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洪波

挖煤的人

挖煤人走出巷道

一上井就進入燈紅的夜晚

仿佛不需要知道白天的樣子

為點亮別人的黑夜

挖煤人弄黑了自己的白天

挖煤人站在井口

一個挖煤人一塊黑

一群挖煤人一大片黑

挖煤人挽著手站在一起

黑色中有一種火焰

連成片地在心里燃燒

挖煤人開采了一座又一座礦山

而每一個挖煤人都是一座礦山

又有誰能真正地開采他們?

獨自的夜

夜晚用最大的黑

書寫世界的靜

我在沒有視野的地方

獨自想象

什么也想象不出來

就用自己的黑

把自己推向空的夢

兩塊石頭

兩塊抵觸的巨石

仿佛一輩子較勁

終生相互不服

它們一動不動

卻兇猛地斗爭著

它們要靠時間

來戰(zhàn)勝對方

它們都知道

不能松懈

一松懈就會倒下

無法勸解

它們生硬地挺著……

每年的這個季節(jié)

每年的這個季節(jié)

都渴望著犁鏵

快一點劃開春天

我年年耕地

被翻來覆去的泥土

種植過多少莊稼

卻都被收走

可每年的這個季節(jié)

我還是要期待犁鏵

期待一片鋼亮

劃開深藏的病理

城市的銘文

請記住逝去的一切

記住第一間房子和街道

當(dāng)我也坍塌或消逝

請記住最初那片土

這樣就可以

不停地修建和拆遷了

沒有什么說的

面對所有的任意

再攤開一條新的馬路

兩排路燈如送葬的眼睛

置身于城市的一切

是否還要相信永恒?

是什么

如果沒有羽毛

或者沒有翅膀

只有丑陋的肉身

鳥是什么?

我們自稱是人

熬過了肉身階段

我們是什么?

城門

走過十六條街道

沒有找到城門

最后一只鳥飛離

丟一片羽毛無目的地旋轉(zhuǎn)

因為沒有城門

我驚恐不安

迷失在街區(qū)里

我的心旋轉(zhuǎn)成許多片羽毛

我自己都不清楚

在一個沒有城門的時代

為什么非要尋找城門

我是這座城里惟一的慌張

個體生活無法融匯

期待著門哪怕是抽象的

夜歸

城市熟睡的夜晚

勞動者的鼾聲

爬出解乏的樓房

大雪緩緩落下

街道已再無別人的腳印

我沿街走著

如夜賊走著

在毫無戒備的城里

大雪最終覆蓋了我的行跡

深夜在自己的家門

我掏出一大串冰涼的鑰匙

他們比什么更年輕

初生的螞蟻

比什么更年輕

從遇難的山坡爬過

他們流著血

遍地的石頭把心磨破

他們淌著淚

胸腔里失去了晴朗的季節(jié)

他們爬著

爬過一座又一座山坡

一片又一片的鮮花

在血色中強烈地盛開

那些幼小的螞蟻

哭成了大地的露水

他們比什么更年輕?

比悲痛更陌生的經(jīng)歷

比露水更清潔的心

山坡上的十字蘭

山坡上的十字蘭

仿佛剛剛從教堂走來

一個翹首的少女

那潔白唇瓣上的微笑

那向前伸展的身軀

是多么完美的美

草地是陰濕的

溝谷陰謀

只有十字蘭

清純地生長

和藹可親的十字蘭

沒有仇恨的十字蘭

難道我們的心

不應(yīng)該是這樣的嗎?

無名的植物

無名的植物

生長在很不起眼的地方

開出鮮艷的花

以及魅力的枝葉

讓人吃驚

不要說它們是卑微的

與那些巨大的植物一樣

經(jīng)歷了各種各樣的風(fēng)雨

它們一年又一年地生長

胸腔里積聚著力量

不奴顏婢膝

也不趾高氣揚

我從未覺得它們是卑微的

相反這些無名的植物

在我的心里天天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