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關(guān)算盡太聰明

上一期談到照相政治學，說隨著公眾越來越被光影世界寵壞，他們對冗長的演說和文字越來越?jīng)]有耐性了，一張拍得好、會說話的照片，反而更勝于千言萬語。所以要進行政治傳播時，政客在電視、圖像上動的腦筋往往多于在純文字層面。Photo Op（Photography Opportunity縮寫）——營造“照相機會”，如今已成了政客的一門技巧和學問，照相本身也由配角成了主角。以往是因為有活動，所以順便拍張照片留個紀錄，如今則往往是為了營造照相機會，反過來舉辦活動配合。

但上期也提到有些弄巧成拙的例子，因篇幅關(guān)系未能展開，這一期接著談。

1月12日，時任美國總統(tǒng)布什卸任前，在告別記者會上，終于承認任內(nèi)所犯的一大錯誤就是在出兵伊拉克推翻薩達姆政權(quán)后僅一個月，便在航空母艦上掛起“任務完成”(Mission Accomplished)的橫幅，帶出了一個錯誤的信息。

想不到，當年機關(guān)算盡的一幕，到頭來，竟然變成了一個揮之不去的詛咒，成了自己任內(nèi)的一大遺憾。此話怎講？這事得從2003年美軍出兵伊拉克講起。

話說當日白宮滿以為這場軍事行動空前成功，只用一個月便收雷霆掃敵的效果，航空母艦“林肯號”更率先奏凱回國。為了獲取這場戰(zhàn)爭的政治果實；為了在電視黃金時段發(fā)揮最佳的影像效果；也為了預留好一張一年后競選連任的絕佳照片，布什的幕僚們?yōu)樗牟邉澚吮M顯其“英明神武”的一幕：

當日布什親自搭乘S3“維京”(Viking)式反潛戰(zhàn)機，全副戎裝降落在林肯號上，艦上則掛出有“Mission Accomplished”字樣的大橫額歡迎總統(tǒng)。布什頭戴鋼盔，身穿飛行服，向艦上官兵（當然更重要的是對著鏡頭）揮手、敬禮，再換過全套西服，向官兵發(fā)表戰(zhàn)爭結(jié)束的勝利宣言，一架F18“大黃鋒”(Hornet)戰(zhàn)機適時在布什的頭頂掠過，好一派意氣風發(fā)、躊躇滿志的景象。

當時傳媒把這場面描述成歷史性的一刻，甚至拿來與《空軍一號》（Air Force One）、《獨立日》（Independence Day）等好萊塢電影中總統(tǒng)駕駛飛機的情節(jié)和場景相提并論。

因為布什是迄今為止惟一一位以戰(zhàn)機空降于一艘航母上的在任美國總統(tǒng)。記者爭相為這個新聞故事錦上添花，加插花絮，例如訪問那架S3戰(zhàn)機的機師，問他由總統(tǒng)作為其副手的感受等等，搞得好生熱鬧。

可惜蜜月期并不是很長。首先傳媒很快便以譏嘲的態(tài)度來看這件事了。某電視的新聞評論員便冷嘲熱諷地說：“總統(tǒng)選舉將會在一年多以后來臨，站在世上最威武的一艘戰(zhàn)艦的甲板上，無疑是一個極好的畫面。”

繼而，記者們逐漸揭發(fā)事件中矯揉造作的一面。例如，究竟是誰把那條有“Mission Accomplished”字樣的橫額掛到艦上的？是一群熱情的水手，還是布什機關(guān)算盡的幕僚們？布什最初答復說其團隊內(nèi)沒有人如此機靈，那全是艦上水手的主意。但記者旋即發(fā)現(xiàn)另有隱情，白宮后來澄清那是艦上水手主動提出請求，才由白宮代勞制作，而由水手們自己掛上去的。到了最后，白宮甚至招認那是由他們自己掛上去的，但仍堅稱是水手們主動要求的。

另外，坐戰(zhàn)斗機降落到航母上，看起來當然很英明神武，但卻昂貴和復雜得多，為什么不坐直升機？白宮最初辯解說因為航母距離岸上太遠，超出直升機飛行的半徑，但后來又被查出，其實當時航母距離加州海岸只有30海里。

最糟糕的還在后頭。據(jù)估計，出征士兵超過98%的死傷，是在掛上這條“Mission Accomplished”橫額之后，因為戰(zhàn)爭曠日持久造成的，民怨于是逐漸沸騰。原本自以為光榮的一幕，到頭來竟成了一個厄運纏身的詛咒。

在布什這次歷史性空降之后一年，國會中期選舉臨近，對手民主黨哪會輕易放過這可以利用的一幕？候選人紛紛在競選刊物上刊登有關(guān)相片，卻配上“Mission Not Accomplished”(任務“未”完成)字眼，大肆挖苦共和黨。

如今布什卸任，又低聲下氣承認，這是任內(nèi)一大憾事，相信其機關(guān)算盡的幕僚們更是始料不及吧！

布什扮演“飛將軍”的故事，令我想起去年9月香港立法會選舉投票當日前政務司司長陳方安生的那一幕“天降奇兵”。當時她為了“造勢”，營造一個突出的宣傳畫面，舍易行難，化簡為繁，舍方便快捷的公共交通如鐵路或者私家車，改乘直升機到一個選區(qū)，空降為一些候選人助選，事后也被人批評為矯揉造作，真可說與布什同病相憐。

政治包裝在現(xiàn)代政治生活中原本難以避免，但卻要用得小心謹慎，以免過于矯揉造作。否則只會適得其反。太過鉆牛角尖、太過深謀遠慮，反讓人覺得太不自然，甚而生出反感。布什的例子足以為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