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自杞國是南宋時代西南的一個藩國,因販馬而強盛興起來。本文資諸載籍,論述其的興起、繁榮、消失以及與南宋的關(guān)系,并論述其國的主體族群為信奉伊斯蘭教的民族群體。
【關(guān)鍵詞】自札國;南宋
【作 者】白耀天,廣西民族研究所副研究員。南寧,530021
【中圖分類號】C95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454X(2009)01-0110-009
Research on Ziqi state in Southern Song Dynasty
Bai Yaotian
Abstract:Ziqi state is an attached state of southwest China in Southern Song Dynasty. It became strong through trading horses. This thesis discussed the process of rise,Prosperity and disappearance of Ziqi state.
Key words:Ziqi state;Southern Song Dynasty
南宋時期,自杞國因與南宋政權(quán)買賣馬匹,歷史上曾活躍一時??善鋪睚埲ッ},似亦隱晦不明。自杞國初在今貴州省境,其主體國人屬于哪一族群,自來研究者關(guān)注不多,而論者多概而論之,所論似又與事實相距甚遠。現(xiàn)略以論述,冀補闕遺。
一、自杞國凸顯于歷史舞臺
《宋會要輯稿》第198冊《蕃夷五之九三~九四》載宋徽宗政和三年(3年)三月二十九日“武經(jīng)大夫新差權(quán)發(fā)遣廣南西路都監(jiān)權(quán)發(fā)遣賓州黃遠奏狀”:
自陛下登寶位以來,尤著意于南方,而夜郎、髦民一旦盡歸王化,俾遠人皆有蟻慕之心,故邕州管下右江化外之人咸欲款塞(納款)歸明,愿為王民焉……伏望朝廷早賜差,元(愿)陳獻自杞等州。(令)邕州進士黃光日文并上隆州(治今廣西巴馬瑤族自治縣燕峒)黃辶堯等前來引接臣并管下首領(lǐng)前去赴廣西經(jīng)略司聽便指揮。
宋徽宗覽畢黃遠的奏狀,“詔令王覺與黃辶堯同共措置”,說明物落有聲,黃遠的請求得到了合情的處置。他管下的自杞州也成了宋朝的羈縻州之一。這是“自杞”一名首見于史籍記載。
靖康之變,北宋亡南宋立。建炎初(1127年),尚書戶部郎中葉宗諤推薦“智謀深遠、材術(shù)優(yōu)良、備知峒丁情偽”而時為朝請郎廣西經(jīng)略司干辦公事的邕管羈縻安平州(治今廣西大新雷平鎮(zhèn))僚人李蒶出任廣西左右兩江提舉峒丁公事。[1]李蒶上任后,奏議購買大理戰(zhàn)馬以解時急。宋高宗答應(yīng)了,并命令他在邕州置“牧養(yǎng)務(wù)”,籌措買馬事宜。[2]李蒶于是招募諳業(yè)人員,派遣他們帶著鹽、纟采經(jīng)特磨道進入大理國招誘大理人帶著馬匹前來橫山寨博易。然而,李蒶畢竟是僚人,“族既不同,其心必異”。他的主張,他的行為,即招來了宋朝官員們的忌妒、恐慌。紹興四年(1134年)二月二十五日廣南東西路宣諭明橐奏說:“前廣西提舉買馬李蒶差效用韋玉等十二人,厚齋鹽、纟采入外國計置買馬,雖一時逐急措置,然于邊防未見其便?!”厥莨傥?,大必引慝邊隙?!盵3]明橐的話,代表了這些人的見解、理念以及朝廷的擔憂。
建炎四年(1130年),南宋王朝藉李蒶與廣西經(jīng)略使許中意見不合將他免了。[4]李蒶官可免,戰(zhàn)馬卻不能不買,誠如宋翰林學士朱震說的:“今日干戈未息,戰(zhàn)馬為急。桂林招買,勢不可輟。”[5]因此,紹興三年(1133年)正月二十六日,宋高宗“詔邕州置買馬司”,收買產(chǎn)于大理國的合格戰(zhàn)馬。除了“招買特磨道等蕃馬”外,買馬司官又“差招馬官前去羅殿國等處蕃蠻,別行招誘赴官收買”。[6]此一記載,道出了“自杞”仍然是默默無聞,不詳此時“自杞”是否掙脫了黃遠的轄屬蕃籬?
南宋孝宗隆興元年(1163年)六月二十四日,知靜江府方滋說:“廣西買發(fā)綱馬,多是西南諸蕃羅殿、自杞諸國蠻將馬前來邕州橫山寨,兩平等量議定價值,從蠻所愿,或用纟采、帛,或用銀、鹽等物依彼處市價博易?!盵7]從而,揭示了此時“自杞”在與南宋的馬匹博易中已經(jīng)可以與羅殿國等列齊觀,不相上下了。這就是說,南宋在邕州設(shè)置買馬司專買大理國產(chǎn)戰(zhàn)馬近三十年后,自杞方才擺脫羈絆,逐漸強大起來,以國稱名,在諸蕃從大理國販馬來與南宋的博易中占有一定的份額。
自杞人“尤兇狡嗜利”,[8]既“皆長大勇健,兇悍善騎射,輕生好斗”,[9]又特會經(jīng)商做生意。因此,他們以勇武開路,有利必鉆,有利必求,以得利為滿足。他們經(jīng)商,是不失機會,不擇手段,千方百計以營利為目的。淳熙四年(1177年)周去非《嶺外代答》卷5《宜州買馬》載:
馬產(chǎn)于大理國。大理國去宜州十五程爾,[10]中有險阻,不得而通,故自杞、羅殿皆販馬于大理而轉(zhuǎn)賣于我者也。
羅殿甚邇(近)于邕,自杞實隔遠焉。自杞之人強悍,歲常以馬假道于羅殿而來。羅殿難之,故數(shù)至爭。然自杞雖遠于邕,而邇于宜,特隔南丹州而已。
紹興三十一年(1161年),自杞與羅殿有爭,乃由南丹徑驅(qū)馬直抵宜州城下。宜人峻拒不去,帥司(廣西經(jīng)略司)為之量買三綱,[11]與之約曰:“以后不許此來!”
