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　瓔

1

我正盤算著如何去干擾許沐白和宋曉婉的談話的時候，眼余光瞥見何為移動到了我面前，他把厚厚的未開封的卷子套裝扔在我桌子上，開口就是恨鐵不成鋼的語氣:“安顏，物理考試別再作弊了，特別是在這個你已經被列為重點嫌疑人的特殊時期。”

我點點頭，眼角卻繼續(xù)瞟向許沐白的方向，心里冷冷地嘲笑他現(xiàn)在對宋曉婉擺出的諂媚笑容，哼，我敢保證三分鐘過后他一定會拋棄她出現(xiàn)在我這里。我端端正正地坐在座位上翻著物理書假裝最后的復習，實際上一直在留心傾聽在紛亂氣氛中向我靠近的腳步聲。

果然不出我所料，為了在考試中得到有可能是正確答案的答案，許沐白過來敲了敲我的桌子:“安顏，下節(jié)課考物理了啊?！彼⌒〉难劬镩W爍著狡黠的光，漆黑的眼睛并不深邃，也沒有漂亮的長睫毛，可是我卻偏偏這樣迷戀他薄薄的單眼皮。

盡管心里清楚他的潛臺詞是——別忘了把答案傳給我，可是我還是假裝不明所以的樣子，一定要挑逗得他親口說出“告訴我答案，我需要你”。

我要聽的僅僅是這后半句，如果舍棄語言環(huán)境和整個句子存在的大前提，那么我可以假裝一下這是他對我的依賴。可是他偏偏每次都要加上前半句，故意配合上手勢動作說得深情款款。

“可是我已經有前科了。”我準備搬出那件至今我仍然無法原諒的事情，“上次幫你傳答案被抓獲，你可是讓我自己去頂罪的?！?“拜托，幫我?！痹S沐白避重就輕，不肯面對他犯下的不可饒恕的過錯，只是用他自以為誠懇的語氣說了這四個字。

搞不好這小子是學催眠的，因為我已經點了頭。得到了想要的東西，許沐白心滿意足地離開了我的桌子。雖然不能坦然接受存在于他心目中的與我這種毫不掩飾的利益關系，但是看到他暫時找不到借口繼續(xù)親近宋曉婉，我多少也有了些目的達成后的成就感。

物理老師踏進教室的時候，我看到了何為的無奈目光。他一定是目睹了我和許沐白交易的全過程，他一定不會向老師告發(fā)。

因為我是那么那么地喜歡許沐白。而他，卻仍然固執(zhí)地向所有人承認說喜歡我。

2

春暖花開的三月，我陪宋曉婉去西單逛街。那么多的禮品店，我們一個一個地慢慢溜達進去，然后再溜達出來。我耐心地陪著她，因為她正在給我喜歡的許沐白選生日禮物。

許沐白那個厚臉皮，從半個月前就開始用各種媒介各種機會宣傳并最終確保了全班每一個人都知道了他的生日是在后天，也就是三月五日。他不過是掛著他那副美少年笑容到處邀請同學參加他的生日聚會，實際上只是為了收到某個人的生日禮物。我之所以能一眼識破他的計謀，只是因為這種事情我也做過。

最終宋曉婉選中了一個摩托車造型的打火機，完美的流線型車身，漂亮的純紅色。她付完錢拎著精致的包裝盒，轉身問我有沒有選好禮物？我搖搖頭告訴她說我的禮物已經買好了，同時在心里拿自己的禮物跟她的打火機做著對比，心虛得發(fā)慌。

可是最終，我還是在許沐白生日當天把我那份便宜的禮物放到了他的手里。兩塊錢十米的絲繩，照著書七繞八纏，最后結成了蝴蝶同心結，上下兩只蝴蝶對稱地圍繞著同心結，我還在最下面配上了圓形的玉片和細長的流蘇。我送給他親手編制的粉色中國結，然后看著他把它放到摩托車打火機的旁邊，明明知道這樣的禮物會有寒酸的感覺，可是我就是舍不得更換。

3

許沐白再次讓我?guī)兔ψ鞅椎臅r候，我提出了條件。讓他送我一枚璀璨的裝飾戒指，戴在右手食指上的，有著明亮的假鉆石，記筆記的時候會被日光晃出流轉的光芒。

談判僵持到上課鈴結束的最后一秒鐘，他終于點頭答應。于是考試快結束的時候，我傳給他的寫滿答案的紙條里還附上了一行地址，告訴他只要放學后去那家飾品店，報上訂貨人姓名，就可以買到那枚戒指了。

沒錯，這的確是我早有預謀的。萬事俱備，只等著這一場考試的來臨，然后就能順利地將他帶入陷阱。其實我真的不愿意用獵人與獵物的關系來比喻我們兩個人的關系，哪怕這樣的說法最為形象。

第二天，我拿到了我詐騙來的戒指。6號指環(huán)，套在食指上剛剛好，一顆粉色的明亮寶石，以及一排蛇形的小小粉色碎鉆。在日光下流轉著那么漂亮的色澤，可是許沐白卻東張西望一副做賊的表情。

