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　馬

一

我用一支鷹翎給遠方寫信

草已枯雪已盡

戴著鷹的王冠

春天已經(jīng)騎馬上路

而你，能夠一眼認出

大路上的春天

是你小路上的愛人嗎

二

扯開你絲綢的襯衫

曾為我包扎靈魂的傷口

驛站的小女兒

我裹著野花遠行

我的身軀？你的身軀？

水和巖石，叫做火焰

三

叫聲最亮的蟋蟀

秋天的玉

鑲在我的帽子上

四

蜂巢

這春天的鞍囊里裝著

虎皮書、劍以及一點點賄賂死亡的甜食

策馬仗劍

死亡啊，請讓我從你眼皮下經(jīng)過

我要完成他人的囑托

把蟄痛的情書送抵你下面一站

五

翻檢舊信

我尋找一個省略號

我是不開花的肉體

得到花的澆灌

六

月光

像一條禁律或是

一枝印度郁金香

躺在私人日記上

風，不許亂翻

七

太陽下的螞蟻

是黑暗的碎屑

它們聚集著

仿佛有一雙看不見的手

正在努力修復一封

被扯碎的家信

八

路上坑多 天上星多

夜晚飛翔的鷹的靈魂

在尋找新的寓所，并且

通過風的手

把黑暗的花

安插進我疼痛的

骨頭縫里

今夜呵，我是生和死的旅館

像世界一樣，遼闊無垠

銅 鏡

綠銹封門。門外

打掃落葉的老人呢

鳥雀們爭著什么吵著什么

無須鳥雀爭吵

一朵寡居多年的花

要把自己搬出門去

曬曬太陽

秦 磚

秋風試新衣

新三年舊三年

這舊三年一舊再舊就是兩千多年

時間身上的一塊塊補丁

為何補在我們的骨骼之上

客居秦州

酒癮犯了

老杜說：

大花小花好典當

春呵

我要你的衣我要酒——喝

渭水河畔第1997座酒店

我偶來獨酌

老杜和我

像兩只碰不到一起的酒杯

無緣有緣

——他也可能就是捏著三個小錢

剛從窗外一晃而過的

那一朵

孤云

雪落青海

雪落青海

羊毛堆里睡著她

而我是以銅為命的僧人

我怎能鉆出牛角

再回到今夜的羊角里去

點燃一朵藏紅花的

紅

水路旱路都被大雪封鎖

尋找有十萬片葉子的旃檀樹

繼續(xù)走吧

我把雪 留在雪上

我把白花花的銀子留給你們

重上景陽岡

踏著英雄的足跡 走上景陽岡

重溫那打虎的舊夢

舊夢新衣裳

我每一滴熱了的熱血

都想跳上一塊青石高聲宣布：

扯虎皮做大旗

大王輪流做

今年到我家

今年何年

難道景陽岡上的虎全都下山

加入世界珍稀動物保護協(xié)會了嗎

風啊

景陽岡最高的一朵

花上——一只穿虎皮的蜜蜂

翅膀振動，讓我恨不得扒了自個兒的皮

圓了它的夢

雪夜飲酒，向酒保尋問通往梁山泊之路

船行旱路 馬走水路

醉鄉(xiāng)的路就在眼前

再問 問雪吧

——說吧，雪從窗外呼嘯而來

像是盡職盡責的抹布

抹掉過去未來以及現(xiàn)在

戲贈花和尚

倒拔垂楊柳

青青燒柴一只鍋

小米熟了供佛木魚香了敬花

花和尚

一月救翠蓮九月護桃花

七月撕狗肉五月蘸大蒜

讀《水滸》里的一場風雪

吞風咽雪 大魚大肉

——我是第一百零九個趕去救火的

人，一旦吃飽了

腳步自然放慢

慢，風雪漸緊漸慢

那火從北宋蔓延到

一九九七年……我的兒子也已長大

我，還沒有成為一個英雄

從《水滸》外眺望十字坡，

想起菜園子母夜叉夫婦

大樹十字坡，樹上有巢

一對等待行貨的鳥兒正躲在大樹背后

張望

望藍眼望黑天望白了月亮和頭發(fā)

種菜為生者吃肉如麻

夫妻本是同林鳥，饑寒難耐時一對變兩只

一只躲在十字坡，一只

混跡在現(xiàn)代謀生

原載《詩刊》1998年3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