博馬利大,羅殿國早就經(jīng)營此項買賣,因此處處給剛上道的自杞人設(shè)卡為難,自然發(fā)生紛爭。而南宋政權(quán)“政不欲近”,為鞏固自己的邊防,避開連近內(nèi)地的宜州而定點于羈縻田州境內(nèi)距邕州有七程的橫山寨開設(shè)馬市。[12]自杞人利近而行,不知南宋人的忌諱,可見紹興三十一年(1161年)時他們走上販馬之路并沒有多長時間。吳儆《論邕州化外諸國狀》記載淳熙三年(1176年)他斥自杞首領(lǐng)必程時說:“汝國本一小聚落,只因朝廷許汝歲來市馬,今三十余年,每年所得銀錦二十余萬,國以此致富”。[13]此三十余年,是個約數(shù),從淳熙三年(1176年)往上數(shù),也就是紹興十六年(1146年)左右。也就是說,自杞從紹興十六年(1146年)左右開如涉足于販馬事宜,到紹興三十一年(1161年)不過十多年時間,而且多為羅殿國梗阻,規(guī)模不可能太大。
雖然紹興(1131~1162年)中后期自杞人始行走上從大理國販來馬匹與南宋政權(quán)博易的道路,但是如同范成大指出的他們“尤兇狡嗜利”,具有商人的品格氣質(zhì),揚長避短,變不利為有利,另僻蹊徑進入邕州橫山寨博馬場,其路程尤近于羅殿國進入橫山寨的路途八十程,[14]在博馬中贏得了地利,贏得了先機。所以,乾道(1165~1173年)以后,自杞“歲有數(shù)千人至橫山互市”?!懊繗q橫山所市馬二千余匹,自杞多至一千五百余匹”,占每年橫山寨博易馬匹總額的四分之三,壟斷了橫山寨的戰(zhàn)馬博易市場。[15]
自杞國在壟斷橫山寨戰(zhàn)馬博易市場的同時,國王阿謝的叔父阿已攝政有方,“撫其國有恩信,兵強馬益蕃”。[16]
阿謝、阿已,是見到記載的自杞國早期的王室成員。吳儆《邕州化外諸國土俗記》載:
自杞今王名阿謝,年十八,知書能華言,以淳熙三年(1176年)立。國事聽于叔父阿已允是。阿謝父死當立,生甫余歲,阿已攝國事。自羅殿致書生,教之華言,教之字畫。書詒田州黃諧,候問寒溫之式,與中國不異。阿已攝事十七年,撫其國有恩信,兵強馬益蕃。[17]
可是,范成大的《桂海虞虞衡志》卻載道:
今其國王曰阿已,生三歲而立。其臣阿謝柄國,善撫其眾,諸蠻多附之,至有精兵萬騎。阿已年十七,阿謝乃歸國政,阿已猶舉國聽之。[18]
吳儆和范成大都是南宋淳熙(1174~1189年)初年或其后官于廣西的南宋官員,但范成大為廣西帥守,吳儆只是個邕州別駕。淳熙四年(1177年)春吳儆曾“被旨出塞市馬”,直面自杞人,且曾庭斥自杞使者必程,其言或者較為可信。范成大作為廣西經(jīng)略安撫使,則是聽人報告,視人書信,述說者或范氏自己無形中將阿謝、阿已二人誰王誰攝政、誰侄誰叔弄混了。
君臣一心,外財源源,淳熙(1174~1168年)前期,自杞“國益富,拓地數(shù)千里,雄于諸蠻”?!吧陨郧謯Z大理鹽池,及臣屬化外諸蠻僚至羈縻州洞境上”,成為“地廣大,可敵廣西一路勝兵十余萬之國”。[19]
自杞國富裕了,強大了,不僅侵占周鄰,侵奪大理國鹽池,壓制羅殿國人,攔絕特磨道的馬路,橫刀砍殺南宋官兵;而且“請以乾貞為年號”,妄圖脫離與南宋的藩屬關(guān)系。邕州別駕吳儆在斥責其無知,犯了宋仁宗趙禎“廟諱”的同時,[20],對其使者必程威脅道:
汝國本一小聚落,只因朝廷許汝歲來市馬,今三十余年,每年所得銀、錦二十余萬,汝國以此致富。若忘朝廷厚恩,輒敢妄有需求,定當申奏朝廷,絕汝來年賣馬之路。[21]
自杞以商立國,以商致富,以商強大,而商業(yè)又是以與南宋博易馬匹為主項目,絕斷了該國的“賣馬之路”,無異是扼住了其咽喉,令其國人生財無道,人窮財盡,國衰家敗。所以,其使者必程不得不唯唯而退,放棄其不安分的癡想。
寶淘年(蒙古憲宗三年,1253年),蒙古兵二次從川西攻入云南,大理國滅。位于今滇、黔二省交界地區(qū)的自杞國自然成為蒙古兵東進廣西必取之地。寶塘年(1258年)八月,蒙古兵因大理饑荒,軍糧不足,“欲出交趾,自杞等處討糧”。[22]此后,自杞國城即為蒙古兵所占領(lǐng)。為了充實糧草、便于運兵和后方安全,在云南的蒙古兵于進攻南宋的廣西之前,既“在自杞管下莫賈墟造方倉一百七十八座”,修建“一丈有余”的大道直逼都泥江,又“興兵打羅殿了”。[23]