“安顏，你向我保證過的事情，你別忘了?！弊罱K他還是沒沉住氣，同時也表現(xiàn)了對我的極大不信任。

“我只是想要這個戒指又覺得有點貴而已，放心吧我對你沒意思?！闭f著言不由衷的話，我卻沒有咬到自己的舌頭，“沒人會知道這是你送的，尤其不會讓宋曉婉知道?！边@是交易條件。

可是在我轉身向朋友炫耀這枚我自己在飾品店買到的漂亮戒指時，卻發(fā)覺許沐白看向我的眼神明顯又兇狠了幾分。

不管怎樣，我有了喜歡的男生送我的戒指，哪怕是騙來的。

4

從四月份開始，學校安排高二年級開始上晚自習。

何為每天晚自習都不上，他的晚自習是在美術教室進行的。他的目標是考清華美院，即使是美院也好歹是清華的，所以年級組長把美術教室特批給他使用。

我可以想象得出他一個人在滿是畫架的教室里神態(tài)嚴肅而虔誠地對著石膏像畫素描，或者臨摹梵高的向日葵，在調色板上調出亂七八糟的紛雜顏色。這所有的一切，對于仍然需要在教室里完成額外的晚自習作業(yè)的我們來說，已經是美好得值得艷羨的事情。

許沐白又找我來要作業(yè)，于是我隨手把剛寫完的一套化學試卷給他。可是他甚至連謝謝都懶得跟我說，就扭頭去找宋曉婉聊天。聽不見他們交頭接耳地在說些什么，我只能看到許沐白翕動的嘴唇，和宋曉婉掩著嘴笑的樣子。

一股無名之火竄了上來，在我胃里燒得天崩地裂。實在是看不下去我喜歡的男生使盡渾身解數(shù)逗他喜歡的女生說話，我只好借著打水的旗號拿著水杯沖出了教室，然后賭氣地把那枚戒指扔進了垃圾筒。

我跑到了三樓的美術教室。想去看看何為是怎樣秘密修煉以達到清華美院水準的。

我趴在前門玻璃上偷看的時候他正在上顏色，左手端著調色板，右手持著毛筆在豎起來的紙板上涂涂蹭蹭，表情和我料想的一樣虔誠。可是那樣虔誠的他仍然是不夠專心的，因為他一抬眼就發(fā)現(xiàn)了我。

于是最后一個小時的晚自習，我就坐在美術教室的椅子上翻畫冊，順便給何為做素描模特。 最后何為的那張素描落在了我的手里，我捶了他的后背，埋怨他太過誠實居然還畫出了我臉上的痣讓我仍然那么丑。何為只是嘿嘿笑著說一點也不丑他喜歡。

這個家伙就這樣不會選擇時機告白，在那么不正式的場合，用那么不正式的口氣，說他喜歡我。

于是我只好一邊把素描卷起來一邊繼續(xù)用開玩笑的口吻試圖把這場告白變成正宗的玩笑，我說真遺憾吶其實我也希望我能喜歡你。

沉默。在他收拾美術教室的時候，我也溜回教室繼續(xù)做卷子。

后來我終于從宋曉婉那里轉彎抹角地打聽出來了許沐白究竟在跟她聊什么，可是從她口中得知的真相卻讓我輕微地心疼起來。

原來我的許沐白，在跟他喜歡的女生，聊著她喜歡的男生在籃球場上的一舉一動。

難道非要是這樣錯位的喜歡，才是我們每一個人值得擁有的青春？

5

這兩顆碎鉆是何為拿去幫我補好的。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時候撿起我賭氣扔進垃圾桶里的戒指?？傊呷_學的時候，他拿出了這枚戒指給我。上面是完好的一排蛇行水鉆，在他的掌心里流轉著耀眼的光芒。

“如果你不要，就歸我了?！焙螢樵谡f這些話的時候，眼睛里是明明滅滅的光。

拿過他掌心中的戒指，套在食指上，仍然是大小合適。

“連謝謝都不說，還真差勁?！焙螢槟弥酒饋淼臅r候順勢拍了拍我的頭，“算了，早知道你會后悔，所以才替你撿回來?！?/p>

是的，我早就后悔了，早就后悔得難過了。我知道我是為了扔掉了戒指而后悔，卻不知道我的難過是因為戒指還是因為許沐白。

就像我現(xiàn)在，根本無從知道這枚戒指是當初許沐白送我的那枚，還是另一枚一模一樣的陌生指環(huán)。

6

六月，高考結束。

何為的文化課和專業(yè)課成績加在一起，已經百分百確認夠了清華美院的分數(shù)線。他說以后會常常穿過城市從東北角到西南角看望我，為了配合氣氛我笑哈哈地說那么請自備干糧恕不提供食宿。

而許沐白，考去了北京以外的大學。

最后一次集體回高中去取畢業(yè)證的時候，他認真地跟我說再見。那般認真的眼神幾乎讓我落淚，我分明聽見他的眼神在跟我說，再見，再也不見。

也許這就是青春吧，錯過有些人，又被有些人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