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小九
[1]
“早上好,我們一起走吧。”
[2]
周棉抱著厚厚一沓書走在校道上,影子被夕陽拉得很長,披著一層金色薄紗。“怎么偏選我呢?搬完這些書就沒有辦法和他一起走了。”女生把嘴嘟起來老長,走一步跺一腳,慢慢悠悠地朝圖書館走去。
這個“他”是周棉的高三學長莊默禾。因為兩家住得近,所以周棉幾乎每天都能和他乘同一輛公車上學、放學。和莊默禾的相識也是在公車上。那天,公車上人滿為患,周棉艱難地側(cè)著身子可還是被擠得喘不過氣來。這時旁邊一個男子不懷好意地向她靠過來……周棉為了躲開越來越近的男子失去平衡就要向旁邊的老奶奶壓下去……就在這時,一只長而力的手臂扶住了她,周棉抬起頭,一個好看的男生映入眼簾?!昂茈y受吧?”男生嘴角牽起一道弧。“嗯。”周棉紅了臉,低下頭。男生穿著白襯衫,隱隱露出來結(jié)實的胸膛,他用手臂支在她身后的壁板上,把她包圍在小小的圈子里。周棉在感激之余意識到這個動作的曖昧,再次紅了臉……
懊惱中已經(jīng)到了圖書館,周棉把書遞給老師之后就原路返回。
男生逆著光站在校道中央,頭發(fā)在夕陽的照耀下成了金褐色,身著校服更顯出身形的修長,好看的臉上看不清是什么表情。周棉呆立在原地,這時男生側(cè)過身子,襯著夕陽傳遞給周棉一個溫暖的笑容……
當簡一敲響周棉的桌子要她交時事統(tǒng)計表的時候,周棉開始了今天第173次傻笑。
“周棉,你發(fā)癡了?”簡一在周棉頭上擊了一錘子,一面從周棉手中抽過時事統(tǒng)計表。
“喂,很痛耶!”
簡一吐了吐舌頭,將收好的時事統(tǒng)計表往講臺上一放,立即投入到與同學們討論的“八卦事業(yè)”當中。簡一是這個班上周棉惟一玩得比較好的人。周棉在人際方面一向是被動型的,屬于你不找我說話我絕不找你聊天的女生。簡一卻在任何環(huán)境下都能過得如魚得水,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融入任何圈子。
“要是我也能融入她們就好了,說不定還能打聽到不少莊默禾的事呢?!敝苊尬宋亲?豎起了耳朵聽她們的“八卦會”。
“一一,聽說前幾天死了個男生哩。”“唉,我也聽說了,據(jù)說是為了救一個橫穿馬路的女生。”“一一,你知道是誰嗎?”“這我倒不清楚,關(guān)于那個女生的消息被全面封鎖,這點我很好奇啊?!薄肮?一一也有不清楚的事?”
“算了,還是繼續(xù)為昨天莊默禾學長的微笑陶醉好了?!边@么想之后,周棉綻放了今天第174次傻笑。
[3]
窗外的雨像一把把鋒利的劍呼嘯著刷打過地面,發(fā)出很強勢的響聲。同學們?nèi)齼蓛晒才e一把傘走了,原本和自己一同等雨停的簡一也在幾位同學的邀請下選擇了一位傘比較大的同學一起離開。最后只剩下周棉一個人抱著書包不知所措地看著雨勢不減的屋檐外圍。老天爺還真不給面子,翻臉比翻書還快。周棉焦躁地左看右看,目光忽然定住了——