羅殿國降了蒙古人,自杞人雖然國破卻沒有降服于蒙古人。據(jù)南宋前線統(tǒng)帥李曾伯開慶元年(1259年)七月三日奏報稱:“據(jù)謝濟橫山來報……及繳到自杞國王舟阝句并岑邈公狀。此則不過欲堅來春市馬之約。臣亦已許而報之。”[24]岑邈公為廣西七源州(在今凌云縣)壯族岑氏首領(lǐng),曾為南宋刺探蒙古軍情。舟阝句則為自杞國最后一個國王。過去范成大說自杞國有“精騎萬計”,而吳儆則說自杞是“地廣大,可敵廣西一路勝兵十余萬之國”,又經(jīng)過了80多年的持續(xù)發(fā)展,不詳其實力究竟如何,但以騎兵作為實力的自杞人在蒙古強兵壓迫之下國破了,迂回輾轉(zhuǎn),仍然保有實力,仍然對南宋政權(quán)存著希望,冀想著通過市馬重振國威,所以危難之際仍不忘于市馬,不忘于堅定南宋政權(quán)“來春市馬之約”。為了使南宋政權(quán)持續(xù)下去,他們盡其職責,隨時向南宋報知云南蒙古軍動向的信息。比如,李曾伯于開慶元年(1259年)七月二十一日的《奏邊事已動》即說,開慶元年七月十二日宋方諜探蔣方“申:初四日得自杞蠻主傳來報,敵兵在今月初九日縛牌渡都泥江”,即是如此。
廣西前線南宋軍統(tǒng)帥李曾伯奏說:“敵兵犯廣右(廣西)已十旬?!諆蓱?zhàn),非不甚偉,然敵勢猖獗終不能遏。其所入據(jù)俘獲內(nèi),亦有羅殿鬼國諸蠻在焉。”[25]不僅 “羅殿鬼國”人參與蒙古人進攻廣西,“爨簿”也參與其中。今湖南桑植縣九萬余白族人就是當年跟隨兀良合臺進攻南宋而流落于該地的“爨簿”的后裔。[26]但是,自杞人國破,沒有降服于蒙古人。他們?nèi)f騎飄忽,不詳又落跡于哪里了?
二、自杞國疆域說略
周去非《嶺外代答》卷9《蠻馬》載:“南方諸蠻馬,皆出大理國。羅殿、自杞、特磨歲以馬來,皆販之大理也?!庇纱嘶蚩梢灾?,大理國(治今云南大理市)產(chǎn)馬,卻沒路徑通南宋橫山寨,因此由著羅殿、自杞二國及特磨道居中享受著販馬帶來的厚利。
特磨道治今云南廣南縣,轄有今云南廣南縣、富寧縣及今廣西西林、隆林等地。有論者認為“今廣西西部隆林、西林等地當已在其(指自杞國)囊中”,[27]似失偏頗?!对贰肪?《世祖紀五》載:
[至元十二年(1275年)二月乙酉]宋福州團練使知特磨道事農(nóng)士貴率知那寡州農(nóng)天或、知阿吉州農(nóng)昌成、知上林州農(nóng)道賢,州縣三十有七、戶十萬詣云南行中書省請降。
宋末元初的上林州,其地包有今廣西田林縣潞城以西的西林、隆林二縣之地。入元以后,此一方域分立上林、安隆二寨。[28]
顯然,自杞不能跨都泥江而過將今廣西西林、隆林等地置于自己囊中,這是應(yīng)當明確的。
特磨道與自杞,本無領(lǐng)土交連。建炎三年(1129年)提舉左右江洞丁公事李蒶派人取道特磨道去大理國招誘戰(zhàn)馬來橫山寨博易,徑去徑來,沒有受到什么阻攔。所以,紹興六年(1136年)五月,“富州儂內(nèi)州儂郎宏報:大理國有馬一千余匹,隨馬六千余人,象三頭,見在儂內(nèi)州,欲進發(fā)前來”。[29]同年六月四日,廣西經(jīng)略司也奏說:“招馬效用譚昂去大理招馬,經(jīng)及八年,至去年九月內(nèi),滿甘國王差摩訶菩俄托桑一行人齋機密文字與大理國王具章表匣,內(nèi)差王與臣、楊賢明等官押象一頭、馬五百匹隨昂前來,見在儂內(nèi)佐部州駐扎,令昂先次齋牒申報?!盵30]
紹興八年(1138年)八月,為了擴大馬匹來源,選取優(yōu)良馬匹,邕州提舉買馬司除循“舊法,于本路邕州橫山寨招買特磨道等番馬”外,又“差招馬官前去羅殿等處蕃蠻,別行招誘赴官收買”。[31]大理國戰(zhàn)馬來到邕州橫山寨博易,居中經(jīng)手者多元化,激發(fā)了自杞人的“嗜利”。[32]后來,自杞國因博馬發(fā)了大財,國富兵強,情況就大不相同了。
