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鑫
妻子患有重病,為了免受病痛折磨,要求丈夫幫忙實施“安樂死”,沒想到秘密被請來的保姆發(fā)現(xiàn),并且敲詐巨額封口費,不然就告他故意殺人,他不堪勒索,最后被逼無路去自首……
愛妻患重病模范丈夫不離不棄精心照科
1995年,家住河北保定市的某中學的外語教師倪雨經(jīng)人介紹,與同一個小區(qū)的姑娘唐芳結婚。唐芳在一家私立幼兒圍做教師,長得小巧玲瓏,溫柔賢惠,十分善解人意。小兩口日子過得平靜美滿?;楹蟮谌?,他們有了一個健康的男孩——東東。
1998年冬天,唐芳突然感到手腳無力,四肢經(jīng)常顫抖,遇上陰冷天,關節(jié)疼痛難忍。倪雨帶著妻子到北京及石家莊等地求醫(yī),得到的結論讓夫妻倆怎么也無法接受。她得的是被醫(yī)學界稱為“超級癌癥”的“進行性肌營養(yǎng)不良癥”!倪雨在一篇醫(yī)學論文上看到過這樣觸目驚心的描述:患進行性肌肉營養(yǎng)不良癥的人就像一棵漸漸枯萎的樹木,他們今天可能還在蹣跚挪步,而明天可能就要坐在輪椅上行走,到最后。四肢的力量逐漸消失,只能靠眼睛的轉動或是嘴唇的輕微翕動,向他人傳遞著自己的情感,最后直到周身器官停止工作,成為一具僵尸……這類病人有一個形象的稱謂——“漸凍人”。
倪雨怎么忍心讓心愛的妻子承受如此不幸,他發(fā)誓就是傾家蕩產(chǎn)也要爭取最后一線希望,他帶著妻子走了許多大城市,四處尋找治病良方,花光了所有積蓄,可是,幾年下來,唐芳的病情不僅沒好轉,反而加重了。
生活的無情,給這個原本幸福的小家沉重一擊,更是給倪雨的事業(yè)蒙上了一層灰暗的陰影。本來學校準備派他去國外學習一年,為了在家照顧癱瘓的妻子,他只好把機會讓給別人。倪雨白天忙工作,晚上一回來,還要給妻子擦洗、翻身,做按摩,同時還要照顧年幼的兒子……幾年來,他從來沒在夜里12點之前休息過,過度的勞累導致他早生白發(fā),才三十多歲的人,頭發(fā)白了一半。
日子到了2004年。唐芳的手腳肌肉出現(xiàn)萎縮,甚至不能下床了,腿、胸部骨骼開始變形,大小便不能自理。但是,倪雨對妻子的愛一如繼往,他賺的所有錢都給妻子買了藥。每天依然不停地按摩,針灸,企圖延緩病魔對妻子身體的侵蝕。遇到天氣好時,他就把唐芳抱上輪椅,推到公園里,讓妻子透透氣,看看外面的風景。
到了2006年下半年,唐芳的病情更重了,她連吃飯都要靠丈夫一口一口地喂,大小便更是完全依靠丈夫來料理,鄰居們看在眼里都唏噓不已:“唐芳雖然不幸,但是嫁了個大好人啊!”而此時的倪雨其實心理和生理都已經(jīng)痛苦到了極限,只有在夢中才有片刻的解脫。他變得沉默寡言,雖然從來不說一個苦字,但是唐芳看在眼中,疼在心上。
唐芳的娘家人不忍心看倪雨這樣勞累,自2006年起,幾家湊錢雇請7一個保姆,幫助他照顧唐芳。但是大家的苦心沒有感動老天,唐芳的病依然不可逆轉地惡化下去。
一天晚上,唐芳拼命翕動著已經(jīng)不聽使喚的嘴問丈夫:“為我……治病,前后……用了多少錢?”倪雨經(jīng)不住妻子反復詢問,只好回答:“花了30多萬吧,另外欠親朋十萬多元?!碧品嫉难蹨I撲簌簌流下,她心痛地望著丈夫滿頭的白發(fā):“我……對不起你,要不是……病,我們多好啊,讓我死……吧,對你和孩子……都好?!蹦哂曛溃释劳?,是妻子一直以來的心愿,得病將近十年,妻子被病魔折磨得痛苦不堪,尤其是最近一段日子,妻子的病情加重,全身幾乎失去了行動的能力,可是她的神經(jīng)末梢卻很敏感,一切正常人的感受她都有,身體和心理的痛苦,讓她生不如死!