走廊的另一邊,男生挽起了褲腳準備沖進雨幕。這時他轉(zhuǎn)過頭看到了愣住的周棉,便朝這邊走來?!澳阋矝]有傘嗎?”莊默禾在周棉面前立住,輕輕地問。“嗯。”“那我們一起走吧?!蹦猩鷵蠐项^,瞇著眼睛看了一會兒檐外,“看來一定要淋雨了?!敝苊撄c點頭。雨勢小了一些,是奇跡嗎?是因為莊默禾到來吧?周棉揚首偷偷地看了莊默禾一眼,為自己剛才的謬想笑了?!拔覀冏甙?。”莊默禾率先走進了雨幕,周棉也迅速跟上去,走在他旁邊。沒多久兩人從頭到尾就都濕透了,周棉透過因急速降落而幾近白色的雨簾觀察男生:頭發(fā)都被淋透,一縷一縷貼在額頭、耳邊和頸后,像極了日本漫畫中法籍男子的方便面卷發(fā),別有一番風味。男生微瞇著眼,抿緊了嘴唇,雨珠不斷沿著他分明的棱角蜿蜒而下,而后壯烈地跳向地面?!鞍?這樣淋沒關(guān)系嗎?我都沒有顧到你是女生耶。”男生似是忽然想到,一下子轉(zhuǎn)過頭來說。“沒關(guān)系啦,偶爾淋淋雨也可以調(diào)劑生活啊?!薄昂俸?也對。”
其實周棉從小身體就不好,所以非但不能做劇烈運動,而且每星期回家,媽媽都要給自己做些有食療功能的膳食?!安贿^,也不要緊吧。能和他單獨相處,辛苦一點也沒關(guān)系吧。他長得這么高,整整高我一個頭呢。原來男生的睫毛也可以這樣好看。嘴唇薄薄的,也是我喜歡的類型耶。要是…… 我在想什么啊!”周棉狠狠地閉了一下眼睛,除了配合自己內(nèi)心的亢奮因子外,順便也將覆在眼睫毛上的幾滴雨珠十分不留情面地甩了出去。
雨幕中女生摸著自己被冰冷雨水沖刷卻仍舊燙紅的臉頰不敢抬頭,而男生則是為了配合女生而放慢了腳步。
“我們這樣算是朋友了嗎?是吧。這樣還能不是嗎?”思緒進行到這里,女生抬起頭看又在撩劉海兒的莊默禾,從內(nèi)心深處不可抑制地升上一種難以名狀的無比舒暢的感覺。那種感覺,女生的定義是——幸福。
[4]
“她再這樣下去怎么行?”“我有什么辦法?她這是心病!”“心病?哼!那就讓女兒別讀了,好好停下來治療?!薄澳阋詾榕畠骸?/p>
周棉在父母的爭吵聲中醒來,頭似火灼一般又沉又疼,四肢也酸麻無力,動彈不得。我這是怎么了?周棉摸摸頭,想要躺起來卻被爸媽發(fā)現(xiàn),急急地制止了。想起來了,一定是那天和莊默禾一起淋雨回家給淋病了。想到了那天的情景,女生縮進棉被里低低地笑起來。
“棉棉啊?!薄班?”周棉像只老鼠一樣從被子里探出頭,嘴角還殘留著上一秒傻傻的笑意,甚是可愛?!澳愕纳眢w這么糟……爸爸媽媽決定先讓你休學一年,調(diào)理好身子,再回去讀書,不然這樣下去,爸爸媽媽可……”周母說著便夾雜進了哭腔。
周棉也不顧一旁哽咽的媽媽,聽見“休學”二字神情便完全冷下來,“不可能!就算病死,我也要讀完這一年!”