吳儆《邕州化外諸國土俗記》載:“特磨道在自杞之南,伏波銅柱之北,比年(連年)為自杞所梗,馬不復(fù)至?!闭f明乾道(1165~1173年)末淳熙(1174~1189年)初,特磨道徑通大理國的馬道已經(jīng)被自杞國斷絕了。據(jù)《嶺外代答》卷3《通道外夷》載,“特磨一程至結(jié)也蠻,一程至大理界墟,一程至最寧府(治今云南開遠市),六程而至大理國矣”。特磨道馬路被斷,道出了此一時期自杞國的勢力范圍已經(jīng)南下越過大理國的最寧府,進入今老撾,進入今柬埔寨。這也就是吳儆《邕州化外諸國土俗記》所記載的自杞國鼎盛時疆域“西至海,亦與占城(在今越南南部)為鄰”。
羅殿國見于史較早?!缎绿茣肪?22下《南蠻傳》載:“開成元年(836年),鬼主阿文謔?。会仓?841~846年)封其別帥為羅殿王,世襲爵。其后,又封其別帥為滇王,皆髀也。”“鬼主”,就是世俗和精神信仰的領(lǐng)袖,這就是《新唐書》同傳所說的“夷人尚鬼,謂主祭者為鬼主”。奉首領(lǐng)為“鬼主”,是彝族先人的習俗。所以,不論是“鬼主阿巍保還是“別帥羅殿王”或又一“別帥滇王”,都是今彝族的先人。
唐滅進入五代,后唐天成二年(927年)八月乙酉,“昆明大鬼主羅殿王、普露靜王九部落各差使隨髑逯蒞酥荽淌匪緯化等一百五十三人來朝、貢方物”。[33]至北宋宣和六年(6年)十一月二十六日,宋徽宗詔:“羅殿國王羅唯禮等入貢,并依五姓蕃例?!蹦纤谓B興二十五年(1155年)四月二十七日,知靜江府(治今廣西桂林市)呂愿忠言:“羅殿國王羅部貢及西南蕃知矩州(治今貴陽市)忠燕節(jié)度使趙以盛入貢,進貢土產(chǎn)、名馬、方物?!盵34]
這些記載,揭示了羅殿國是彝族先人眾多部落中的一個“鬼主”強大起來以后所建立的一個國家;揭示了羅殿國存國的綿遠,自唐歷五代、北宋、南宋,一直屹立于我國西南地區(qū),與歷代中央王朝保持著往來,保持著臣貢關(guān)系。
羅殿國是僅次于特磨道的第二個與南宋發(fā)生大宗戰(zhàn)馬交易的西南國家。但是,自從自杞國崛起之后,其在邕州橫山寨的戰(zhàn)馬交易量日見減少。在乾道末淳熙初,“每歲橫山市馬二千余匹,自杞多至一千五百余匹”,[35]羅殿國在橫山寨博馬市場上所占的份額就日見其少了。由于羅殿不是以貿(mào)易立國,交易份額的減少,并不影響該國的存在。不過,羅殿國在南宋后期畢竟不能存續(xù)下去了,這是因為蒙古兵進入云南滅掉了大理國,也東進滅掉了羅殿國。李曾伯《可齋雜稿續(xù)稿后》卷9《奏邊事及催調(diào)軍馬》載,開慶元年(1259年),“及敵人(指蒙古兵)攻打羅殿國,其國已拜降”?!犊升S雜稿續(xù)稿后》卷9《奏邊事已動》也載,“敵兵犯廣右(廣西)已十旬……近日兩戰(zhàn)非不甚偉,然敵勢猖獗終不能遏。其所入據(jù)俘獲內(nèi),亦有羅氏鬼國諸蠻在焉?!边@似乎也在說明“拜降”于蒙古兵后的羅殿國人或者已經(jīng)與蒙古軍隊一道攻打南宋了。
元無名氏《招捕總錄·八番順元》載:“至元十五年(1278年),羅殿國主羅阿察、河中府方番主韋昌盛皆納土來降?!薄对贰肪?1《地理志》載普定路,“今云南省言:羅甸即普里也,歸附后改普定府,印信俱存?!痹斩罚谓褓F州安順市,說明此前的羅殿國是以今貴州省安順市為中心立國的。如此,則羅殿國的所在恰恰吻符于范成大《桂海虞衡志》指出的“羅在宜、融之西,邕之西北”這樣的地望。[36]
吳儆《邕州化外諸國土俗記》載,羅殿國“西與大理、自杞,東與黔南為鄰”。大理國轄下的“于矢部”(今貴州省普安、盤縣)東與羅殿國相接,羅殿國的西南部則與自杞國相鄰。
《宋會要輯稿》第198冊《蕃夷五之九三~九四》載,政和三年(3年)三月二十九日,黃遠奏稱率“邕州管下右江化外之人”歸附宋朝,“元(愿)陳獻自杞等州”,并引特磨道富州為例,要求宋徽宗“給賜官班、衣襖、印記”與其屬下州洞首領(lǐng),說明自杞是在黃遠管內(nèi),即屬“邕州管下右江化外之地”。其地當在那時西南番以外的地方。這個地方,就在今貴州省黔西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境內(nèi)。
李曾伯《可齋雜稿續(xù)稿后》卷7《貼黃》載:“臣近得邕州報,溪洞路城州(治今廣西田林縣潞城)申:敵修路至都泥江。按地圖,此江自大理、自杞、羅殿而出。未知所修路至某處?!边@說明南宋后期西南三國都與都泥江連上了關(guān)系。究竟此三國各與都泥江哪一流段有關(guān)系?
