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學良
政府是一個鏈條,最后接觸普通老百姓的一環(huán)往往是警察,要減少暴力性沖突,實現(xiàn)社會和諧,一個重要環(huán)節(jié)是管住警察。
在絕大多數(shù)場合,日本人是很講禮貌的。他們經(jīng)常鞠躬,只有在極少數(shù)情況下,才會表現(xiàn)得極其粗魯、野蠻、不講理。我最近碰到兩個極罕見的例子,都是和日本的警察有關。
今年8月我在日本京都開會,因為京都的建筑和城市規(guī)劃是唐代長安的一個縮影,我有意去參觀一番。那里的御苑是江戶時代日本的皇宮,國際游客很多,參觀需要提前預約,然后憑預約號排隊。我們這些外國人都不懂日語,日本人也大多不懂英語,為了避免耽誤時間,我們9點就在那里排隊,是當天第一批,應該在9點半進門參觀。
大門口站著兩個警察。一個大概有50多歲,另一個年紀稍輕,我就很規(guī)矩地問他們,半小時以后是不是從這里進大門?年輕警察說是的。但過了五六分鐘,年長的警察過來了,讓我不要在那里排隊。我問他應該站在哪,他說:現(xiàn)在還早,你別堵住這個門口。我說我在排隊,這就是進口,不站在這里,我應該站在哪里呢?結果,他突然咆哮起來,說這個口只有日本人才能站,外國人不能站,并用很糟糕的英語讓我站到50米以外的一個地方去。
說實話,這種野蠻的態(tài)度讓我想到幾十年前侵犯中國的那些日本軍人。當我站在他指定的50米以外的地方后,又來了一個觀光團,就站我剛才站的在那個門口。我就過去質問那個老警察說:這個口不是只有日本公民可以站嗎?那個老警察當場滿面臊紅,一句話都講不出來。我很氣憤。這真是粗暴加撒謊連在了一起。
這樣的情況我以前從來都沒有遇到過,所以只是把這當做偶然。第二天,我去參觀京都的佛教大寺知恩院。去得晚了,來不及細看,很快就在寺廟關門之前出了山門。出門后,我向門口的一個警察問路,向他打聽附近一個非常有名的尼姑庵。一開始他不搭理我,我雖然很生氣,但也想可能因為他不懂英語的緣故,于是用筆把要去的地方標出來給他看,他朝左前方隨便指了一指。我根據(jù)他指的方向一直走了20分鐘,還沒有到目的地,只好重新向路邊賣冷飲的問路。結果他告訴我,我完全走反了,我要去的地方在山門的右手邊,從知恩院的山門外走過去不到10分鐘時間。
這兩件事對我的刺激很大。在日本,普通的人能夠帶著你走很長路,但我在日本遇到的兩件不好的事情,都和警察有關,我不再認為是偶然。警察行業(yè)的訓練要把他遇到的人當作嫌疑人,以至于成了一種職業(yè)病:把他們理應服務的對象當作懷疑和虐待的對象。
媒體上看到的事例不斷印證這個觀點。9月,電視上有一條新聞,印度一個在火車上賣零食的小孩,因為拿不出相當于人民幣一塊二毛錢的保護費給警察,警察把他從火車上推下來,導致這個孩子重傷,膝蓋以下被截肢。事情曝光之后,印度的總理也出面道歉,因為實在是太惡劣了。
沒有警察,一個社會就成了無政府狀態(tài),或者就會被黑社會接管。因為這個原因,警察成為壟斷日常暴力的一支隊伍;他們又需要每天和民眾打交道,其作為往往決定人們對國家機器的觀感。所以我一直講這個道理:政府是一個鏈條,最后接觸普通老百姓的一環(huán)往往是警察,要減少暴力性沖突,實現(xiàn)社會和諧,一個重要環(huán)節(jié)是管住警察。
但很遺憾的是,在大部分的地方,很多時候警察眼里看不到民眾,而只看到嫌疑犯。有資料統(tǒng)計,中國過去幾年發(fā)生的規(guī)模較大的群體事件中,八成以上都和執(zhí)法人員與普通民眾的沖突有關?!罢l當警察的警察”就成了一個重要的課題。
警察內部系統(tǒng)的制約是很重要的,但單靠內部制約絕對防止不了警察過度使用暴力和腐敗行為,一定需要外部的力量,也就是警察轄區(qū)內的民眾一起來監(jiān)督,才能起到作用。如果這個監(jiān)督機制不能發(fā)揮作用,民間就會用暴力來反抗警察濫權。這就是那些群體事件之所以發(fā)生的原因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