[5]
再次回到學校的時候剛好過了一個大考,緊接而來的是一年一度的校慶。盡管校園里每個角落都洋溢著“守得云開見月明”的熱情和狂熱,周棉還是開心不起來,因為經(jīng)過這次住院,家里說什么也不愿在周棉坐公車的問題上讓步,必須開車接送。“這樣一來,看見莊默禾的機會又少了。”周棉雙手托腮,無精打采地支在課桌上,悵然若失。
“周棉,你還真好運,大考都被你逃了?!焙喴粶愡^來坐在周棉旁邊,語氣親昵地說。“什么……我才不在乎那些呢?!薄澳悄阍诤跏裁?你有喜歡的人了?”“嗯?!焙喴簧焓秩嗄罅艘魂囍苊尬骷t柿一般的大紅臉,賊笑著問,“是誰哦?誰?”“說起來,算是鄰居?!彪[瞞了是同校這一點?!安诲e不錯,你終于也懷春嘍!”“什么呀,你才懷春!”周棉白了簡一一眼,簡一嘻嘻哈哈地奔向教室外去了。
校慶如約而至。周棉看著身邊個個化著精致淡妝、身著各式小禮服明顯認真打扮過的女生,拉著自己微皺的校服裙擺坐到了一邊。“不知道這樣被莊默禾看到,會不會太失禮?”周棉想到?!爸苊?不是吧?你這樣就來啦?”簡一從身邊閃出來。
“嗯。不過今天你真是漂亮呢?!?/p>
聽到周棉這樣說,簡一提著裙擺做了個屈膝禮,“周棉,等會兒可是有個舞會哎,你邀請了舞伴嗎?”“沒有,我又不會跳舞?!?/p>
“敗了,敗了?!焙喴粺o奈地擺了擺手,頭頂爬上一排黑線。周棉見她如此反應(yīng),也只能配合地聳聳肩。
“好了,我去玩了哈?!焙喴蝗酉逻@句話便和朋友閃進了人群。
“哎,莊默禾,可以做我的舞伴嗎?”周棉悵然地想著。
“哎,周棉,可以做我的舞伴嗎?”周棉驚駭?shù)靥痤^,映入眼簾的卻是個眉眼溫柔的男生,而不是預(yù)想中的莊默禾。她眼中閃過一瞬的失望:“對不起,我……我不會跳舞?!薄芭?這樣啊。既然不能跳舞的話,那今天晚上我們就一起吃東西好了?!蹦猩苊扌α艘幌?便從容地在她身旁坐下,“對了,我叫凌旭。”
“哦……”女生低聲做出回應(yīng)之后便稍稍翹首,在人群中尋覓著另一個男生。
“凌旭,你在這兒啊?走,咱去跳舞?!焙喴辉诒澈笠徽婆脑诹栊窦缟?用了很隨意的口氣。與此同時,簡一在任何人都未察覺的情況下略帶敵意地看了一眼坐在男生旁邊的周棉?!拔揖筒蝗チ?今兒哥們兒腳疼?!薄澳阈∽庸室獾陌?一說和我跳可就腳疼了?”“什么呀,真腳疼 ……哎呀大姐,咱錯了還不行,改天請你撮一頓?!薄叭毡玖侠?”“行行行,你說啥就啥?!?/p>
“這還差不多?!焙喴槐馄鹱煨α?然后在另一個男生的邀請下滑入了禮堂設(shè)置的舞池。凌旭坐在周棉旁邊,饒有興趣地看了這個左顧右盼的女生良久,意識到她可能在找人,便一直無言到最后。
[6]
自從校慶之后凌旭便三天兩頭地跑來找周棉,時不時帶點零食、甜點什么的,在機緣巧合之下還認她做了妹妹。任何一個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是怎么一回事,可偏偏周棉一直都屬于后知后覺型的,所以她也不覺得有何不妥。倒是簡一常在周棉面前吹耳邊風,“凌旭看上你了”“凌旭喜歡你呀”之類的話可沒少說。不過周棉自認這只是簡一的八卦噱頭而已,不足為怪。她在意的是莊默禾?!翱勺罱鼛滋於紱]有看見他呢?要不,今天下午坐公車看看吧?!碑斉乃季w停留在這里的時候,忽然吹來一陣清風,揚起了額頭碎碎的劉海兒,配合上女生唇邊漾起的微笑。躲在門邊的凌旭覺得周棉真是像春一樣美好。
下午放學的時候周棉對接送自己的司機說要幫老師搬書,司機囑咐了“要小心”之類的話之后終于離去。周棉松了口氣看表,公車還有5分鐘就要到,于是她十分迅速地跑到了校門口的公車站。
上了公車之后周棉環(huán)視了一遍,卻沒有發(fā)現(xiàn)莊默禾的蹤影。周棉失落地在靠窗的位置坐下,看著窗外的景物發(fā)呆?!霸趺催@么不巧呢?難不成是生病了?”周棉的心猛一揪緊,開始不斷地擔憂起來。下車之后女生下定決心要去莊默禾家里探個究竟,卻在一轉(zhuǎn)頭的時候看見男生久違的熟悉的逆著光的溫暖微笑。
“好久不見了呢?!敝苊迲抑男姆畔聛?抬起頭回敬男生的笑容?!笆桥?好久不見。”莊默禾上前與女生并排慢慢地向家走去。
那欲落未落的夕陽輕輕地給所有人或事物披上璀璨的外衣,融進男生嘴角的淺笑,這讓周棉原本的悲傷一下明亮絢麗起來。