南宋淳熙四年(1177年),邕州別駕吳儆“被旨出塞市馬”。雖然他沒親歷其國,卻“目所親睹”其人,并“分遣諜者圖其道里遠近、山川險易”。據(jù)他的《邕州化外諸國土俗記》所載,從橫山寨去羅殿、自杞三國,到了泗城州(在今廣西凌云縣北、樂業(yè)縣南),“稍折而東,歷上、中、下思畫州山僚境,渡都泥江,沿江而北,歷幕州及諸山僚至順唐府”,即可到達羅殿國。既然從泗城州要“稍折而東”,渡都泥江后又“沿江而北”,北去羅殿國所沿的“江”,不外是今北盤江。
顯然,都泥江的主支流之一今北盤江流于羅殿國之境,而都泥江的另一主支流今南盤江則與大理、自杞二國連上了關(guān)系。
南盤江源于今云南省沾益。沾益,是大理國石城郡治所。南盤江向南繞至今云南開遠市(大理國最寧府治所)折向東北流至今黔、桂邊界與北盤江匯合形成紅水河,即南宋時的都泥江。如此,則今南盤江的中上游在大理國境內(nèi),下游則為自杞國所在地。
《邕州化外諸國土俗記》載,去自杞國“自泗城州稍北出古宜縣、古那縣、龍?zhí)辽?、安龍縣、安龍州,渡都泥江,斗折而西,歷上、中、下展州山僚、羅福州、雷聞嶺、羅扶州至毗那自杞國”?!岸啥寄嘟?今南盤江),斗折而西”,“歷上、中、下展州山僚、羅福州、雷聞嶺、羅扶州”始到自杞國,則自杞國城當在今貴州省黔西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西端的興義縣,因為再往西則為大理國屬的“東爨烏蠻彌鹿等部所居”。[37]自杞國城在今貴州省黔西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興義縣,也吻符于自杞國在南盤江下游貴州省境的地望。
方國瑜先生從途程情況考究,認為南宋橫山寨達自杞國到大理國善闡府(今云南昆明市)的通道,與明朝劉文征天啟《滇志》卷4《旅途志》所載的“由云南府四程至師宗州,四程至黃草霸,三程至安龍所,二程過河,又七程至田州”的交通線路相同,“兩相對照”,從而得出“黃草霸(今興義縣)為古之自杞城”的結(jié)論,無疑是正確的。但是,方先生認為“安龍以東之貞豐、冊亨,原屬泗城州,清雍正年間始劃歸貴州,故渡河后四程始至自杞國界”,顯然忘了時限。泗城州地跨過紅水河,占有今貴州境內(nèi)的羅甸、望漠、冊亨、安龍等沿河地區(qū),是明代時事,南宋時候泗城州何曾占有了這些地方?這是第一。第二,《元一統(tǒng)志》雖已佚失,可是《永樂大典》卷8506寧字引有該書關(guān)于南寧府距羅殿國、距大理國、距自杞國程途略況的記載。方先生沒有查對原引,卻以趙萬里所輯的《元一統(tǒng)志》為準,以致將南寧府“西北到羅殿蠻國一千七百三十里”訛成了“西北到羅殿蠻國一千三百八十里”,白費氣力地進行力辯。[38]
北宋末,自杞州治今貴州省興義縣,南宋時自杞國城仍在今貴州省興義縣。但是,猶如自杞由州升國,其勢力因博馬而大發(fā)展,所以乾道末淳熙初既能夠打壓羅殿國,又能夠?qū)萘ι煺鼓舷聫娏ψ钄嗵啬サ赖馁I馬路,壟斷橫山寨博馬市場的交易,其國疆城已非昔日可比。因此,吳儆《邕州化外諸國土俗記》載自杞國在壟斷橫山寨博馬市場以后,“國益富,拓地數(shù)千里,雄于諸蠻。近歲稍稍侵奪大理鹽池,及臣屬化外諸蠻僚至羈縻州洞境上”,并將勢力伸展南下,越過大理國的最寧府(治今云南開遠市),使疆域“西至海,亦與占城(在今越南南部)為鄰”。
自杞國人善于販馬牟利,也諳于騎馬、縱捉馬匹。范成大說,自杞人“胸至腰駢(并列)束麻索,以便乘馬。取馬于群,但持長繩走前,擲馬首絡(luò)之,一投必中”,“致有精騎萬計”。[39]由于自杞國立足于建立“精騎”上,飄忽無擋,所以該國的疆域能夠呈狹長形狀,從貴州的興義而西至海與占城為鄰;能夠在國城被蒙古人占領(lǐng)之后仍保有實力,不斷地給南宋政權(quán)通報蒙古人的動態(tài)。他們縱騎由疆,最后也沒有降于蒙古人,惟不詳其由此而落跡于何處?
劉文征天啟《滇志》卷4《旅途志》載:黃草霸(今貴州興義縣),“地實黔壤,昔普安陷于賊,州民群聚于此,廬焉”。是否是自杞人已經(jīng)遠離故土而去,城也空空,地也空空,因此普安州(治今貴州省盤縣)的居民逃難時能夠聚于黃草霸(今貴州興義縣)落戶安居?
