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學武
咱們中國是非常重視“姓”的——“姓社”?還是“姓資”?在以往,“姓什么”比什么都重要,“姓”的問題是“革命的首要問題”。
極左年代,為了保持“姓社”的純潔性,不僅“姓資”的東西要統(tǒng)統(tǒng)消滅之,而且“姓封”的歷史文物古跡和傳統(tǒng)文化藝術(shù),也都當做“四舊”,統(tǒng)統(tǒng)“掃進歷史的垃圾堆”。改革開放初期,對“姓”的問題仍然敏感,在“清污”運動中,連長頭發(fā)、喇叭褲和輕音樂等生活小節(jié),也被視為“資產(chǎn)階級自由化”,統(tǒng)統(tǒng)進行“大掃除”。
如今,盡管在“姓社”前面加了一個“中國特色”,市場經(jīng)濟也使中國由“清一色”變得“五光十色”,可某些老外仍然抱有成見,認為中國什么都在變,惟獨“姓什么”沒有變。
由于“姓觀念”不同,某些中國人到國外去,對異姓也是另眼相看的。比如到美國,看紐約的華爾街,認為滿街流淌著“血淋淋的資本”,于是驚呼看到了“姓資”的本來面目;看拉斯維加斯的賭城,認為滿城充斥著“腐朽的資產(chǎn)階級生活方式”,于是聲稱看到了“姓資”的丑惡嘴臉。還有人看美國,說他們什么都好,就是“姓功能”不好——三權(quán)分立,互相扯皮;既不和諧,又無效率。
然而,當我?guī)е@樣的“姓觀念”去看俄羅斯,卻“大跌眼鏡”。
我曾經(jīng)兩次去俄羅斯。從莫斯科到圣彼得儇,從涅瓦河到伏爾加河,看了克里姆林宮看冬宮,看了阿芙樂爾巡洋艦看衛(wèi)國戰(zhàn)爭紀念館,看了列寧墓看有赫魯曉夫和葉利欽墓碑的名人墓(又名新處女公墓),看了逝去的普希金、托爾斯泰、柴可夫斯基,看眼下工作和生活著的俄羅斯百姓……按說看得越多,就越能看清俄羅斯的“姓”,我卻不然,越看越看不出俄羅斯究竟姓什么了。
俄羅斯如今不是也“姓資”么?我為何“傻了眼”看不出來呢?原因恐怕在于我是戴著“有色眼鏡”去看,以為俄羅斯的“姓”是“清一色”的。其實,俄羅斯就像他們的國旗一樣是“多色體”。在不到一個世紀的歷史中,他們歷經(jīng)了好幾種社會制度的變革,從推翻沙皇王朝到建立資產(chǎn)階級臨時政府,從列寧開創(chuàng)社會主義到葉利欽“復辟”資本主義。他們一會兒“姓封”,一會兒“姓社”,一會兒“姓資”。也許是他們“變姓”變得太快了吧,使得當今社會存在著種種“亂姓”的現(xiàn)象。
在街頭人物塑像中,既有威風凜凜的彼得大帝,又有溫文爾雅的列寧同志;在新處女公墓里,既有赫魯曉夫的黑白兩色墓碑,又有葉利欽的紅藍白三色墓碑;在政府機關(guān)大樓上,既高高飄揚著俄羅斯的三色國旗,又完好保留著“鐮刀斧頭紅五星”的蘇聯(lián)國徽……更有甚者,一方面把在十月革命中被處決的沙皇遺骨挖出來,重新舉行盛大的國葬,讓人們紀念之;一方面讓那艘“打響十月革命第一炮”的阿萊樂爾巡洋艦,仍像國寶一樣停泊在涅瓦河邊,供人們瞻仰之。一方面斯大林的塑像被統(tǒng)統(tǒng)拆除,連他家鄉(xiāng)格魯吉亞保留的最后一尊也可能“在劫難逃”,有消息說當?shù)厝藗冋跒槭欠癫鸪归_辯論,斯大林似乎成了“最不受歡迎的人”;一方面在衛(wèi)國戰(zhàn)爭紀念館,許多人面對著當年德軍圍困莫斯科時斯大林檢閱軍的照片肅然起敬,緬懷他的偉大功勛。而且今天的年輕人舉行婚禮,不是趕時髦進教堂,而是到衛(wèi)國戰(zhàn)爭紀念碑前獻花。更為可貴的是,不是官方動員組織,而是自覺自愿,也不是搞形式走過場,而是發(fā)自內(nèi)心表達真情。
我國著名作家馮驥才對俄羅斯這種“亂象”,有深入的了解和獨到的見解。他在《傾聽俄羅斯》一書中寫道:“我分別問了幾位俄羅斯人怎么看這些現(xiàn)象,他們的回答卻是不約而同的一致。他們說,這沒什么,這是歷史?!薄凹热粴v史是一種客觀的存在,那就應該讓它在現(xiàn)實中保持客觀的存在。所謂歷史精神首先不應是對歷史的尊重嗎?”
難怪我看不出俄羅斯究竟“姓什么”,原來俄羅斯人民自己不那么重視“姓什么”。他們認為姓什么“沒什么”,重要的是保存和尊重歷史的本來面目。
【選自《上海政協(xié)網(wǎng)》本刊有刪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