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 珠
我承認(rèn)我是個喜歡搶菜的小孩
大寶是我的藍(lán)顏,我是他的紅顏,一旦藍(lán)和紅混久了,多少是會混出一些曖昧的紫色來。大寶流連在我的單身小屋里,以幫我整電腦、殺病毒之類聽起來很有技術(shù)含量的借口。我心底深處的小算盤輕輕地?fù)軇恿艘幌拢合翊髮氝@樣一個風(fēng)趣幽默,教養(yǎng)良好的office白領(lǐng)男,在這個男女比例懸殊到7∶2的都市里,多少算個不大不小的尤物。
所以我點頭:哦,我是個電腦白癡。
可我這個電腦白癡卻在瀏覽框里撿到一個大寶看過的博客地址。好奇害死貓,我點開來看,見到首頁上你的一幀小照:彎彎的眉,巧笑嫣然。
一個女人,在一個她以為是裙下之臣的男人的視野里,竟發(fā)現(xiàn)了另一個女人的痕跡——這事情簡直要命。
深夜,我伏在閃著熒熒藍(lán)光的電腦前,握緊一杯綠茶,逐字逐句地偷窺你的博客。足足23個頁碼,141篇日志,我一口氣看完,只看到一個豪爽幽默卻又心細(xì)如發(fā)的女子。如果不是在倒數(shù)第29篇日志里你說,“他穿淺藍(lán)色襯衫的模樣,那樣清爽,竟為他怦然心動”,又如果不是回復(fù)中有個叫Gilbur的人說,“被人夸獎,心情晴朗”,我也許會急吼吼地向大寶討要你的電話號碼,下次飯局一定要叫上你這樣一個妙人兒。
淺藍(lán)色的襯衫是我陪大寶買的,我也曾夸他清爽,而大寶的英文名字,就是那個拗口難拼的Gilbur。
還有什么比被一個優(yōu)秀的女孩所喜歡更能抬高一個男人的身價呢?我承認(rèn)我是個喜歡搶菜吃的小孩。
想要騎著大象去游蕩的男孩
大寶怎么也猜不到,自己從一個身份待考的藍(lán)顏一夜之間變成了兩個女孩爭搶的寶貝。
我成了你博客最忠實的偷窺者。像個密探一樣,在一個個娟秀的五號楷體字之間,尋找你與大寶的蛛絲馬跡。大寶贊你勤快,好,我不再兩個禮拜才打掃一次屋子,我把地板擦得一塵不染,你換了新發(fā)型,嗯,我砸掉600大洋燙了滿腦袋卷毛回來,大寶對著你貼在blog里的糖醋排骨垂涎三尺,我一個長話打給老媽,逼她把傳家的那道“血鴨”一五一十教給我。
終于,在你第152篇博客日志里,出現(xiàn)了我的名字:“鼓起勇氣說出的愛,卻折斷了羽翼,他心里已經(jīng)住了一個叫寶珠的女孩——唉,該是一個多矜貴、多如珠如寶的女孩。”我的驕傲像火柴盒上薄薄的硫磺,被你的一聲嘆息“唰”一下擦亮。戰(zhàn)勝“敵人”的喜悅,不知不覺湮滅了愛情的真相。
那天大寶坐在我的床頭哼一首歌曲,他的眼神清澈溫暖,有傍晚的陽光映照在長長的睫毛上。“小鳥兒一叫,我們就起床,樹上的野果是最好的干糧,騎著那大象四處去游蕩,去尋找傳說中,傳說中的寶藏……”歌聲沉穩(wěn)低回,那么熨帖地在我的心上蕩漾。我把頭靠在想要騎著大象去游蕩的男孩大寶不算壯實的肩膀上,耳朵聽到他心跳的聲音越來越快。
局勢明朗,我搶到一盤名叫大寶的菜。而你在博客中寫道:“小王子守護(hù)他嬌美的玫瑰,小狐貍蜷縮在洞中,等待冬天過去。”沒有人知道,玫瑰與狐貍,她們誰更愛那個對一切懵然無知的小王子。
半年過去,我跟大寶的愛情悵然了結(jié)。我把你這樣一個聰明的女孩兒當(dāng)成對手,卻不知道真正的對手是一個25年前生下大寶的女人。那女人說,我們家大寶是世家子弟,未來兒媳必得系出名門,高貴不凡。而我只是個山鄉(xiāng)湖邊長大的野丫頭,在大寶一日比一日焦躁的眼神下,念一聲“阿彌陀佛”,將他放生了去。
好像做了一場大夢醒來,我夜夜在網(wǎng)上消磨,鬼使神差地又撞進(jìn)你的博客。第163篇日志寫道:今天竟在街上看到他們,他穿了黑色的T恤,她是一襲白裙,好一對璧人兒;第174篇日志寫道:今天是他的生日,疊了25只紙鶴,卻沒有一個送出去的理由。第181篇日志:為什么想念一個人,竟然可以這樣晝夜不停歇……我看著看著,心中愕然。時光什么時候分成了兩條軌跡,在我愛他的時候,你在另一種人生里,寂寥地愛著。