三、形體特征、風俗習慣,顯示自杞人異于彝族先人
南宋紹興中后期,因邕州橫山寨買馬,自杞始浮出歷史層面。該國原初不大,人口也不多,卻碰上了南宋與大理國進行馬匹交易此一機遇,自大理國販來馬匹到橫山寨與宋朝交易,居間獲了厚利,由州升國,并成了富強之國。南宋淳熙間人吳儆《邕州化外諸國土俗記》載:“每歲橫山所市馬二千余匹,自杞多至一千五百余匹。以是國益富,拓地數(shù)千里,雄于諸蠻。近歲稍稍侵奪大理鹽池,及臣屬化外諸蠻僚至羈縻州洞境上?!?/p>
乾道八年至淳熙元年(1172~1174年)官居廣南西路經(jīng)略安撫使的范成大以官職所及,于其《桂海虞衡志》中記載了自杞國人的形體、性氣特征和風俗習慣:
自杞本小蠻,尤兇狡嗜利。其賣馬于橫山,少拂意即拔刀向人,亦嘗為所殺傷,邕管亦殺數(shù)蠻以相當,事乃已。
今其國主曰阿已,生三歲而立。其臣阿謝柄國,善撫其眾,諸蠻多比附之,至有精騎萬計。阿已年十七,阿謝乃歸國政,阿已猶舉國以聽之。
諸蠻之至邕管賣馬者,風聲氣習,大抵略同。
其人多深目長身,黑面白牙,以錦纏椎髻,短褐徒跣,戴笠荷氈,珥刷牙,金環(huán)約臂,背長刀,腰弩箭諹,腋下佩皮篋,胸至腰駢足麻索,以便乘馬。取馬于群,但持長繩走前,擲馬首絡(luò)之,一投必中。刀長三尺,甚利。出自大理者尤奇。
性好潔。數(shù)人共飯,一盤中植一匕,置杯水其旁。少長共匕而食,探匕于水,鈔飯一哺許,搏之拌令圓凈,始加之匕上,躍以入口,蓋不欲污匕妨他人。每飯極少,飲酒亦只一杯,數(shù)咽始能盡,蓋腰腹束于繩故也。食鹽、礬、胡椒,不食彘肉。食已必刷齒,故常皓然。甚惡穢氣,野次有穢,必坎而覆之。邕人每以此制其忿戾,投以穢器,輒躍馬驚走。[41]
文中點明了自杞人的形貌特征是“深目長身”、“黑面白牙”?!伴L身”自是個子高;“深目”,就是眼框深凹。這似乎不是蒙古吉利亞人種的形貌特征。襯以“黑面白牙”,他們近乎是歐羅巴人種地中海類型阿拉伯人?!耙赶屡迤ずD”(qié,小箱子),似乎是古代阿拉伯人男子慣行的習俗?!叭●R于群,但持長繩走前,擲馬首絡(luò)之,一投必中”,是游牧民族的長技,一般的農(nóng)業(yè)民族或狩豬民族沒有這樣的高超技藝。以繩索在奔馳的馬群中套取馬匹,這也是阿拉伯人的習慣行為。
鹽是食物調(diào)味品,世界上各人類群體都在使用,不足為奇,但在中國人的視角里,白礬或是媒染劑,或是凈水劑,或是藥物,并不是食物的調(diào)料。胡椒,在中國人的生活中是烹煮食物的調(diào)味品,但古代產(chǎn)于亞洲熱帶地方,在中國南方?jīng)]有移植之前,它是昂貴的調(diào)味品,一般人家是不用或不常用的。自杞人“食鹽、礬、胡椒”,道出他們不同于中國人的食物嗜好?!安皇冲?zhì,豬)肉”,這是信教使然。佛教以不殺生為教徒“五戒”之一,倡導(dǎo)定時或不定時的禁忌葷腥,吃齋食素?!安皇池i肉”的定性語,說明除了豬肉之外,自杞人還吃其它動物如雞如羊如牛等類動物。很明顯,他們信奉的是伊斯蘭教,是西亞伊斯蘭教的教徒。當時的占城(今越南南方)和以南的馬來人有許多都是信奉伊斯蘭教的。
不用箸而用“匕”即湯匙之類的小勺子吃飯,不同于中國人傳統(tǒng)使用的吃食工具。數(shù)人共飯僅用一匕,吃時搏飯捏圓置于匕上拋而入口,不讓匕接觸嘴唇,雖然強調(diào)他們講究潔凈,卻也相異于中國人傳統(tǒng)的吃食方式。
“食已必刷齒”,在古代,即使中國的皇家貴族也沒有走到此一步。雖然元代郭鈺《靜思集》中的《郭恒惠牙刷得雪字》詩有“南州牙刷寄來日,去膩滌煩一金直”的句子,“牙刷”已成為當時中國社會的一個專有名詞,然而“牙刷”被譽為可值“一金”,可知那個時候其極為難得,極為可貴,是自海外傳入來的。明代,朝鮮人崔溥歷游中國南北,其《漂海錄》卷3載:
江南好冶容,男女皆帶以鏡奩、篦梳、刷牙等物。江北亦然,但不見帶之者。[42]
“所謂‘刷牙,在明代又稱‘刷牙舚子,簡稱‘牙子,其實就是‘牙刷。這是明人用來潔凈、保護牙齒的一種工具。有些刷牙舚子,甚至還灌了香。所謂‘舚,俗稱‘舚子,原本是一種用來刷頭發(fā)使之光滑的毛刷?!⒀琅q子就是從舚子變化而來,只是功能發(fā)生了改變,成為一種刷牙的工具”。[43]這說明,“牙刷”在中國作為社會人群的習常用品、習常用語,每天刷牙成為社會上某些階層人們的習慣行為,始于元代,不過,“牙刷”一名迄于明代還沒見定稱。
牙是齒,齒是牙,本為一物,而且牙位于齒前,可是宋元及其前的人卻以齒代牙,像馬齒徒長、齊齒并列、令人不齒、教人齒冷、唇亡齒寒、齒亡舌存、齒劍膏鑊、腐肉之齒利劍等。雖然“牙后慧”一詞見于南朝劉義慶《世說新語·文學》,但“牙后慧”成為“拾人牙慧”成語,卻是在明朝以后。比如,南宋嚴羽《滄浪詩話·答吳景先書》說:“仆之詩辨,……即非傍人籬壁、拾人涕唾得來者?!庇秩?,明朝胡震亨《唐音癸簽》32《集錄》3載:“劉貢父滑稽渠率,王直方拾人唾涕?!鼻宄稘h學師承記·江永》也說:“帖括之士竊其唾余,取高第掇巍科者數(shù)百人。”這樣一來,“拾人涕唾”、“拾人唾涕”、“拾人余唾”三成語就與“拾人牙慧”一個意思,即蹈襲人家的言論和認知,沒有自己的獨立見解。可以說,“拾人牙慧”此一成語形成于后而后來者居上,在人們的言說和文章里基本取代了前三者。