倪雨也落淚了,他握著妻子的手說:“你別說傻話了,我怎么能忍心讓你去死?我們是夫妻,說好白頭到老的!”
“這樣下去,我……也太痛苦了,我求求你,給我買毒藥吧……你拿被子捂死我吧,我絕對不會埋怨你,我要‘安樂死,這是我最好的解脫……”
“援助自殺安樂死”秘密被發(fā)現(xiàn)
從此以后,唐芳每天都央求丈夫對自己實施“安樂死”。倪雨見妻子真的有了尋死的念頭,就更加看緊了她。能吩咐保姆,時刻都要守在唐芳的身旁。
一天夜里,大家都熟睡了,可是睡到半夜倪雨感覺有什么聲音,便立即跑到妻子的屋子里——此前,因為倪雨晚上打呼嚕。怕影響妻子的睡眠,他一直在其他屋子里睡覺,讓保姆陪著妻子。待他跑到妻子屋子里,卻見妻子撲在地上,臉已經(jīng)憋成鳥紫色。
倪雨立即叫醒保姆,拖起妻子送往醫(yī)院急救。在醫(yī)院,經(jīng)搶救脫離危險的唐芳大哭道:“為什么不讓……我走哦,我活著是……拖累你們!不要救我……”
原來,唐芳一心求死,深夜趁大家都在休息的時候,她掙扎著用盡渾身的力氣,一點一點挪到床邊滾落下床,想磕死自己、憋死自己,無奈還是被發(fā)現(xiàn)了。保姆江敏是一個三十多歲的農(nóng)婦,因為睡熟了沒有聽到聲音。后怕不已的倪雨把保姆訓斥了一頓。
后來,唐芳就開始絕食。僵持了一個星期,唐芳餓得奄奄一患。這時天氣熱了起來,唐芳也不同意擦洗、翻身,身上開始生褥瘡,她央求丈夫去買安眠藥迷自己“上路”。倪雨望著骨瘦如柴的妻子,淚流滿面地哭求道:“你要死,我不忍動手幫你;另外,我得去與你娘家人說一下,免得說是我謀殺了你!”唐芳答應了。但是倪雨遲遲不愿去買藥,想拖一天是一天。
8月30日中午,下班后的倪雨回家給妻子做飯。唐芳又催促他買安眠藥,否則就不開口吃飯。眼看拗不過,倪雨只好忐忑不安地來到一家種子站,買了一瓶農(nóng)藥“百草枯”。用黑色塑料袋包著拿回了家,給妻子看后,放在了客廳的桌子下面,并將此事用電話告訴了妻子的娘家人。
9月1日,唐芳的幾位兄弟姐妹一道過來,勸她放棄輕生的念頭,唐芳拼命說出了一段話。她說自己如何生不如死,說丈夫對自己的關愛,她告訴大家,求死完全出于自己的意愿,含淚請求大家滿足自己的愿望。
幾個親人看到這番情景,也無話可說。大家含著淚離開了。
9月2日早晨8點,唐芳流著淚對丈夫說:“親愛的,你送我上路吧。我走后,你一定要照顧好孩子!”倪雨給妻子穿上新買的衣服,然后用顫抖的雙手把農(nóng)藥倒在一個大杯子里,插上吸管,遞到了妻子的嘴邊,然后邁著沉重的腳步出去。
上午10時,唐芳身亡。三天后,倪雨和親友們隆重地安葬了妻子。
妻子死后,倪雨帶著9歲的兒子相依為命。東東因為很小就目睹了媽媽的病情和父親的艱辛,非常懂事,學習也很好,這讓倪雨省了不少心。妻子去世后,為了盡快還清為妻子治病所欠的債務,他一邊上班,一邊兼職做家教。經(jīng)過一年多的拼命。他很快還清了欠債。2007年底。他經(jīng)人介紹,與一位某事業(yè)單位的工作人員苗麗戀愛了。苗麗小他三歲,丈夫在三年前死于車禍。兩人見面后互相感覺很滿意,經(jīng)過半年多的戀愛,他們決定在2008年10月1日舉行婚禮。
飽經(jīng)滄桑的倪雨滿以為自己即將
重新找到幸福,沒想到2008年8月的一個電話打破了他平靜的生活。
打電話的人居然是以前的保姆江敏。她說有重要事情要找倪雨。兩人約好在一家小酒店見面。江敏一來就向倪雨借錢,說自己的丈夫得了絕癥,需要兩萬元手術費。
倪雨剛剛還清妻子的治療費,還要準備結婚,手頭非常緊張,但是看在保姆以前照顧自己妻子的分上,還是答應借給她五千元。沒想到江敏詭秘地冷笑道:“倪老師,誰不知道你是名師,聽說你搞家教發(fā)了財,兩萬對你來說不是什么難事吧?我要是把你害死妻子的事情捅出去,你要花多少錢才能擺脫你的牢獄之災啊?!闭f完。拿出了一張單子,正是他那時候購買農(nóng)藥“百草枯”的購貨單的復印件!
