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秦怡
凌晨,我從床上爬起,生物鐘第一次這么配合我的意愿,我這個一向閉眼就睡到天亮的人竟然半夜醒了。坐到桌前,不想開燈,拉開窗簾??粗丘嵉脑鹿?,黑暗中,找尋你的感覺,爺爺。
幾十年前的秋夜。仍是這樣的月亮。夜晚。你和爸爸從你工作的公社拉煤回家。玉米地、架子車、泥路,風(fēng)吹葉穗唰唰作響,剩下的也就是寂靜,與現(xiàn)在不同的寂靜,且令我有一絲不安的寂靜。黑暗中終于平靜心緒,外面街道上還不時有汽車滑過馬路的聲音,我閉上眼找尋你的感覺。你是一名公社的干部,在山區(qū)工作離家遠(yuǎn),田地的活經(jīng)常耽誤下來。不到40歲,你毅然辭去公職,回家種地:“我不信就當(dāng)不好農(nóng)民,養(yǎng)活不了這個家!”多么堅強(qiáng)與倔強(qiáng)!我雖是個女孩,可血脈是那么的不可阻斷不可改變。這種性格也許很相像吧!現(xiàn)在你的故事都是聽爸爸講來的,我用我全部的想象力去感覺你和你的故事。
是迫于生活的艱難與壓力吧,讓你未活到50歲就去世了。連你的長孫女,我,也沒見一面,就去了。我曾多少次想,我一定是晚出生了5年,若早生5年,也許那樣我們就能見上一面,即使我這個襁褓中的嬰兒根本記不住你的面孔,但長大后長輩們可以告訴我。你曾抱我時的微笑和那溫暖的目光,你知道過我的存在,我就心滿意足了。但這只是幻想,如果早生5年的話,那個我也就不再是我了。看著那張照片上嚴(yán)肅的和爸爸酷似的面龐,我就知道是你了。不同的是,爸爸的臉上總是掛著微笑,而照片上的你卻比較嚴(yán)肅。聽爸爸說。你是一個對子女淡漠而嚴(yán)厲的父親。從而造就了當(dāng)時爸爸這樣一個來自農(nóng)村的大學(xué)生。但當(dāng)爸爸在農(nóng)村勞動被滑塌的土埋在地下而受傷住院時,堅強(qiáng)的你卻流淚了。我可以感覺得到那張嚴(yán)肅面孔下一顆慈愛的心,一個深沉的人。我想,如果你還在世的話,對我也會是那樣吧,爺爺。
今夜的月不是圓的,我又望了望窗外,想起了去年中考完后回老家給你上墳的情景。這是第一次正式的被長輩們帶去你安睡的地方。高高的源上,從那兒向遠(yuǎn)眺去,原野上一片片綠地,風(fēng)是那么強(qiáng)勁,風(fēng)吹草低,疾風(fēng)過處沒膝的野草幾乎貼在了地上,但風(fēng)卻不傷人。這是你安睡的地方,多么遼闊與寬廣,是你,一個北方漢子曾生活過的地方。墳并不大。墓碑下角也刻著長孫女我的名字。碑是后立的。也許你已經(jīng)知道我的存在了吧,爺爺?!澳銓O女來看你了,她考上了一個好高中!”奶奶一邊燒紙一邊念叨。我跪在墳前磕了三個頭,第一次叫出聲:“爺爺,爺爺!”這個聲音使我不由得一驚,縱使曾經(jīng)干百次在心底呼喚著這兩個字,但仍感到有一些陌生。你會陌生嗎。爺爺?
從那以后每次回到老家,我都要一個人跑到你那里,坐在你旁邊,和你一起眺望那原野,呼喚你:爺爺!告訴你有關(guān)我的事情,總覺得你就在旁邊聆聽,即使我講普通話的聲音你從未聽過,但我相信你聽得見聽得懂,因為你是我的爺爺,我是你的孫女。風(fēng)依然有力卻不傷人,坐在你旁邊,我感到很安全,心里卻有一種莫名的傷感,但我會笑著對著你,因為我們都是堅強(qiáng)的人!漸漸地,這種陌生很快便消失,和你在一起,我總會敞開心扉地說話。天空不時有鳥兒飛過。爺爺,你聽它們的叫聲多好聽。和你在一起。我也強(qiáng)烈地感到了自己的存在。在我生活的城市里,塵世的喧囂快要把人淹沒了,在這里。我找到了自己,我。你的后人,一定不會被茫茫人海所淹沒,爺爺,我向你保證。時間帶走了你,但帶不走我對你的思念,爺爺,下回我還會來看你的。伴著暮色,回到家,奶奶和爸爸都急切地問我到哪兒去了,怎么這么久?我會心地一笑。剛才和爺爺在一起。
想念你,我的爺爺。愿下一個輪回,我依舊是你的孫女,來彌補(bǔ)我們未曾謀面的遺憾;下一個輪回,我依舊是你的孫女。和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