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煙花

1

我永遠做不到她那樣的無所顧及，即使隔著一堵墻我也能清晰地聽到她縱情的尖叫聲。我能想象她張著嘴呻吟的樣子，蛇一樣地浪蕩。

她的房間，滿地都是新衣，文胸，口紅、香水……她把自己打扮得活色生香，性感嬌媚，讓男人一看到她，就有想上的欲望。我從骨子里看不起她的生活方式，哪個男人靠得住，不過是一場春夢罷了。醒了，便各自散去。

我和沉曼麗都是混跡在社會最底層的女孩，但我們并沒有惺惺相惜，反是各自地看不起對方。她覺得我假清高，我覺得她不要臉。

這樣也好，保持一個距離，井水不犯河水，合租在一個屋檐下，倒也相安無事。何況，沉曼麗也并不是很亂性的女人，他們都是她的“男朋友”。也怪不得她太過頻繁地換男友，那些張三李四哪一個不是只抱著玩玩地態(tài)度，但是沉曼麗卻以為他們中有一個會開著寶馬，舉著鉆戒，哭著喊著要她嫁過去。

2

還是有一個人向沉曼麗求婚。就是馬小波。他跟在她身后，使勁地追問沉曼麗什么時候跟他去領證。他以為，他和沉曼麗睡過了，她就是他媳婦了。

我不明白，沉曼麗怎么會帶了這個土包子回來過夜。這不像她一貫的風格，她認識的男人，哪個不是手上明晃晃地帶幾個戒指脖子上橫一條粗得像繩樣的金項鏈?

是去洗手間的時候，看見馬小波的。他皮膚黑黑，牙齒白白，一看就是被太陽狠狠曬過的，他沖著我笑，很敦厚謹慎的樣子。說馬上水管就會修好。洗手間的水管壞了有些日子，但我和沉曼麗誰都沒有過問，寧愿從水槽里倒水進去，也懶得去找個人來修理。我想，這一次沉曼麗終于做了件好事，請了個師傅來修理。

依在門口看他，有些褪色的棕色夾克隨意地半敞開著，露出里面領口都洗得發(fā)舊的羊毛衫。

沉曼麗打著哈欠出來，看見他，很驚訝。她說，你怎么還沒走?

她的話讓我們都有些愣，后來就明白了，他是昨天夜里沉曼麗帶回來的。只是奇怪，昨天沉曼麗那屋靜悄悄地，她一點聲響也沒有發(fā)出，我還以為，她一個人。

3

馬小波就這樣一腳踏進了我的生活。他和別的沉曼麗睡過的男人不一樣，他會給沉曼麗準備早飯，修客廳的電視機，買些水果蔬菜回來。他在附近工地上班，沒有家世背景，與我們一樣，都漂在這座無比輝煌的城市，過的卻是最卑微的生活。

是有天夜里遇上喝醉酒的沉曼麗，他因為怕她出事帶回了宿舍，照顧了她一晚，就這樣認識了。

我想沉曼麗是不會對他認真的，她想要的，是能嫁一個有錢的男人，過富足安逸的生活。即使馬小波什么都好，但他最錯的就是沒有錢。

她開始煩他，躲他，惡語相加。

他的求婚，與她來說，簡直是對她的侮辱。他再一次提出讓她跟他回老家結婚時，我突然站了出來，我說，我和你回老家，和你結婚，給你生個孩子。

我被自己嚇了一跳，同樣被嚇住的，還有沉曼麗和馬小波。

我想，是因為憐惜吧。我看不得他這樣苦苦地哀求沉曼麗，看不得他被拒絕還卑微地去討好她，更看不得沉曼麗擺出一副“就你這樣，還想娶我”的模樣。

4

沉曼麗交了新的男朋友，她帶著他回家的時候，馬小波剛把晚飯做好。她只是朝桌上厭惡地瞄了一眼就勾著男友進了房間，那個男人的年紀，快有四十了吧。我坐在桌前，嚼著馬小波做的小菜，是真正的香，好像這冬日里最暖的一道陽光。

我給他夾菜，讓他也吃，可是我看見他的眼淚，突兀地落了下來。

明明是他在哭，可是我卻覺得我的皮膚被什么尖銳的東西撕開了一道一道口子，生疼生疼地。我拽著他進我的房間，開始撕扯他的衣服。

我說，你有點骨氣吧，她不要你，我要你!