一句話,讓倪雨如遭雷擊,他猛然呆住了。兩年前,妻子“安樂死”后,他的心里一直懷著一份深深的恐懼,畢竟是自己親手結束了妻子的生命,這讓他一想起來就心痛,他也知道,國家的法律是絕對禁止“安樂死”的,一旦被訴諸法律,自己百口莫辯。
原來,倪雨“害死”妻子時,江敏就在他的家里,經(jīng)歷了事情的全部過程。江敏在唐芳死后,給倪雨洗衣服時,在他的褲兜里發(fā)現(xiàn)了那張購貨單,她當時下意識地將單子收了起來。她后來在倪雨的介紹下,又到了倪雨的一個同事家繼續(xù)做保姆,在一次電視節(jié)目中看到有一個醫(yī)生為病人實施“安樂死”被判刑的報道,突然想起了倪雨。聽說倪雨搞家教掙了不少錢,她的心一動,想起自己還藏有那張購貨單,她覺得自己發(fā)財?shù)臋C會來了。
果然,當倪雨一聽到她的話后,當即臉色大變。
“你要這么樣?”
“你一次性給我兩萬,咱們兩清?!?/p>
倪雨想了想,長嘆一聲,自己眼看就要結婚了,還是花錢消災吧。
“那好,請你說話算數(shù)。”他在半個月內(nèi),東拼西湊了兩萬元交給了江敏。
走投無路不愿繼續(xù)被敲詐勇敢自首
2008年9月24日,在倪雨結婚前,江敏又打電話約他出來。
“倪老師,恭喜你要結婚了,可別忘記我,我家里要蓋房子,想再借你八萬塊?!?/p>
“不是說好兩清了嗎?你怎么還要糾纏不清?”
“一條人命兩萬就夠了嗎?那太便宜了,別以為我沒文化就好糊弄,你再給我八萬,我再也不找你了?!?/p>
“你做夢!”倪雨氣憤不已,將電話掛斷了。怕繼續(xù)被騷擾。他將手機關了。一連兩天他不敢開機。第三天,他試探性地開了手機,見上面一連有好幾個短信息。
“十一不是你結婚的大喜日子嗎?9月30日前不給我錢,我就讓警察出現(xiàn)在你的婚禮上!”后面是一連串威嚇的語言。
倪雨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中,他一想,這下完了,這個女人是個貪婪的魔鬼,自己一生可能都要背上這個債務了。但他仍不死心。打電話過去一次次哀求江敏再減少一點。而倪雨越是哀求,江敏就越是鐵了心寸步不讓。無奈,倪雨只好同江敏商量,“賠償”分兩步走:第一步,先讓倪雨打一張八萬元的欠條;第二步,等倪雨結婚后再商定還款的時間。
這樣,倪雨總算躲過了婚禮上的一劫?;楹蟮谒奶?,倪雨就接到了江敏的電話,要和他談還款事項。倪雨只好背著新婚的妻子找到江敏。經(jīng)過一番討價還價后,兩人最后商定:倪雨每月向江敏還款五千元,直到還清為止。為此,兩人還簽訂了還款協(xié)議。規(guī)定誰也不許違約,如果有一方違約,男一方有權追究民事責任,雙方還簽字畫了押。
簽了協(xié)議后,兩人為了避免麻煩,都很信守“合約”。倪雨每月悄悄拿出五千元,在22日這一天準時交給江敏。倪雨每個月只有2500元的工資,他拼命做家教也只能掙三、四千,余下的錢還不夠維持生活。盡管妻子從不嫌他的工資低,但倪雨在妻子面前,卻時常感到自己像罪犯面對警察一樣,時時擔心自己那見不得人的“交易”暴露了。每當妻子多看他幾眼,倪雨就一臉的慚愧和不安……
苗麗發(fā)現(xiàn)丈夫自從結婚以后,整個人變得心事重重,一點沒有新婚的激情,每日還早出晚歸,也產(chǎn)生過懷疑??汕那牡馗櫫艘粋€星期,發(fā)現(xiàn)丈夫從學校一下課就直奔一處家屬樓,那是他開業(yè)余家教的地方。除了每天教學,丈夫沒有可以懷疑的地方。
