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唐秋月
1
許芳菲對著鏡子細(xì)細(xì)描了帶亮片的唇彩,然后將詩情愛意噴灑在耳后。手腕脈搏處,再對著乳溝噴出一小片水霧,想了想,她撩起裙擺,對著兩腿深處輕輕地壓了一下噴頭。
梳妝鏡映出一張嬌艷欲滴的唇,她對著鏡子呶呶嘴,這個舉止是曖昧的,曖昧的許芳菲有些恍惚。
LANCOME詩情愛意獨有的藍(lán)色罌粟混集了曼陀羅花的香味,彌漫在她小小的臥室,那樣濃烈。吸著鼻子,她突然有點想哭,她覺得自己像一只攬客的雞,哪怕周身蕩漾著LANCOME高貴的香氣。她不是物質(zhì)貧乏的人。她是一個四星級酒店的客服經(jīng)理,在高貴的人眼里低賤,在低賤的人眼里高貴的職業(yè),標(biāo)價595元的詩情愛意于她而言不是奢侈品,只是香水這東西,生來應(yīng)該是男人贈與,如女人自己去買,就有些悲哀了。
是林奇山贈她的。林奇山在漢正街的黃金寶地?fù)碛袃蓚€旺鋪,算得上是個款。那時林奇山應(yīng)該是愛她的吧,才將有這樣美妙名字的香水一瓶一瓶地送往她的梳妝臺前擺。他伏在她身上時,獵狗一樣埋在她胸前。臉上是難耐的沖動。那段時間,她甚至覺得香水蔓延了整個蔡鍔路。她住在蔡鍔路的一間老式小公寓,武漢很典型的那種老房子,木質(zhì)的樓梯,拼花的地磚。林奇山說,這是個懷舊的小窩。為什么要想到林奇山?許芳菲恨恨站起,對著鏡中做了最后一個凝神,背過身出了門。
2
有人把武漢比作東方芝加哥。是因為同樣的繁華盛大而繚亂。這里是深秋的武漢,長江上飄著褐色的霧。江邊的餐廳流行吃烤魚,黑色的鐵皮盒子里躺著一尾焦黃的魚,大把大把的花椒辣椒扔里面,吃得每個人直呼過癮。
皮卡還沒來,魚已經(jīng)上來了。
許芳菲持筷子夾了一小塊魚肉,送到嘴邊,想起出門時涂了半天的唇彩,又放下。
皮卡第一次就在視頻中說,姐姐你眼光勾人,很會做愛吧?發(fā)了一連串留口水的表情過來。許芳菲飛快地斷了視頻問,現(xiàn)在的孩子都像你這樣滿嘴胡說?皮卡發(fā)過來一個吐舌頭的表情,像一個犯了錯誤的頑皮孩子。
許芳菲的眼睛不自覺地就往旁邊的鏡子瞄了瞄。勾人嗎?那林奇山為何沒被勾住?
皮卡和她聊了兩個月后,有一天突然說,姐姐,我床上功夫很高的,她們都說很爽,姐姐,你來試試。
許芳菲有很長時間接不上話,她不知道那一刻為什么這么坐立不安,深秋冰冷的房間沒有暖氣。她卻覺得熱。最后她想,是林奇山離開她以后。她一直沒做過愛,一定是這樣。
那晚下線后,她自慰了,酣暢淋漓,意識深處那張男人的臉很模糊,像林奇山,也像年輕帥氣的皮卡。
后來就在漢陽門的長江大橋附近看到林奇山,摟著個美麗的女子,對著江邊給那個女子指點江山,狀態(tài)親密。她還特意繞正面看了看那女子,確實比自己年輕漂亮很多,呆了一會就走開了。她還不會傻到?jīng)_上前去質(zhì)問林奇山,那無疑是自取其辱,這點覺悟她還是有的。
只是回來后郁悶得不行,將一瓶用了一半的詩情愛意摔得粉碎,房間里一股濃郁的香氣。皮卡在網(wǎng)上說姐姐。你心情不好嗎?她離視頻遠(yuǎn)遠(yuǎn)的不回應(yīng)。很久以后皮卡說,姐姐,我們做愛吧,我會讓你舒服。她的身子飛快地往前傾了傾,又往后靠了靠,手指在鍵盤上噼里啪啦忙碌,發(fā)出去時卻只有一行字,是啊,為什么不行?她的欲望明明是蘇醒的。
3
賓館就在江邊附近,兩人都有些急促。
許芳菲剛從浴室走出來,她被皮卡按在床上,姐姐你好香,讓我好好聞聞。詩情愛意的香味依然在她的身體里彌漫,從她身體的每一個毛孔散發(fā)出來。
皮卡急不可待地解開她的浴袍,在她的身上嗅來嗅去,獵狗一樣,這令許芳菲輕易地想起了林奇山,她告誡自己,此時此刻她要享受,不要再想林奇山。她將皮卡的頭壓在她的散發(fā)著香氣的幽谷深處,閉上眼睛仿佛覺得又是林奇山在撫慰她的身體,她只好叫著皮卡的名字來提醒自己。
皮卡沒有說謊,那是她沒有體驗過的快樂。她又哭又叫,承受著年輕孩子旺盛的體力。皮卡從她身上撤離時怔住了,姐姐你怎么哭了?
