蜓、蚊子、蜜蜂,學(xué)生們也是不陌生??墒菑堫9鈶{一張模糊不清的虱子掛圖,顯然滿足不了孩子們的好奇心。
張婷婷終于忍不住,她把手舉了起來,對著父親張睿問道:“老師,活虱子究竟長啥樣子?”
張睿的老家遠在榆樹嶺鎮(zhèn)的小張村,他小的時候,還真的見過芝麻大小、以吸食人血為食的虱子。他越描述,這幫好奇的學(xué)生越不明白。也不怪這群吃著麥當(dāng)勞長大的孩子們這般好奇,咬人的虱子真的快絕跡了。
張睿為了把課繼續(xù)下去,他對著給自己出難題的女兒咳嗽了一聲,說道:“大家別說話了,聽我把課講完!”張睿的意思是今年放暑假,他要回小張村去一趟,如果有機會,他會抓幾個活體的虱子給大家看看!
現(xiàn)在的虱子不能說和大熊貓一樣珍貴,但最起碼也是難得一見啊。聽到張睿要給大家抓虱子回來,初二(三)班的同學(xué)們竟“噼里啪啦”地鼓起掌來。
張睿的表弟劉石頭家住小張村,他年前來到南江市,找到張睿,說他們家的舊瓦房被大雪壓塌了,張睿見劉石頭可憐,便找同事給他借了1萬塊錢,叫他修房子去。張睿也不是個有錢人,買樓的時候欠了6萬多的貸款,每月他和媳婦曉紅的工資都得被銀行扣除一大半呢。
曉紅聽張睿說完他給劉石頭借錢的事,氣得和張睿大吵了一頓。張睿還是相信自己這個憨厚的表弟。劉石頭借錢的時候,他說自己的錢都壓到了去年秋天收上來的山核桃上,因為年后價格不高,他就沒把山核桃出手,等過了春天,山核桃的價一上來,他賣完核桃,一準把錢還他們。
可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了夏天,曉紅叫張睿乘著放暑假的機會到小張村去一趟,借著去看劉石頭家新房的名義,把那1萬塊錢討回來。
張睿一說帶著女兒張婷婷回小張村,張婷婷樂得一下子跳了起來。小張村離南江市非常遠。張睿領(lǐng)著女兒上火車,乘渡輪。坐汽車,最后又坐了幾十里路的牛車,終于來到了榆樹嶺鎮(zhèn)。
劉石頭在電話里得到張睿要來的消息,早早地等在了村外。他一見張睿領(lǐng)著女兒到了,急忙跑出來迎接。他接過張睿背后的旅行包,然后一個勁地問張婷婷累不累。
劉石頭家新蓋的三間大瓦房果然寬敞,劉石頭的媳婦桂花早就把自家養(yǎng)的山雞殺好了。吃著香噴噴的毛栗子燉山雞,張婷婷連聲叫好。
劉石頭叫媳婦桂花從箱子里把1萬塊給張睿取了出來,他為了還債,這1萬塊是他剛剛賠錢賣了3000斤山核桃的所得呀。劉石頭略帶歉意地說道:“最近山核桃的價錢始終沒漲,我一直在等,不然這錢早就該還你了!”
張睿一邊數(shù)錢,一邊說不急。劉石頭嘆了口氣說道:“表哥啊,這些年,我總是麻煩你,什么時候,我也能幫你一個忙呢?”
張睿喝了一口酒,安慰他道:“表哥以后要是有事,一定找你!”
劉石頭把胸脯拍得啪啪響,道:“沒問題,只要表兄的事,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給你辦來!”
劉石頭的話剛落地張婷婷接口說道:“表叔,我還真有一件事兒,您能不能幫我抓兩只活虱子?”
抓虱子?劉石頭聽完瞪大眼睛問道:“我的好侄女,你要虱子做什么?”
張睿擺了擺手,說道:“石頭,你別聽她的!”張睿就把他上生物課,許諾給學(xué)生們抓虱子的可笑經(jīng)過說了一遍。
劉石頭聽完,一拍桌子,說道:“表哥,你既然對學(xué)生許諾了,這個忙我一定幫,你們多住幾天,我一定抓幾個活虱子回來!不過這活虱子還真的難抓啊!”
要知道現(xiàn)在的農(nóng)村可不像解放前,人人身上都有虱子,現(xiàn)在生活水平不斷提高,別說是人,就是牛馬等牲畜的身上,也都已經(jīng)沒有虱子了。
桂花一聽丈夫犯難,她想了想說道:“村后的榆樹嶺上都是獾子洞,那滿山跑的獾子身上說不定就有虱子呀!”
劉石頭說干就干,當(dāng)天下午,他就拿著鋼絲套上山了。野生的獾子是國家的保護動物,劉石頭不敢亂捕亂殺。他活捉了幾只獾子后,找了半天,也沒在獾子身上的毛里找到虱子!
劉石頭垂頭喪氣地回到家里,他把失敗的經(jīng)過一說,張睿急忙說道:“沒關(guān)系,我回去就和同學(xué)們說,虱子在小張村也絕種了!”
張睿的話還沒說完。他的手機就響了,電話是學(xué)校的領(lǐng)導(dǎo)打來的,省里要舉辦一個教師進修班,5天之后就要開班了,校領(lǐng)導(dǎo)叫他趕快回去報道。
聽到張睿要回去,劉石頭急得一拍腦袋,叫道:“我明天上午一定要幫你把活虱子抓到。你下午再走遲不遲?”
在榆樹嶺的鬼頭崖上住著一只紅毛的老獾子,相信這只老獾子身上一定有活虱子啊!桂花一聽丈夫要打那只老獾子的主意,她不放心地說:“石頭,你可要小心點。那只獾子邪得很!”