由于整日煩躁不安,倪雨每晚只能依靠安眠藥才能入睡。在痛苦的煎熬與心靈的折磨中,他度日如年,心里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盡快還清這筆“債務”。倪雨也曾想過要逃離這座城市,但妻兒和父母離不開他;他甚至想過用毒藥把江敏殺死,然后自殺。但一想到自己上有老下有小,他又忍住了,他心里明白,這樣做的結果,傷害最深的還是自己的親人。
倪雨每天這樣拼命,身體很快就垮了,11月初,他住進了醫(yī)院。躺在病床上,他欲哭無淚。他想到的不是自己一家人的生活怎么過,而是江敏的那筆“債”該怎么還啊。無奈,倪雨打電話給江敏說:“你就高抬貴手放過我吧,我身體垮了了,實在沒有能力還錢了……”可是江敏冷冷地告訴他:“錢是一分都不能少,如果違約,就在法庭上見!”這個月,倪雨沒有給江敏錢。
2008年12月2日,剛從外面回到家的倪雨收到了一封律師函,上面寫道:“我已代理江敏訴你欠款一案,請你來我處對有關情況作一說明?!蹦哂昕赐曷蓭熀瘒槈牧?,在一陣天旋地轉之后,他知道事到如今,再也隱瞞不住了,只好忐忑不安地將事情告訴了妻子苗麗。
苗麗怎么也沒有想到,丈夫竟然背著自己背負了這樣一筆巨額的“情債”。為了不讓自己知道,丈夫在心靈上要承受多大的壓力!想到這里,她的淚水潸然而下。然而,她是一個通情達理的女人,沒有過多地責怪自己的丈夫,學過法律的她肯定地說,江敏的行為已經(jīng)構成了敲詐勒索罪,協(xié)議是無效的,不受法律保護。丈夫只是援助自己痛苦的前妻實施“安樂死”,根據(jù)目前的法規(guī)是不會被判決死刑的。
最后,在妻子的支持下,倪雨決定到區(qū)刑警大隊報案。
公安機關在掌握了大量證據(jù)的情況下,認定江敏涉嫌敲詐勒索,遂對其刑事拘留。民警經(jīng)過偵查,排除倪雨因嫌棄妻子而實施謀殺的可能。但其行為卻已涉嫌間接故意殺人,12月13日,倪雨被依法批捕。
12月20日上午,此案在市人民法院一審公開審理。一開庭,上百位居民就上書法院為被告人求情,那份摁滿紅色手印的請求書寫著:“……該居民一直誠實厚道、模范持家,其妻唐芳患病多年,倪雨都悉心照顧,并帶她四處求醫(yī),以致債臺高筑,倪雨都無半句怨言……”
倪雨助妻“安樂死”的行為,不僅引發(fā)了人們的熱議,而且引起了人們對人倫道德與法理的思索。湖北鳴伸律師事務所饒正露律師認為,目前,國外有幾個國家將“安樂死”合法化,而我國法律日前并不認可。關于“安樂死”立法的爭論持續(xù)了好多年,許多人擔心“安樂死”一旦合法化,將很可能被一些人利用,至于現(xiàn)實中“安樂死”的案件,仍按照故意殺人罪定性。他說,雖然這是一起間接故意殺人案,但行為人是受被害人的請求而為,因此在量刑上應從輕處罰。
12月26日上午,市人民法院就此案進行宣判:生命權是公民的一項最重要的權利,任何人未經(jīng)法律許可,均不得非法剝奪他人的生命。倪雨明知自己幫助唐芳喝農(nóng)藥的行為會導致其死亡的后果發(fā)生。因此,是有預謀地剝奪其生命權利的行為。鑒于倪雨長期照顧、料理唐芳的飲食起居,拼命掙錢為她治病,盡到了夫妻之間的撫養(yǎng)義務。倪雨的行為雖然觸犯了刑律,但其行為的社會危害性較小,并取得了唐芳親屬的諒解,可酌情從輕處罰。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232條、第72條及第73條規(guī)定,判決倪雨犯故意殺人罪,判處有期徒刑3年,緩刑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