上一刻還在床上銷魂,下一刻就被帶到了警局。許芳菲坐得遠(yuǎn)遠(yuǎn)的,看皮卡激動地和錄口供的警察爭論,憑什么我們就是賣淫嫖娼,我們兩個是自由戀愛,你們弄錯房間了。負(fù)責(zé)記錄的女民警看了一眼許芳菲,冷笑了一下,好像在嘲笑還有這樣的情侶一樣。
皮卡的前女友來替他交罰款,兩人照面的一剎那,許芳菲怔住了。武漢說大也大,大到三鎮(zhèn)合一,說小也小,最不愿意看到的人偏偏狹路相逢。是那次在漢陽門看到林奇山摟的年輕女孩。她怒氣沖沖撲上前撕打著皮卡,罵著,全然沒有跟林奇山在一起的溫婉甜美樣。皮卡滿不在乎地說,你不是傍了大款嗎?錢多把我和姐姐都弄出去吧。
許芳菲說,不用了,我自己有辦法。她看著那女子,我手機(jī)沒電了,借你手機(jī)用一下?那女子氣哼哼地把手機(jī)給了她。背過身,許芳菲撥了林奇山的手機(jī)。林奇山吃驚地問,這是誰的手機(jī)?許芳菲說不知道,借旁邊人的。聽林奇山在那邊沉默了,許芳菲不再說話,掛了。果然,一會兒手機(jī)又響了,聽那女子小心地說,我在和姐妹一起宵夜。
林奇山飛快趕過來時只看到許芳菲。出了警局,坐上了別克。一直到蔡鍔路,她的公寓樓下,一言不發(fā)的林奇山才嘆口氣,芳菲,你何必這樣作賤自己?
許芳菲突然拖住他的腰,淚水滾落了下來。她熱烈地尋找著林奇山的唇,雙手緊摟著他的腰,終于,林青山的呼吸越來越沉重,他反手也摟住了許芳菲。
4
許芳菲從梳妝鏡看著在床上熟睡的林奇山,心底狠狠地疼了一下。很熟悉的場景,卻是物是人非,再也回不到從前。
林奇山住了五天,跟許芳菲一起吃飯,看電視,做愛,卻悶悶不樂。許芳菲知道,他的心思,還在那個騙了他的女子身上。
他走時將一疊厚厚的紙鈔放在她梳妝鏡前,你的香水要用完了,自己去買一瓶吧,順便買兩套衣服。他說他喜歡寶兒,她年輕純潔,跟他時還是處女身,他跟她在一起很開心,覺得自己也年輕了。他們已經(jīng)見過雙方父母,婚期都快定好了。他說她年輕不懂事,一些小問題他決定原諒。
純潔?處女?許芳菲揚揚眉,心里發(fā)酸。她很想說花幾十塊錢就可以買一個人造處女膜,她終于只是說,那祝你幸福。
林奇山說,你別等我了,找個好男人嫁了吧。許芳菲梳頭發(fā)的手停了下來,他竟沒一點留戀。那一刻。她聽到自己的心碎了的聲音。如果說她對林奇山還有一點點的眷戀。此刻卻都不見了。這是多難堪的事情,一個不愛,一個卻死守著不放。
再見皮卡是半月后,他在視頻里沖許芳菲眨眨眼,姐姐好想再跟你做愛,你那天舒服嗎?許芳菲說嗯,她的身體有些發(fā)熱,欲望在升騰,想起那天的激烈,她有些沖動。不可否認(rèn)。
皮卡讓她的身體前所未有的愉悅,即便是相愛著的林奇山也未曾達(dá)到那樣的境界。
話鋒一轉(zhuǎn),許芳菲說。你以前的女朋友還真是漂亮,皮卡冷冷地說,不漂亮能傍到款兒?許芳菲說,你還愛著她吧?皮卡搖搖頭,她嫌我窮,拋
下我的時候我對她的愛就沒有了。頓了頓。許芳菲說,皮卡,我來找你。
在皮卡的小單人床上,許芳菲再一次釋放了自己的欲望。皮卡筋疲力盡死睡過去。許芳菲起身打開皮卡的電腦,發(fā)現(xiàn)了一個文件夾,里面是他跟寶兒的自拍照片,春意盎然。她迅速拷進(jìn)了U盤,然后睡回到皮卡身邊,對著黑漆漆的天花板睜著眼睛思緒暗涌。
去商場專柜買詩情愛意。這已經(jīng)成了一種習(xí)慣,最初這個習(xí)慣是林奇山帶給她的,后來就深入到她的骨髓,無法戒除。她需要在周身灑滿詩情愛意才有種踏實心安的感覺,尤其是做愛的時候才能進(jìn)入狀態(tài)。她知道自己的寂寞,愛已經(jīng)走了,欲望卻無法救贖靈魂,她是掙扎在愛情和欲望中的悲哀女子。一瞬間。她有渴望毀壞一切的念頭。
