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靖安
出租車終于停下了。
這是城郊的一條土路,很窄,直直的,長長的,像一條蛇。土路上,連一只鳥也沒有,更別說人了。當然沒人,如果有的話,大華也不會叫司機停車了。土路兩邊,是一大片在陽光下綠得有些刺眼的稻田,望不到頭。車和人,都被站在田里的稻子,完完全全淹沒了。剛才,司機一再問他還有多遠,在哪兒下車,他支支吾吾的,說不上來,心里很急,只是一味地搪塞?,F(xiàn)在,理想的地方出現(xiàn)了,他便有些高興。
大華朝后座的小剛使了個眼色,小剛就下車了。大華慢吞吞地掏錢,小剛繞到司機的窗邊,突然拉開車門,將司機一把拖了下來。接著,一把尖刀,已經(jīng)抵上了司機的脖子。
把錢拿出來!小剛低吼著。
在車上,你們,都拿去吧。這樣的場面,也許是見得多了,所以司機并不慌張。
大華把整個車子搜了一遍,只找到了一部舊手機和七十八塊錢。
就這點?大華心里一急,就哭了。大華哭,沒有聲音,只是那些淚水,像六月的雨,掉得賊歡。大華用衣袖擦了一把淚,來到司機面前,吼道,還有呢?
沒有了。司機說。
大華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步欺上去,在司機的上衣和褲子里掏了一陣,啥也沒掏著,反倒像把自己的魂給掏沒了一般,呆呆地站了一會兒,紅著眼說,我不管,你得拿錢來,不然,別怪我不客氣了。
真的沒有了,你殺了我也沒用。告訴你們,這日子,我早就不想過了。司機邊說,邊把脖子主動往刀口上擦,擦出了一道血印。
你沒錢,鬼相信!小剛明顯底氣不足,他反而被司機不要命的架勢嚇著了,手也不由自主地往后縮。
司機當然有錢,在大華和小剛眼里,還相當?shù)挠绣X。司機曾經(jīng)是個包工頭,姓李,大家都叫他李老板。幾年前,大華和小剛還在他的工地上干活。不曾想,工程完工了,結(jié)算工資那天,這個李老板卻人間蒸發(fā)了。一百多號工人,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后來,有人逮住他,報了警,他就被抓進去了,但一查他的賬戶,沒錢;查他的財產(chǎn),也沒有。原來的車呀,房呀,到哪兒去了,誰也不知道。結(jié)果,他在里面吃牢餓,外面的賬就只能欠著了。
前幾天,大華和小剛聽說,當年的李老板出來了,開上了出租車。于是,他們就血氣方剛地找來了。每個人五千多呀,不是個小數(shù)目,自己的血汗錢,憑啥不去收?再說,孩子要上學(xué),老人要看病,都等著急用呢??墒?,一進城,滿街的出租車一個模樣,他們又不知道車牌號碼,就只能站在最繁華的地段,守株待兔了。十多天過去了,他們天天如此。困了,就在路邊瞇一會兒;餓了,就隨便吃點自帶的干糧。眼看,干糧要完了,人也熬變形了,好在今天上午讓他們逮著了,可讓他們沒想到的是,想了那么久才想出這樣一個辦法,冒著風(fēng)險一路實施下來,竟然只拿到了七十八塊錢和一部值不了幾個錢的手機。
大華把牙齒咬得嘎嘣嘎嘣響,眼里的火苗也跟著騰地躥了起來。他一把擒住了李老板的后領(lǐng),從小剛的手里接過尖刀,惡狠狠地說,你以為我不敢殺你,是嗎?我今天偏不信邪。
李老板一看情形不對,先前的鎮(zhèn)靜沒了,身子不由自主地一矮,嗚嗚咽咽地開始求饒了。這一來,大華和小剛對望著,不知咋辦了。
過了一陣,大華無可奈何地搖搖頭,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起來吧。
李老板磨磨蹭蹭站起來,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我可以走了?
走吧!大華擺了擺手,說。
李老板剛轉(zhuǎn)過身,大華又斷喝了一聲,回來!
李老板身子一抖,可憐兮兮地說,兄弟,我真的沒錢了。
脫衣服!大華揮舞著尖刀吼。
李老板不敢違抗,只得慢慢地一件一件地脫,脫一件,就遞給小剛。他先脫的是上衣,上衣脫完了,接著脫長褲。最后,脫得只剩一條褲衩了。他看著大華,不肯再脫了。
脫!大華又吼。
李老板知道,不脫不行了。他猶豫著轉(zhuǎn)過身,把僅有的一條褲衩也脫了下來。陽光下,李老板白白的身子,像一面高高的鏡子,晃得人睜不開眼睛。
走吧,看著你,惡心死了。大華說。
李老板鉆進出租車,連車也不倒,突地一聲,一溜煙直接向前跑了。也許,這條路他跑過,知道前面能夠回城。
車上,李老板的臉上,又浮現(xiàn)出了得意之色。他雖然不認識大華和小剛,但他敢肯定,他們是來找他要工資的。他不止一次被曾經(jīng)的工人們扒光過衣服,這已經(jīng)是第四次了。每被扒光一次,李老板就知道,他又賺了,還賺得不少。大華和小剛兩個人,至少有上萬吧。保住了早就轉(zhuǎn)移的財產(chǎn),李老板忘了自己赤祼的身子,竟然像往常一樣,興奮地哼起了歌兒。
下午,李老板又買了一身不值錢的行頭和一部二手手機,恭候著像大華和小剛一樣的工人來找他了。
大華和小剛呢?他們正坐在回家的車上。七十八塊錢,剛好夠他們的車費。小剛的腿上,是幾件凌亂的衣服。衣服上,是那部舊手機。兩個人的目光,散亂地落在那些衣服上和手機上,蔫蔫的,沒一點兒精神。
(責(zé)編:小薇ypeilei@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