明及明以前,漢文漢語涉于“牙齒”,多以“齒”代“牙”,無怪乎南宋時作為廣南西路帥守的范成大談到自杞人習俗時也不能免俗,說他們“食已必刷齒”。宋代,有著“食已必刷齒”此一追求潔凈的習慣性行為的自杞人,顯然不是傳統(tǒng)的中國人,而是海外入居的外域人。
自杞人突出的性氣特征是“尤兇狡嗜利”以及“少拂意,即拔刀向人”的粗暴橫霸性格?!敖啤笔恰敖圃p奸滑”;“嗜”是“嗜好”?!坝葍唇剖壤比缤爸鹗惨恢薄ⅰ袄腥丁钡?,是歷史上中國形容特會做生意、特會貿(mào)易經(jīng)營的人的用語;是在西南諸國與宋的馬匹交易中,“每歲橫山所市馬二千匹,自杞多至一千五百匹,以是國益富,拓地數(shù)千里”[44]的概括和腳注?!笆群门c俗殊酸咸”。[45]自杞人的“尤兇狡嗜利”,道出了他們在中國在周圍各人類群體中的特殊性。此在當時居于中國西南的各土著群體中是不能比擬的。顯然,自杞人是自海外的別的群體而來的。因為在他們立足之地的今貴州省興義那地方,深居內(nèi)地,叢山阻隔,既非貿(mào)易必通之道,在古代也沒有什么熱手的物資可作受歡迎的商品通流各地,從而形成他們那異于周圍各土著群體的“尤兇狡嗜利”的性氣特征。
由于自杞國人是北宋后期自海外入居于今貴州興義的群體,不知不熟習漢語漢文。因此,吳儆《邕州化外諸國土俗記》載:“自杞今王名阿謝,年十八,知書能華言,以淳熙三年(1176年)立,國事聽于叔父阿已允是。阿謝父死當立,生甫余歲,阿已攝國政。自羅殿致書生,教之華言,教之字畫。嘗貽書田州黃諧,候問寒溫之式,與中國不異。”教授自杞小國王漢語漢文的必須向羅殿國聘請,讓羅殿國書生來做教師,說明自杞人初于今貴州興義立足,國人上上下下對漢語漢文素不相識,既生疏又感陌生。這在西南傳統(tǒng)的各土著群體是不可能存在此種狀況的。因為一國之中,自漢武帝設(shè)郡置縣以后即逐漸濡染于中央王朝推行的“王化”,如同開元二十三年(735年)或其前后唐朝中書令張九疑代唐玄宗擬就的給今川、黔、滇各地首領(lǐng)的信即《敕安南首領(lǐng)爨仁哲書》說的“卿等雖在僻遠,各有部落,俱屬國家,并識王化”。[46]“識王化”,自然包括漢語漢文在內(nèi)。“耳濡目染,不學以能”。[47]比如,羅殿國見于唐、五代,他們國中就有許多諳熟于漢語漢文的“書生”,可資自杞的王室遴選。自杞人既然“尤兇狡嗜利”,長于商賈,流于四方,自然不會對漢語漢文如此生疏而陌生,不通于世務(wù)。他們既然對漢語漢文反常態(tài)地感生疏和陌生,由此或可以粗略知道,北宋后期自杞人方才從南方海外輾轉(zhuǎn)進入今貴州興義一地立足。
元朝李京《云南志略·諸夷風俗·羅羅》載:
羅羅,即烏蠻也。男子椎髻,摘去須髯,或髡其發(fā)。左右佩雙刀,喜斗好殺,父子昆弟之間,一言不相下,則兵刃相接,以輕死為勇。馬貴折尾,鞍無革占,剜木為蹬,狀如魚口,微容足指。婦女披發(fā),衣布衣,貴者錦緣,賤者披羊皮。乘馬則并足橫坐。室女耳穿大環(huán),剪發(fā)齊眉,裙不過膝。男女無貴賤皆披氈,跣足,手面經(jīng)年不洗。
有論者以此與范成大記載的自杞人風俗文化比較,認為其基本相同,因而認定自杞國為歷史上彝族先人所建的國家,并引明朝田汝成在《炎徼紀聞》卷4中的言論以證其事。[48]此有點令人摸不著頭腦,覺得如此太不著底兒。
李京《云南志略》所載的“羅羅風俗”,除了“椎髻”、“徒跣”、“荷氈”、“帶刀”、“少拂意即拔刀向人”似相類外,還有什么相同之處?而“椎髻”,是一“以錦纏椎髻”,一是“男子椎髻,摘去須髯,或髡其發(fā)”;“荷氈”,一是“戴笠荷氈”,一是“男女無貴賤皆披氈”;“帶刀”,一是“背長刀”,“少拂意即拔刀向人”,一是“左右佩雙刀,喜斗好殺,父子昆弟間,一言不相下則兵刃相接,以輕死為勇”:怎么就可以不究其底蘊而估定二者間相似相類呢?自杞“性好潔”,“食已必刷齒”,“甚惡穢氣,野次有穢,必坎而覆之。邕人每以此制其忿戾,投以穢氣,輒躍馬驚走”,怎么可以跟“羅羅”人“手面經(jīng)年不洗”放置于同一個層面上視為相類相同呢?就風俗而言,很明顯自杞人與宋的羅殿、元的羅羅根本不屬于同一人類群體。何況,自杞人“深目長身”、“黑面白牙”的形貌也與彝族先人的形體特征大不相符。
可怪的是明代田汝成《炎徼紀聞》卷4載“羅羅”的風俗,將范成大關(guān)于自杞人的記載與他自己或其他人的文字揉合在一起,分不清他所記的哪些是“羅羅”明代時候的習俗。
首先,范成大《桂海虞衡志》載:“南江之外稍有名稱者,羅殿、自杞以國名,羅孔、特磨、白衣九道以道名。此皆成聚落,地皆近南詔?!倍锶瓿梢u而不忠于原文卻綴以己意,說道:“自羅殿東西,若自杞,若夜郎、鰨則以國名;若特磨、白衣九道則以道名,皆羅羅之種也。”夜郎是漢代的國名,魘嗆捍和隋朝的郡名,羅殿國是唐以后始出現(xiàn),怎么可以齒齊平列?特磨道,宋代在自杞之南,是以僚人儂氏為首領(lǐng),哪里又是 “羅羅之種”了?白衣九道也稱為“九道白衣”,在特磨道的西南。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297載:元豐二年(1079年)三月,“延眾鎮(zhèn)右千牛衛(wèi)將軍張智常誘致九道白衣富雅州李聚明等內(nèi)附。”延眾鎮(zhèn),元豐七年(1084年)五月丁卯改為富州,歸特磨道管轄。而宋代的“白衣九道”或“九道白衣”是指稱泰撣群體的,又怎么可以將特磨道和白衣九道的人通指為“皆羅羅之種”?
