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立楊
集禪宗之大要的《五燈會元》卷十八講雪竇持禪師的故事。有一個和尚問他,中秋不見月亮怎么辦?他答:更待雪深看。和尚又問,倘若黑云未散,又怎么辦?他答:怎怪得老僧。并賦詩一首:悟心容易息心難,息得心源到處閑。斗轉(zhuǎn)星移天欲曉,白云依舊覆蓋山。
這種心理便是禪宗明心見性的宗旨的極端體現(xiàn)。禪宗講“了”,所謂“了”,當是了結(jié)塵緣,直追本心,達到徹底了悟的地步,能夠產(chǎn)生毛端吞并大海的極度舒緩的心境,這時候,大地也可當作微塵看。真的了悟,必待光明清涼的心境來達成。而光明清涼的心境又是怎樣的呢?近代佛學大師李叔同的《清涼歌》是極好的陳述。
《清涼歌》常人不易見到,故全文引述如下:
清涼月,月到天心光明殊皎潔。今唱清涼歌,心境光明一笑呵。清涼風,涼風解瘟暑氣已無蹤。今唱清涼歌,熱惱消除萬物和。清涼水,清水一渠滌蕩諸污穢。今唱清涼歌,身心無垢樂如何。清涼,清涼無上,究竟真常。
誦讀之下,我們的身心也仿佛充滿了清涼:我們的心地有月的皎潔,有風的清爽,有水的溫潤。一種極清極靜的境界橫亙在前。只要能覺悟,即可成佛,而覺悟的標志又是悟到人的本性為神妙的精神實體,我們當然不是在追求所謂成佛,但是不妨覺悟,這是一種極高的人生境界,忽略不得。說到覺悟,弘一法師的《清涼歌》不啻是一個大氣盈盈的范本。自然界的種種清涼境界在大師筆下無有遁形,看似經(jīng)過了悉心的篩選,實則是禪心的自然流露,全詩就月、風、水三種天地間無時不在的景象譜寫,而歸結(jié)到清涼無上的究竟真常這種禪理的最高境界上去。水、月、風的無所不在,暗寓禪佛真如的充斥流布。不是么,身的污垢有待水的滌除,而精神的瘟悶煩惱不也是一種污垢么?但心的污垢,因為不易看見的緣故,反倒被我們忽略了,不知根源在哪里,而當我們置身自然中去,身心的熱惱,往往不知不覺間就變得與山俱靜,與水同清了;我們唱著這清涼歌,恍惚間,就仿佛看見大自然神秘者現(xiàn)身的幌影,原來,水、月、風竟是促使我們心地上天機流露的玄君。所以,持禪師講息心得閑,弘一法師講清涼,最后都歸結(jié)到寂靜心境顯露真如妙體上,以見道的無所不在。
禪講究去執(zhí)著破我執(zhí),那是對物質(zhì)世界而說的,有一些東西,便是禪家也是須臾不可離的,水、月、風就是的,它們同時給我們以生命之源和清涼的詩意。月色光明皎潔,舉凡燦爛的繁星,沉眠碧水,光所到處,無不銀光四射;和我們心地上的光明融成一片。那一時分,真分不出星、月、物、我了,與天地共忘懷,不就是心地光明一笑呵么?難怪持禪師回答和尚的提問,要以星移斗轉(zhuǎn)、白云青山來作答了。在清涼歌的沉緩清越的音聲里,與自然同化,竟仿佛揭開了大自然神秘的面紗,清風涼風,沉潭碧水,蘊涵著真趣,然心與物的境界,乃天機流露,稍縱即逝,倘若時常借它來觸發(fā)我們自身的天機,何愁沒有清晰的思想呢?清涼、清涼,那是肝膽天地,萬有一體的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