張睿也勸劉石頭不要去了,可是第二天天沒亮,劉石頭就和放假的兒子一起上了鬼頭崖,沒到9點鐘,劉石頭的兒子就連哭帶叫地跑了回來,原來劉石頭抓獾子的時候沒注意。被躥出的老獾子一頭撞到了鬼頭崖下!
劉石頭的一條左腿被摔斷了。張睿和鄉(xiāng)親們用門板把劉石頭抬回了家,劉石頭痛得一頭是汗,可是他還在一個勁地安慰張睿。說自己沒事!
張睿著急地說道:“石頭,咱們還是趕緊去住院吧!你沒錢,哥這里有!”
劉石頭連連擺手,說道:“腿斷了,小傷。找我們村上的大夫接上,然后養(yǎng)上兩個月就好了!”
張睿沒辦法,只得把村里的醫(yī)生喊了過來。劉石頭的傷腿被木板固定好,斷折處又被村醫(yī)厚厚地敷了一層草藥。張睿陪了劉石頭一天,他見劉石頭的傷沒大礙了,就給桂花硬留下了3000塊錢,然后和女兒一起,返回了南江市。
張睿回到家里。吞吞吐吐地把事情的經(jīng)過一說,曉紅嘆了一口氣說道:“這3000塊算是泡湯了!”
張睿借著放暑假的機會到省里的教師進修班學(xué)習(xí)了一個月,回來后,他就被校長安排教初一的代數(shù)了。
轉(zhuǎn)眼到了秋天,這天中午張睿還沒放學(xué),就接到了曉紅的電話——劉石頭進城看他來了。
張睿急忙到菜市場買了幾樣熟食,上樓回家,推門一看。劉石頭穿了一件半舊的羽絨服,正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看電視呢。
現(xiàn)在正是金秋十月,天氣不冷,劉石頭干啥穿了這樣一件厚厚的羽絨服啊??粗鴿M頭是汗的劉石頭,張睿說:“石頭,你的腿傷好了嗎?”
劉石頭穿著拖鞋,邁腿在客廳里走了兩步,輕松地說道:“山里人,皮實,這點小傷算啥!”劉石頭講完,他從羽絨服的外兜掏出了3000塊錢,遞給了曉紅,曉紅看了一眼不說話的張睿,臉色一紅說道:“石頭表弟,我們這錢也不著急用,要不,你先留著?”
劉石頭謙卑地說道:“我太謝謝表哥和表嫂了。我收購的5萬斤山核桃剛剛賣掉了。我知道你們還要還按揭貸款,今年我賣山核桃的錢沒少賺,我給你們拿來了6萬塊,你們還是先把貸款還上吧!”
劉石頭等了半年多,終于把這批收上來的山核桃賣了個高價,他竟把賺來的錢,都藏在羽絨服里面,給劉睿他們帶來了!
張??粗?萬塊錢。連連擺手,最后劉石頭急了,他一跺腳,叫道:“表哥,你不拿我的錢,就是看不起我……信不信我現(xiàn)在就把這6萬塊錢都撕了?!”
張睿沒辦法,他只得叫曉紅收下了劉石頭的6萬塊錢。曉紅急忙下廚房又弄了幾樣精致的下酒菜,張睿端起酒杯,他望著劉石頭臉上的汗珠,關(guān)心地說道:“石頭,錢都拿出來了,你還不把做掩護的羽絨服脫掉?”
劉石頭晃了一下腦袋說:“我感冒了,有點怕冷……喝酒吧!”
兩個人一直喝到了下午2點鐘,曉紅是3點的班,她囑咐張睿一定要陪好劉石頭,然后轉(zhuǎn)身下樓去公司了。張睿下午沒課,打電話和校長請假后,觸正要坐下和劉石頭好好地喝幾杯酒,沒成想劉石頭“嗖”地一聲,站了起來。他對張睿說:“我表嫂不會回來吧?”
張睿笑道:“她上班去了,不會回來,你要干啥?”
劉石頭三下兩下,脫下了身上被汗?jié)裢傅挠鸾q服,他身上只穿了幾件單薄的衣服。劉石頭一邊繼續(xù)脫衣服,一邊從單薄衣服胸口的內(nèi)兜里摸出了一個扎著透氣紗布的玻璃瓶來。
這個劉石頭真是執(zhí)拗,他在腿傷好了后,重上鬼頭崖,終于抓住了那只成年的老獾子。劉石頭在老獾子的耳毛后面,逮住了3只圓滾滾的大虱子。
劉石頭就把虱子裝在了透氣的玻璃瓶中,偷偷地帶進了城來。曉紅在家的時候,他怕曉紅討厭這吸血的寄生蟲,就沒敢拿出來。他一路上怕暴露目標,惹人討厭,他就在單衣服外面,罩上了一件厚厚的羽絨服。
劉石頭的身上被羽絨服捂得都是密密麻麻的紅痱子??粗A恐械?只伸腿亂爬的黑虱子,張睿真的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劉石頭把虱子瓶子交給張睿,他長出了一口氣說道:“表哥,你和我不一樣,你是老師,答應(yīng)學(xué)生的話,一定要辦到,不能失信于人啊!你跟表嫂說一聲,說我回家去了,村里正收秋呢,我脫離不開!”
張睿依依不舍地把劉石頭送下樓,劉石頭回頭,低聲說道:“表哥,我那錢不著急,你可千萬別放在心上!”
張睿給劉石頭叫了一輛出租車,出租車駛向車站。張睿手里捧著那只沉甸甸的玻璃瓶,直奔學(xué)校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