“你家快到了,再見。”男生停住,朝周棉告別?!霸僖姟!薄芭秾α?身體不好以后千萬別逞強了?!蹦猩鋈挥洲D(zhuǎn)過頭補充了這么一句。周棉點點頭,向前走去。此時女生心中的漣漪一層一層聚集起來,形成了一個大大的光圈,正不斷地給予女生光與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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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旭站在周棉面前告訴她“我喜歡你”的時候,周棉的腦袋正處于缺氧或充血狀態(tài)。許久,周棉才咀嚼正確了這句話的意味,“哥,別開玩笑了?!薄斑@種事哪能開玩笑?我說真的。”“可……可我已經(jīng)有喜歡的人了。”“是哎,周棉有喜歡的人了呢。而且……那個人已經(jīng)死了!”在男生還準備要說什么的時候,簡一忽然站出來打斷了他。周棉不知道事情怎么會變成這樣,自己在學校唯一的朋友站在哥哥和自己莫名其妙的告白現(xiàn)場說自己喜歡的人已經(jīng)死了??粗妥约和瑯芋@詫不知所以然的凌旭,兩人一同把視線定格在了簡一身上。
簡一怪異的表情忽然變得兇狠起來,“他叫莊默禾,就是被你害死的!都是因為你,他才會死!……他死了你卻還心安理得地活著。你還要不要臉啊,害死他還在這而勾引男人!”
簡一瘋狂的叫嚷在凌旭“啪”的一記耳光中寥然無聲。簡一抬起頭不可置信地看著這個神情冷峻的男生,在眼淚噴涌之前跑出了教室。凌旭換上憐惜的表情,“周棉,別聽她的……”
不管怎樣,今天一定要和他說話!周棉抿起唇做了個Fighting的動作,然后一路小跑到了公車站對面的早餐店買了兩份早餐。
這時,男生從街道中走出來,似乎是剛洗過頭,柔軟的頭發(fā)在這樣的清晨顯得格外好看。男生已經(jīng)走到公車旁,撫了把頭發(fā)正準備上車。在這邊馬路的周棉因為來不及喊名字于是很大聲地喊了“喂”。男生停住腳,退后幾步看到周棉,很自然地給了周棉一個微笑。女生似是受到鼓舞滿心歡喜地朝男生跑去,卻在這時看到男生臉上變了顏色飛快地朝自己奔來。
覺察到什么的周棉扭頭看見急馳來的大貨車。還沒來得及尖叫便被飛奔而來的男生撲住脫離了原本的位置,男生柔軟的發(fā)絲掃在周棉的臉上,癢癢的,帶著一股好聞的清香。還真是洗過了頭發(fā)呢。
下一秒男生將周棉扔了出去,而自己則被貨車“砰”的一聲撞離了地面,好幾秒之后才華麗地落在十米開外。
周棉縮住身子,喉間生澀地哽住,什么聲音也發(fā)不出來。那個莊默禾給自己的第一個也是最后一個溫暖的、美好的擁抱。藏在內(nèi)心還沒有說出來的話是“早上好,我們一起走吧”。目光呆滯的周棉突然醒過來,號啕大哭起來,一旁的凌旭手忙腳亂,想要安慰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張開嘴愣了很久終于這樣說道:“別哭了,其實我都知道。曾經(jīng),我跟著你,我看到,看到你對空氣說話……于是我去問你媽媽……這不是你的錯,別怪自己。你得了‘選擇性失記憶癥和‘精神性幻想癥……都不怪你,真的。你會忘記這些事,你會在他死后看見他,都是因為你生病了……別怪自己了啊,不是你的錯……”
好一會兒周棉哭聲漸小,不等凌旭說完便神情落寞地走了出去?!鞍?讓她自己靜一靜也好?!绷栊裢x去的背影,重重地嘆了口氣。
女生抱膝坐在因年月久遠而略顯破落的天臺上,望著燦爛的星空出神。一顆、兩顆、三顆…….哪一顆是莊默禾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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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周棉被父母強制休學治病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