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宇杰

序

想要給小T寫一些東西已經(jīng)很久了，從微軟黑屏發(fā)生的那天起，我就開始想起他，但是始終無從下筆，我不是他的朋友，也不是他的所謂本家—甚至于連同學都只能說是算半個，因為我和他僅僅是在讀家教的時候偶然認識的，我對他的認識，單單局限于一點點抑或可以說只是那么幾件事上吧，但是我們確乎曾經(jīng)相處。想像周先生對阿Q一樣為他來一篇XX正傳，但是畢竟我不是周先生，他也誠然不是阿Q，所以也就只能用那么淺薄的幾筆勾出那么幾件也許有，也許根本不曾有過的事情了。

其一

初見小T只是1年前的事情，也許更久，抑或說但愿更久，但是翻出上家教交錢的收據(jù)，上面確乎寫著“2007/9/18”的字樣。

的確記不清和小T究竟是哪一天開始熟識的了，以前還模糊地記得那么一點，大約是關于創(chuàng)業(yè)，關于前途，關于IT，關于夢想之類的東西，可是現(xiàn)在卻早已經(jīng)灰飛煙滅什么也不記得了。隱約之中卻還想起，他第一天來上家教的時候是抱著一打光盤進來的，然后下了課便一面紅著臉說“回家有空請看看這張光盤里面的內容”，一面分發(fā)給同學。剛開始我以為這是他懷著超女或者是超男之類的夢想錄制的CD，但是后來我卻發(fā)現(xiàn)我的想法是如此幼稚，因為原來這里面所有的，只有一份簡單卻極其清楚的說明書，和一套確乎是自己編出來的Linux核心的電腦系統(tǒng)，盡管不能和當時的Win XP相提并論，但是無論是從美工還是從穩(wěn)定來講，的確要比某些所謂在XX院士領導下編撰出來的充滿紅色氣息的國產(chǎn)操作系統(tǒng)強多了。也許我們就是從這第一張光盤開始認識的，于是此后的日子里，每次他遞給我光盤，我就告訴他我上次的使用感受，他便每每提起黑瘦如枯葉般的手記錄，然后用心地修改?？梢钥闯?，他很喜歡編程，可是每每在寫作文的時候，寫到自己的夢想，他卻偏偏寫道,“我以后要當一個老師，因為老師……”接下來就是紅燭、春蠶等等我們所熟知的段落了。和小T一起在一個紙盒一般的教室里一起讀了一年的書，他的確是說過幾次想做程序員、渴望成為像蓋茨一樣的人之類的話，但是白紙黑字寫在方方正正的如同容器一般的方格稿紙上，不知為何，真的從來沒有過。我相信這很可能是一次同學P在他分發(fā)光盤并且征詢別人意見的時候以極其尖細的聲音叫道“嚇！我以為是什么呢，人家說編程編得好，要飯要到老，這個學得好中考高考又沒有分數(shù)加的，你做它有什么用！還不如我呢，打打縱橫碼，得得獎，有分加還有獎金，哈”驚了他的夢想了罷，即便如此，他依然堅持著。

其二

中考結束后，同小T、小P一起去讀家教的那個老師那里估分，小T估分是565，這是一個對他來說不錯的結果，于是他自信滿滿地填了自己向往的A中學。但是后來的日子并不如他想象的好過。先是公布成績的時候那么簡單的試卷他的最終分數(shù)卻比估分低了一大截，但是他卻依然編他的程序，也依然來問我關于他編寫的操作系統(tǒng)的意見，我和他閑聊的時候，他很樂觀，總是濃濃的眉毛一揚，笑著對我說：“哈，沒事，分數(shù)線不還沒有定么，我這個分數(shù)按照傳說的分數(shù)線還是可以進這個學校的嘛！”

可是，幾天后，當我知道分數(shù)線后再次去看他，到了門口，正要按門鈴進去，卻遲疑了，我實在不忍心告訴他，我知道分數(shù)線了，我知道分數(shù)線調高，我知道分數(shù)線為什么調高，我知道有人加了20分，知道有人這20分加得不應該，可是我最終沒有勇氣去按下門鈴，怕他承受不了這樣的打擊，也怕從我嘴里說出如此荒謬的一個結果，他壓根就不會信，于是最終折返了回來，退了兩步卻又極其地想去找他，作為哥們，哪怕能說上兩句安慰的話也是好的，要不就是去拍拍他的肩膀，告訴他哪里跌倒哪里爬起，再不然就讓他去找找那個做家教的老頭，他肯定有辦法，對，就這樣，他應該會好過些吧！于是下定決心走上去，卻聽見門開了，小P神氣活現(xiàn)地從里面出來，一邊說著不用送了，一面高傲地昂著頭，如同一只斗勝的公雞一般雄赳赳地走了下來。他看見我，臉上的贅肉立馬擠出兩條細線，細看之下才知道那是他笑到極至以后的三角眼。我忙問：“小T怎么樣？你告訴他分數(shù)線了？他怎么說？還好么？他不會想不開吧？他沒有……”

“嗨！這個人，好著呢！剛才還有說有笑的，你放心，他沒事，你看看，大家都喜歡拿電腦來做點事，你說他當初聽我的學縱橫碼多好！學了以后還能獲獎，可以加分，還可以賺錢，打字速度又快，還有……”

“嗯……啊，沒事就好！我還有事，就先走了?！庇谑俏壹贝掖业靥酉聵侨ィ^也不回地跑了。

此后小T再也沒有聯(lián)絡過我，我也再沒有收到過他的光盤，漸漸的，這個叫小T的同學，竟然已經(jīng)在我的印象中淡得只剩下薄薄的一個輪廓了，我本以為有一天我會驚喜地接到來自他的電話，或者有人按了門鈴，一開門是我這個哥們拿著光盤來找我了，但是不出兩周，我便絕望了。

其三

9月的一天，放學回家碰到了小T，但是我已經(jīng)完全不認識他了：碩大的書包外加腋下夾本英語書，一雙更瘦的手緊緊握著一張蛋餅，啃著。他看見我，一愣，然后勉強擠出一點笑來送給我。我不知道應該說什么，只好問他為什么不更新程序了。他一愣，說：“唉，那個啊，我覺得做這個不會有前途的，我還是得好好讀書，然后考個好的大學，找個好的工作，然后……”“嗯……我還有事，我先走了?！庇谑俏以僖淮无D身逃走了。顯然，他已經(jīng)不是他了。

尾聲

幾天后，微軟實施了黑屏計劃。于是，一片黑色籠罩了整個中國。

我不敢說我是什么專家，但是作為一個人，作為一個中國人，作為一個曾經(jīng)一度熱愛電腦并對國產(chǎn)操作系統(tǒng)充滿希望的中國人，我曾經(jīng)不斷地想，是什么讓這片黑色籠罩了中國呢？

最后終于發(fā)現(xiàn)，這個世界上并不缺少人才，只是缺了夢想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