被愛情的尾巴刺出的淺淺哀傷
大寶消失得無影無蹤。偌大的城市,重逢并不容易。我以為,時間終究能將這個懦弱的男孩從我的記憶里連根拔起。
可是沒過多久,我竟在你的博客里找到他。失意的男子,遇見心存傾慕的女孩,于是愛的火花漸漸復(fù)蘇——多老套的橋段,一幕幕上映。我在顯示器前,看你的文字一天比一天雀躍歡喜。
難道,這就是所謂命中注定?也沒有什么不好,既然他愛你,你愛他。
很久我都不再上你的博客。小狐貍認(rèn)出了小王子的腳步聲,她快步向他奔去,我這朵躲在暗夜里不能行走的玫瑰,就此打住吧。
幾個月之后,大寶給我發(fā)了一條短消息,說母親已為他辦妥移民手續(xù),隔日就要飛往那個有袋鼠和考拉的國度。我“哦”了一聲,呆呆地把電話掛掉。晚上,想了想,爬上你的博客。我發(fā)誓,我是來看你們的幸福大團(tuán)圓結(jié)局的。
可我看到的竟是殘局。
大寶的飛機(jī)轟隆隆劃過天際,一去不回頭。你背轉(zhuǎn)身,絕口不提腹中的生命,你說,沒有再挽留的必要了。哀莫大于心死,我終于明白這句話里冰涼的含義。
我在閃爍的顯示器前抽出鍵盤,在你日志下留言,我是寶珠,我說我想陪著你,不能讓你一個人獨自去忍受那樣刻骨的離斷。你很快找到我,臉上有一瞬間的訝異。
手術(shù)那天,我去你家接你。午后大雨傾盆,我把傘遮在你瘦弱的身體上,你沁了寒風(fēng),微微戰(zhàn)栗。長而狹窄的醫(yī)院走廊,四處彌漫著消毒水的味道。護(hù)士叫你的名字,給你穿上一件寬大的綠袍子。你一手打著點滴,一手抱住自己,整個人蜷縮在綠袍子里,又薄又小。
半個小時后,護(hù)士喊你的名字,叫家屬在哪里?我疾步走過去,見你躺在觀察室的角落里,虛弱極了,像一只飛倦的小鳥。你微睜開眼,對我說:“那些姐妹看到我抱著你帶來的毯子,都說你男朋友真細(xì)心呢?!闭f完你笑笑,我也笑笑,那一瞬間,我們大概都想起了那個男人吧。
我把你送回家,謊稱是你的表妹。你好事的室友把我看了又看,說:“你們姐妹長得真像。”是嗎,我們像嗎?是因為我們有同樣烏黑的劉海,劉海下有同樣倔強(qiáng)的眼眸,還是因為,我們眸間有同樣被愛情尾巴刺到的淺淺哀傷?
我們要做一個心完好如初的女子
我不是心胸開闊的女孩,我好勝,不喜歡服輸。我給你兩個建議:要么謊稱大病,把大寶從袋鼠國騙回來,當(dāng)面鑼對面鼓斥責(zé)他的無情無義;要么,把這個始亂終棄的衰人在網(wǎng)上徹底曝光。
你安安靜靜聽我把話說完,喝了一口我煮的紅棗桂圓湯,沉默不語。
突然,手機(jī)鈴聲大作,熟悉的旋律響起。你接起電話,聽了幾句,問對方:“一切都安頓好了嗎?嗯,我很好。呵呵,不必了,沒什么對得起對不起?!?/p>
你搶在我上前奪過電話之前,掛掉了。你看著我,說:“吃得咸魚抵得渴。有些事情,過去了就快點兒忘記,多說無益。強(qiáng)留的愛情,要來又有什么用?!背聊似?,你聳聳肩:“我手無縛雞之力,做不了復(fù)仇女神。”
我聽你把話說完,心里一遍一遍翻騰著那段手機(jī)鈴聲的旋律?!靶▲B兒一叫,我們就起床,樹上的野果是最好的干糧,騎著那大象四處去游蕩,去尋找傳說中,傳說中的寶藏……”我問:“這首歌你很喜歡?”你笑:“是啊,名字叫做《非洲》,我一直想騎著大象去流浪的地方。”
我心里疾步奔走的戾氣一瞬間安靜下來。難道,這場紛亂愛情的最開始,玫瑰花不過是借由小王子喜歡上了小狐貍?
也許你說得對,我們不要做復(fù)仇女神,我們只要做,一顆心完好如初的女孩。
選自《女子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