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驍
突然有一天,不知是誰隨手關(guān)掉整座星空,只留下了黑暗。從那一天起,我什么也看不見了。生存全憑感覺,生活全靠想象。我慌張地摸索,卻不知要尋找什么。
我突然覺得很安靜,如同一方灰色的天空下一面灰色的湖。
看不見與死亡有多大區(qū)別。反正都是與世隔絕。我安慰自己還有味覺,還有聽覺,可為什么我一點不覺得食物很鮮美?為什么我只聽見自己不安的心跳?
我的世界,如今只剩下稠密的黑暗。
迷路
我害怕出門,門外的歡笑也許是對我的諷刺。我害怕旁人投來詫異的目光。所以我想,既然已看不見,既然上天給了我殘缺的生命,那么,我與這個世界必然只有殘缺的聯(lián)系。
我看向窗外,卻不知視線能落到哪里。
雨聲,聽起來像是閃著黑白雪花的電視機在發(fā)牢騷。
我會想念陽光,在清晨溫柔地投進窗口,窗簾輕輕地被風吹動,沒有喧囂,只有一片金黃色的寧靜;我會想念大海,海天一色,藍得如此純凈,帆努力地張,遠看就像一只白色的水鳥迷戀自己的影子,貼著水面緩緩地飛;我會想念睡醒時睜開眼睛看到的一切,褪色的墻,灰色的柜子還有白色的書架上一本白色的相冊,定格在我17歲的那一頁。
我把鏡子放在第一道陽光能照耀到的地方,但它耀眼的光芒未能把我從夢中喚醒;我聽見海的呼嘯,海鷗的鳴叫,眼前卻是一片漆黑;我打開房間里所有的燈,卻看不見我最熟悉的那只箱子,那扇窗。
我厭倦沉睡。有人說睡著是逃避,而我厭倦睡去不是因為我敢于選擇面對,而是因為我反復地做著一個夢:我獨自穿行在空無一人的城市,高樓林立,仿佛灰色的迷宮,我不斷地走,不斷地迷路……
相遇
我終于決定讓自己學會適應這個世界,因為我不甘心我的世界只剩下一種顏色,所以我起身,推開門,走出去。
我小心地走,小心地聽,小心地感覺。
在這個城市里,我不斷地與人相遇。我聽見擦肩而過的人們發(fā)出的笑聲,笑聲先是離我很遠,然后變得很近,之后又遠了。我能感覺到他們的快樂,我也能想象出他們那意氣風發(fā)的樣子。我聽見小孩的哭聲,不知從哪兒傳來的尖銳的哭聲,穿透了街道上嘈雜的聲音進入我的耳中。我感受得到他的難過,這是最原始的悲傷。我聽見一個男人罵罵咧咧邊走邊踢空罐子的聲音,罐子嘭的一聲被踢飛,又嘭的一聲跌落在遠處的地面上。我能感受到他的空虛,我也知道自己正緊皺著眉頭。
我最喜歡坐在公園的長椅上——這里往往很安靜,很安全。一個小女孩跑來要我陪她玩游戲。我之所以知道她是個小女孩是因為她有著獨一無二的稚氣嗓音,嫩得如同清晨還帶著露珠的花瓣。她要我在一張空白的臉上閉著眼睛畫上五官,她說她總畫不好。說著她遞來紙和筆?!爱嫲?!姐姐你一定能畫好。只要畫上鼻子、眼睛、嘴巴和耳朵……”她興奮地說。我開始畫了——耳朵、嘴巴、鼻子、眼睛……我突然聽見她問:“姐姐你怎么不閉上眼睛啊 ?”我放下筆:“哦?我的眼睛睜著和閉上都是一樣的……”
習慣
我漸漸習慣了黑暗,漸漸習慣了別人得知我失明后不同的反應。
我學會了習慣,很平靜,很自然。
我體會著人情冷暖,充實著自己空蕩的生命。
在我摔倒時我遇到過渴望中伸來的一只手,在我獨自發(fā)呆時我遇到過問我“你怎么了”的溫柔嗓音。我還有什么理由繼續(xù)沉淪呢?
我終于明白,就算看不見也能有回憶和想象,也還能感受。
我想我的世界已不再只有一種顏色。暖是紅,冷是藍,我都知道呢!
(選自明招文學社《明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