他開始回應我，而且越發(fā)地猛烈，咬住我的唇。舌肆虐地吮吸著，好像拼了所有的力氣。我從來沒有想過。我也會叫得那么厲害，那些聲音仿佛是從骨子里透出來的，由不得我。

末了。他背轉身去。他說，我要掙錢，掙很多很多錢。

我沒想到，他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這句，我以為和他睡了，他會像對沉曼麗那樣的讓我跟他回老家。

我不是太有野心的女孩，不需要太多的錢，只想要找一個踏實安分的男人過日子。可是。馬小波他不愿意要我。

他找我批發(fā)了許多的光碟，開始發(fā)狠般地掙錢。什么來錢做什么。不僅賣盜版碟，還開始販賣火車票、幫別人辦假證、去工地盜鋼材，夜里去給別人看場子，做打手。

他拿著大把的錢給沉曼麗買衣買鞋，但他的眼神越來越生硬，冰涼。我的心，就嘩啦嘩啦地抖成一張紙。

他，到底是忘記，他和我睡過了。

5

沉曼麗真的把自己嫁了，突然地像夏天的一場暴雨。

她的丈夫，老得滿臉都是皺紋，頭發(fā)稀疏得好像一口氣就可以吹散。但是她給了沉曼麗很有面子的一個婚禮，幾十臺小車，把她從這個寒磣的出租屋接了出去。

沒想到，她會讓我做她的伴娘。她眼神幽幽地說，杜雪，我認命了。

我看到她轉過身去擦眼淚。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該同情她，還是該輕視她，是她自己選擇的路，怪不得誰。

她的手臂上有星星點點的血點，青紫的顏色，我想細看的時候，她趕緊戴上手套，遮了過去。

那一天，沉曼麗一直在笑，很歡喜?？墒牵矣X得，她不會幸福的。

馬小波也來了，穿著黑色的皮衣，锃亮的皮鞋。在沉曼麗身邊的我，明顯感覺到她的慌亂，她企求地看著我，我知道了，她是想讓我阻止馬小波，她不想他破壞她的婚禮。

我走到他的身邊去，我說，我有秘密告訴你，關于沉曼麗。

他真的跟我離開，在酒店外，縭著闖我是什么。我說，沉曼麗懷了孩子，是這個男人的，所以她要嫁給他，我說。沉曼麗馬上就會有好日子了，他不該毀了她的幸福。

其實，我什么秘密都不知道，關于沉曼麗的。

我只是想，讓他死了心吧。怎樣都好。

是料峭的三月，風硬生生地打過來，很疼。

6

沉曼麗搬走后，馬小波租下了她的房間。我不明白。這個女人對他那么冷酷薄情，他留戀的是什么?

再過些日子，沉曼麗約了我見面。我沒想到她竟然變得這樣憔悴，沒有化妝的臉異常地蒼白，她的身邊，有一個極漂亮的嬰兒。我知道了，她真的是帶著身孕嫁過去的。

她輕輕地笑了笑，摸著嬰兒的臉，很母性。

她說，杜雪，我想求你，把這個孩子交給馬小波，讓他好好地養(yǎng)她。

那天，我終于知道了許多的事實。比如，沉曼麗懷上了馬小波的孩子，她想要留給孩子許多錢于是嫁給現在這個又老又丑的男人，她和他結婚的條件是，在她名下劃一筆錢。還有，她生了很兇猛的病。血液上的，那些血點便是征兆。她不能拖累馬小波，不能嫁給他，她想為他生下個孩子，想用自己的方式為他們留一筆錢。

但她說。什么也不要告訴馬小波，只說，這個孩子是他的。他的丈夫容不下她生別人的孩子，所以讓他去養(yǎng)。

我想不到，沉曼麗竟然真的會愛馬小波。

真相讓我痛得舉步維艱，我抱著那個孩子，滿心地荒涼。

7

我回了老家，嫁了個老實巴交的男人。他沒有錢，但是他不嫌棄我的孩子，我告訴他，這個孩子是我抱養(yǎng)的，所有人都不相信，只有他信，

我抱著孩子去監(jiān)獄看馬小波，我說，等你出來，我就把孩子還給你。

是的，我沒有告訴沉曼麗，馬小波在做牢。

他幫人看場做打手時，殺了人。

他讓我轉一筆錢給沉曼麗，他說，如果她過得不好，就拿這些好好地生活。

然后，我就決定，要好好地愛他們的孩子，因為，我那么地愛馬小波，我也開始從心里尊敬起沉曼麗，我不會讓他們的孩子。再像他們一樣有浮漂—樣的命。

她在笑，小手揮動著，我的眼淚，就滑了下來。

編輯梁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