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云飛
在燦如繁星的中國農(nóng)民起義首領中,最具爭議的一位大概要數(shù)張獻忠。張獻忠在焚燒皇陵、摧毀明朝殘暴統(tǒng)治的腥風血雨中一路殺來,并于1644年在成都建立了歷時兩年多的農(nóng)民政權(quán)——大西國。但關于他的事跡,史書鉤稽所得,寥寥無幾,史家的筆墨都消耗在張獻忠的“殘酷好殺”上。史書記載,張獻忠嗜殺成性,他曾向天祈禱,下界的老百姓不僅多還狡詐,如果自己不能把他們殺盡,就必須讓天降災難,滅絕百姓。
1949年之后,史學界對張獻忠的定位是農(nóng)民起義領袖,因而關于他濫殺無辜的史實全部被回避。直到1980年,史學界才重新開始研究張獻忠“屠盡四川”這樁公案,大量有關張獻忠濫殺無辜的資料被披露。遺憾的是,重新審視歷史本無可厚非,但細讀這些文章卻發(fā)現(xiàn),許多文章有夸大、栽贓的嫌疑,不加辨證地對張獻忠進行丑詆,使得張獻忠的本來面目反而因此被遮掩。
首先,我們需要明確的是清軍才是“屠盡四川”的罪魁禍首。明萬歷六年(1578年),官方記載四川還有人口310萬。但到清康熙二十四年(1685年),四川“不過一萬八千九十余丁”。1646年張獻忠即被清軍殺害,為什么經(jīng)過近40年的“招徠”和“生息”,四川只剩下一萬八千多男丁呢?四川百姓不是被清軍屠殺光了,又往哪里去了呢?
我們可以看到所謂張獻忠“屠蜀”對四川建成的破壞是有限的,清軍才是四川人口降到“一萬八千九十余丁”的罪魁禍首。也正是為了掩蓋這一罪惡,清政府才指使御用文人編造種種謊言,將責任全部推給張獻忠。清朝的“文字獄”,歷時了一百年,士大夫和老百姓懾于法令的殘酷,都不敢私自藏匿張獻忠的真實史料,因而那些能證實張獻忠生平的翔實材料均被統(tǒng)治者收繳殆盡,淹沒篡涂。不難想象,歷代統(tǒng)治者永遠不會將那些敢于造反并雙手沾滿血跡的“劊子手”視為英雄。
但是,我們也不能因此而得出張獻忠是完全無辜的結(jié)論,不能因為部分史料有夸大和失實之處,就認為張獻忠屠殺四川人民的罪行是子虛烏有。況且這些記錄即使有部分失實,但只要有一條屬實,也足夠駭人聽聞。張獻忠在四川血腥屠殺部分民眾和一些知識分子畢竟是史實,決不能因為他是農(nóng)民起義領袖而回避,或者尋找種種借口以開脫、減輕、淡化其罪責。
公允地講,農(nóng)民起義在推翻舊王朝建立新王朝的過程中對歷史的發(fā)展起了巨大的推動作用,但是它給社會經(jīng)濟財產(chǎn)與人民生命生活諸方面造成的破壞性甚至是毀滅性的破壞也是明顯的。還有傳聞說,張獻忠要吃人肉云云,這也是可能的,這種情況在農(nóng)民軍歷史上曾多次出現(xiàn)。韋莊《秦婦吟》記載了唐束黃巢農(nóng)民軍吃人肉的情景:“尚讓廚中食木皮,黃巢機上刲人肉。”軍中缺糧,腌尸充饑,在戰(zhàn)亂之際是存在的,這也是不爭的事實,拔高農(nóng)民起義軍領袖的作用毫無必要。李自成進入北京之后,縱容部下燒殺淫掠,并大肆“拷掠”,北京頓時成了人間地獄,毛澤東談到這段歷史的時候,指責李自成進入北京之后“忘記了人民”,“失去了民心”。
這是中國農(nóng)民起義的悲哀,更是中國文化的悲哀。一個以專制政治為體系的集團,一個以小農(nóng)經(jīng)濟為要害的群體,一個把儒家文化奉為神靈的民族,在當?shù)篮螅捅厝患颖兜仵遘k中國,奴化人民,強化自己的權(quán)威。在這樣的狀況下,張獻忠們的暴慶,就成了必然,想躲都躲不開,無數(shù)人的人頭,想不落地都不行。中國的歷史,就是這樣用無數(shù)人的血把它染紅的;中國的文明,就是這樣以無數(shù)白骨把它支撐起來的。正是因為這樣,中國的大地上才出現(xiàn)了一次次血肉橫飛的大屠殺。魯迅因此說:“我覺得革命以前,我是做奴隸,革命以后不久,就受了奴隸的騙,變成他們的奴隸了?!?/p>
對張獻忠的評價和研究,實際上就是對史料、傳說以及農(nóng)民起義的歷史地位的重新評估。屠夫否?英雄否?歷史自有公論。研究張獻忠“屠盡四川”這個問題,對我們這個民族來說,不是一種獵奇,而是一種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