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流感中的危機處理
上期談到香港特區(qū)政府在豬流感風波,尤其是隔離整座感染者入住過的維景酒店時的危機處理,這一期意猶未盡,再補上幾筆,并印證本專欄以前談到過的有關危機管理的一些學問。
酒店解封之后,我有機會跟負責領軍抗疫的官員交流,問及他們這次危機管理的關鍵。他們答說主要是經過2003年SARS一役,不但成立了類似美國疾病預防中心的香港衛(wèi)生防護中心,更制訂了各種疫情暴發(fā)之后的防疫操作手則和程序,并經過了幾年的反復演練和彩排。所以一旦事發(fā),不會變得手忙腳亂,惟一不同的是,原先的假想敵乃是禽流感,如今變成了豬流感。
比起6年前處理非典型肺炎,這次在處理豬流感中的最大教訓,用官員自己的話說就是“transparency”(透明)、“responsiveness”(回應)以及“engagement”(互動)三項。那么他們具體做了些什么?
打從危機一開始敲響警鐘,特區(qū)政府便定下每天下午4時半召開記者會的做法,由食物及衛(wèi)生局局長周一岳或副局長梁卓偉主持,向傳媒及公眾交待疫情的最新進展以及政府的應對措施,以高透明度及與人為善的態(tài)度來看待傳媒。
最初有人冷嘲熱諷,質疑哪有這么多事情需要每天公布,說這無疑是政府的自尋麻煩之舉,但后來卻發(fā)現(xiàn)輿論反應正面。
在《看得見的危機管理》一文中,我舉過前紐約市長朱利安尼在“9?11”時的表現(xiàn)作為例子,說明在重大危難期間,人心虛怯之際,讓公眾覺得“領袖仍在領導”,是凝聚人心的重要訣竅,所以“領導必須被看到”,即使這只有“心理”而無“實質”幫助,但讓恐慌不至于如瘟疫般擴散,本身已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其實,這也可說是經歷2003年非典型肺炎一役后,政府吸取的深刻教訓。當時政府態(tài)度被動,面對一眾如狼似虎的傳媒,沒有嘗試爭奪輿論主導權,反而放任記者自行四處發(fā)掘新聞,競逐獨家。結果,在不斷被傳媒揭發(fā)(十居其九是負面消息)的情況下,公眾覺得政府庸碌無能、千瘡百孔甚至掩蓋真相,政府逐漸被逼進死角,每天疲于奔命回應,被傳媒牽著鼻子走。這次政府吸取了教訓,索性每天開記者會,主動發(fā)布信息,讓人覺得開誠布公。而更重要的是,借此把新聞議題盡量置于控制之下。
曾蔭權特首完全明白,政府在前線全力打仗,如果輿論和民意不支持,不斷被拖后腿,政府做起事來就會束手束腳,這場仗將很難打下去。若打不贏這場輿論戰(zhàn),就算打贏抗疫戰(zhàn),也會陷入輸?shù)裘褚獾膼毫泳置?。所以在鎂光燈聚焦的抗疫工作背后,政府絞盡腦汁,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發(fā)起另一場“暗戰(zhàn)”。
例如,在醫(yī)院第一時間識別出首名人類豬流感確診患者之后,醫(yī)院管理局立時將有關過程制成了影片,訪問有關的急癥室醫(yī)生和護士,讓其講述身處抗疫第一線的工作、感受以及心路歷程,其中有高層表揚兩人的片段。
這段全長6分25秒的影片,不但在各醫(yī)院播放,藉此提高醫(yī)護人員士氣;更為重要的用途,恐怕卻是提供傳媒尤其是電視播放,以為抗疫工作平添人性化的一面,建立起正面印象。有報導說,這是行政長官“心戰(zhàn)室”出的主意。
這令人不由想起幾年前由任賢齊和陳慧琳主演的港產電影《大事件》。片中一個情節(jié)描述一名警員在街上執(zhí)勤時被悍匪以槍指嚇,慌極舉手投降,卻被電視新聞拍攝到并播放,讓警方丟盡面子。
但警方釜底抽薪,安排該名警員接受電視錄像訪問,以人性化的角度講述自己的心路歷程,說警隊不鼓勵隊員冒險,他有太太,有新生的兒子,也要向家人負責。結果成功扭轉了輿論。
政府在這次事件的過程中亦不斷延攬各個“有份者”參與,做好互動。由各國領事到本地政黨、民間醫(yī)療組織等,都不斷被知會疫情最新進展。
當外間有些醫(yī)生從醫(yī)療角度猛烈批評政府措施時,也有香港大學專家袁國勇教授出來為政府護航,同樣一番話由他來說,比起任何一個官員自然有公信力得多。
此外,維景酒店解封那晚,被困住客雀躍高喊“I love HK”(我愛香港),甚至載歌載舞,香港全城都感染到那份歡樂喜悅時,惟獨特首曾蔭權卻在鏡頭前一臉嚴肅地說:“大家可以松一口氣,卻不可以松懈?!?/p>
翌日,衛(wèi)生局長周一岳出席電臺節(jié)目時小心謹慎地說:“就像一場足球比賽,全場90分鐘,如今只是踢了5分鐘,慶幸還沒有輸波(球),但比賽還有很長時間,而且我們就連中場休息也不會有?!备本珠L梁卓偉亦強調:“維景解封不是一個句號,只是一個逗號?!?/p>
為何這些特區(qū)政府高層至此仍誠惶誠恐、面帶憂色,感染不到半絲喜悅呢?
在《危機與期望管理》一文中,我曾舉過羅斯福和丘吉爾在二戰(zhàn)中的表現(xiàn)作為例子,說明在一場重大危機中,領導人切忌讓不切實際的樂觀情緒蔓延,千萬不能心存僥幸,令民眾盲目樂觀,到頭來適得其反。
了解了“期望管理”(expectation management)這門學問,對3位特區(qū)高層的言論,便絲毫不會感到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