要離開時卻在首飾區(qū)碰到了林奇山和寶兒在選婚戒。她上前打招呼,寶兒防備地看著她。她淡淡一笑,有些幽怨地問:“婚期定在幾時啊?”林奇山尷尬地笑笑:“還有25天?!痹S芳菲輕輕哦了一聲看了眼寶兒,就告別了。
5
許芳菲將那枚U盤細(xì)細(xì)包裝好,寫上地址,遞給了郵遞員。從郵局出來,她心情并沒有興奮,緩緩走在街上。冬天的武漢很冷,江風(fēng)刮得臉生疼生疼的,她豎起領(lǐng)子,一步一步地慢慢走著。后天是他們的婚期,這會是一份很好的結(jié)婚禮物。
手機(jī)響了,皮卡打來的。皮卡說:“姐姐,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寶兒回來了,她身上有十多萬塊錢,我和她要離開武漢了,我會想你的,有時間給你打電話?!?/p>
許芳菲半天才反應(yīng)過來,問:“寶兒為什么要回來?你說的那個大款呢?皮卡說,聽說出車禍傷了,腿瘸了,寶兒不傻,就跟他分手。”
在武漢市醫(yī)院的骨科病房許芳菲看到了林奇山,他蒼白無力地躺在輪椅上,截了一條腿,像是衰老了好幾歲。
許芳菲接他回了小公寓,她說,你看,我們又回到了懷舊的小窩。林奇山嘴唇動了動,欲言又止。許芳菲制止了他,什么都不要說了,我們重新開始。
她辭了工作,替他打理著漢正街的兩個鋪面,拿了他的新房鑰匙,去幫他取衣。打開門時,她看到了那個裝著U盤的信封躺在地上,還沒來得及拆開。
裝修豪華的新房里掛著林奇山和寶兒的大幅婚紗照,甜蜜幸福的樣,一切都是那么諷刺,許芳菲在新房里到處看了看,又笑了一下。就將信封連同U盤一起扔進(jìn)了垃圾桶。
林奇山有時會問。芳菲,你不恨我嗎?許芳菲笑笑,搖搖頭。轉(zhuǎn)過身,神態(tài)漠然,冷清幽遠(yuǎn)。是的,不恨了,可是也不愛了。愛是多嬌嫩的東西,一折了就無法再發(fā)芽。
林奇山說:“我現(xiàn)在這個樣子,你為什么要跟著我?”許芳菲想了想說:“我愛你?!彼鋵嵪胝f的是,我只是不想再寂寞,我愛過你。
林奇山嘆口氣,芳菲,我們結(jié)婚吧。
6
半年后許芳菲坐在漢正街的商鋪里,一副女強(qiáng)人的精干模樣。她還是周身灑滿詩情愛意,濃烈深厚。
某天在手機(jī)里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說,姐姐。我回來了,我好想和你做愛。是皮卡,她裝作很隨意地問:“寶兒呢?”皮卡說:“錢花光了就又跟別人了?!?/p>
在太子酒店,她將半年來積壓的欲望全部淋漓盡致地釋放出來,像個蕩婦一樣要了一次又一次。皮卡問:“姐姐,你有想我嗎?”她閉著眼睛點了點頭。當(dāng)然想,在她每次饑渴自我安慰時。都會想到他曾帶給她的美妙感受,她沒有說謊,卻也僅此而已。
皮卡說,姐姐,你現(xiàn)在越來越有味道了,我就做你的情人好嗎?她笑笑,拍拍他光滑的后背,不置可否。
許芳菲駕著車在路上飛奔,武漢真是一座現(xiàn)實的城。她駛過漢陽門的長江大橋,到了漢陽,最后她停在了歸元寺,立即有兜售香燭的婦女來搭腔。她要了一把香燭,插在佛像前,她沒有許愿,哪怕是小小的一個。佛承載了世上太多的欲望,怕也累了吧?所以她只說,我是許芳菲,我來過了,請你記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