其次,田氏所載的“羅羅風俗”,是以范成大記載的自杞國風俗為主,不求甚解地輯合明代一些關(guān)于“羅羅風俗”的記載,體現(xiàn)出來的并不完全是明、清時期彝族的風俗:
其人深目長身,黑面白齒;椎結(jié)跣餣,荷氈戴笠而行;腰束葦索,左肩拖羊皮一方;佩長刀箭諹;富者以金釗約臂;悍而喜斗,修習攻擊,雄尚氣力;寬則以漁獵伐木為業(yè),急則屠戮相尋,故其兵常為諸苗冠。諺云:“水西羅鬼,斷頭掉尾?!毖云湎鄳?yīng)若率然也。
亦有文字,類蒙古書者。
坐無幾席。與人食,飯一盤,水一盂,匕一枚。抄飯哺客,搏之若丸,以匕躍口。食巳,必滌噱(jué,口腔)刷齒以為潔。作酒盎而不縮(濾去酒渣),以蘆管啐飲之。
男子則剃發(fā)而留髯;婦人束發(fā),纏以青帶。蒸報(與母輩及嫂等通奸)旁通,瞯而不恧(mù,慚愧)。
此中,范成大所記的“性好潔。數(shù)人共飯(幾個人一同吃飯),一盤中置一匕,置杯水其旁。少長共匕而食,探匕于水,抄飯一哺許(用匙舀起一口大小的飯),搏之拌令圓凈,始加匕上,躍以入口,蓋不欲污匕妨他人”,變成了“坐無幾席。與人食(招待客人吃飯),飯一盤,水一盂,匕一枚。抄飯哺客(用匙舀飯款待客人),搏若丸,以匕躍口”,就有點牛頭不對馬嘴的味兒,似乎像杜甫《彭衙門》一詩說的“小兒強解事,故索若李餐”了。而將自杞人“性好潔”隨意變換成“坐無幾席”,更其沒有來由了。
至于能夠顯示出南宋時自杞人特殊的飲食習俗,如“食鹽、礬、胡椒,不食彘肉”;特殊的“好潔”文化如“食已必刷齒,故常皓然。野次有穢,必坎而覆之。邕人每以此制其忿戾,投以穢氣,輒躍馬驚走”;以及他們“胸至腰駢束麻索,以便乘馬”的裝束習俗和“取馬于群,但持長繩走前,擲馬首絡(luò)之,一投必中”的高超技能等,田氏則視之若無,一概不顧。自杞人這些優(yōu)秀的文化,后來不詳是隨著自杞國亡而湮滅,還是自杞國滅人走他鄉(xiāng)而遠去,因史無記載而無從考索。不過,這些材料卻揭示出了南宋時期的“自杞國”人不是明代的“羅羅”人。范成大作為南宋淳熙初年廣西一路的帥守,總管與自杞國人的買馬事宜,記載如是,誠難置疑。
清朝人檀萃鈔舊書形成的《滇海虞衡志》卷13《志蠻》載,“于夷為賤種”的“白羅羅”“以革帶系腰”。人死,“焚之于山,鳴金執(zhí)旗招其魂,以竹裹絮置小篾籠懸床間如神主。五月二十三日列籠地上,割豚(殺豬)侑以酒食,誦夷經(jīng),羅拜以祭之”?!捌潆y治者為黑羅羅。其俗男子挽發(fā),以布帶束之;耳圈雙環(huán),披氈佩刀。……在夷為貴種。凡土官、營長,皆黑羅羅也?!涓徽?,輒推為土司,雄制一方,耕其地者直呼為百姓。土司過必謁,奉茶煙必跪進,或獻雞、酒,或炮豚(燒豬),雖不食必供之;其極重,則具馬鐲。不然,即逐之。每曰:汝燒山吃水在我家,何敢抗我!……所居多為樓,樓下煤薰,黑逾黝漆,其光可鑒。掃地必擇吉日,糞穢叢積,不俟日不敢拚除?!庇帧案闪_羅”,“每食插箸(筷子)飯中,仰天而祝,以為報本”。這些記載都在說明,歷史上在彝族中不論是列為“貴種”的黑彝還是列為“賤種”的白彝,一吃豬肉;二居室“黑逾黝漆”,“糞穢叢積,不俟日不敢拚除”;三用筷子吃飯,絕不類似于南宋時代自杞人以匕為食具。自杞人“食鹽、礬、胡粉,不食彘肉”;“性好潔”,“食已必刷齒”,“甚惡穢氣,野次(野外)有穢,必坎(挖洞)而覆之”:絕不類于羅羅人。如果說南宋的自杞人是彝族的先人是說不過去的。
自杞有“精兵萬騎”,縱橫馳聘。宋末元初,鐵騎不知何處去,徒令后人嘆春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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