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吉元

在上世紀60年代，河南林縣可是一個出了名的地方，林縣人民戰(zhàn)天斗地修建起來的紅旗渠則為人們耳熟能詳。紅旗渠建成后，國務院總理周恩來說它是“人工天河”，是中國農(nóng)民的驕傲，稱它為當時中國兩個奇跡之一。周總理這里說的兩大奇跡，一是指南京長江大橋，另一個就是林縣的紅旗渠。“紅旗渠”全面竣工已有40年了，它至今仍深深印在從那段歷史走過來的人們的記憶里。

林縣人民在改造山河、興修水利方面，走過了一個從“愛民渠”到“英雄渠”再到“紅旗渠”的艱難歷程，譜寫出了氣勢磅礴、蔚為壯觀的“三部曲”。

第一部曲：愛民渠

翻開林縣以前那一頁頁沉重的歷史，人們不由得感慨萬千。嚴重缺水的狀況給林縣人民祖祖輩輩的生產(chǎn)生活帶來無窮災難和極大的不便。特別是一到干旱年頭，到井里挑水的人一字排開，成了一條長龍。據(jù)檔案資料記載，“紅旗渠”修建之前，林縣550個行政村中就有307個村人畜飲用水發(fā)生困難。難到什么程度呢？他們做了一個統(tǒng)計，其中到5公里以內(nèi)的地方取水的有181個村，5到10公里之間取水的有124個村，10到20公里之間取水的有2個村。吃水問題給他們帶來多大的影響呢？林縣算了一筆賬：全縣每年因擔水誤工達480萬人，占農(nóng)業(yè)總投工30％多。換句話說，每年要把近4個月的時間花在那遠而又遠的取水道上。

因為取水，林縣常常發(fā)生打架斗毆傷人亡命事故。因為缺水，不少人家?guī)缀醪幌匆路幌词帜?；即使用水，也是男人洗了女人洗，大人洗了小孩洗；用過的水也舍不得倒掉，留作他用。因為無水，一代又一代的林縣人不得不流離失所，遠走他鄉(xiāng)。古有洛陽紙貴之說，當年講林縣的水貴如油，重似金，一點也不為過。

1942年和1943年，由于日軍進行瘋狂掃蕩，加之連續(xù)兩年大旱，又逢蝗蟲災害，全縣1600多人餓死，1萬多人被迫外出逃荒，真是慘不忍睹。

此情此景，令當時駐扎在該縣合澗河西村的八路軍太行軍區(qū)第七軍分區(qū)司令員皮定鈞痛心不已。這位馳騁沙場的將軍沒有忘記共產(chǎn)黨人和八路軍部隊為人民服務的宗旨，經(jīng)過細心勘察，他利用戰(zhàn)斗的間隙親自帶領部隊和群眾修渠引水，從河西村到二道河村共修筑了一條兩公里長的引水渠。可別小看這戰(zhàn)亂里修成的短短兩公里長的水渠，它較好地解決了駐地群眾和部隊的飲水、用水問題，為當?shù)厝罕娮隽艘患蠛檬隆Ｗ隽税倌觑嬎畨舻睦习傩崭吲d極了，稱八路軍為親人，說皮定鈞是“送水神”，并親切地將這條水渠叫作“愛民渠”。皮定鈞司令員帶領部隊為當?shù)乩习傩兆龅倪@件善事得到了八路軍太行軍區(qū)及八路軍總部的表揚和肯定，在太行山區(qū)被傳為佳話。

第二部曲：英雄渠

建國后，黨和政府把修渠引水問題擺上了重要的議事日程。

1954年，年僅26歲的楊貴擔任林縣縣委第一書記。這位年輕的父母官深知水對這個山區(qū)縣的重要性，剛上任，他就同縣委和縣人委（即當時的縣人民政府——筆者注）的領導同志一道走遍了林縣的村村寨寨、溝溝坎坎，做了許多調(diào)查研究工作，掌握了大量的第一手資料，并在此基礎上專門商討如何解決全縣的吃、用水問題。統(tǒng)一認識后，他們立即發(fā)動和組織全縣人民治山治水，僅幾年時間就使林縣的面貌發(fā)生了不小的變化：第一次由缺糧縣變成了余糧縣，第一次扯上了電話線，第一次使山區(qū)人民用上了電。但是嚴重缺水的狀況在林縣沒有得以改觀，稍有天旱，一些地方的缺水問題就會顯現(xiàn)出來?？陀^現(xiàn)實讓縣委和縣人委一班人意識到，只有在原有基礎上興建大型水利工程，才能從根本上解決全縣嚴重缺水這一瓶頸，于是在1957年12月林縣第二屆黨代表大會第二次會議上作出了修建“英雄渠”的決定。

這個得民心、合民意、為民造福的工程，得到了林縣人民的積極響應與支持。按照工程指揮部的計劃和安排，城關、合澗、原康、小屯、小店、采桑、秦家坡、南峪8個鄉(xiāng)需出6000名民工，時值嚴冬，天寒地凍，可不到三天，8000多勞力就自帶工具高高興興地上了工地。

修筑過程中，施工人員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難，有時甚至要冒生命危險，具有剛毅性格的林縣人民全然不顧，把這些困難通通踩在腳下。在英雄渠10余公里的主干道上，紅砂嶄、紫砂嶄、青石嶄如同三只兇猛的攔路虎擋在面前，許多地方要懸空施工，十分危險。前進，沒有道路；后退，又是絕壁。他們不氣餒，不后退，拿出了偏向虎山行的氣概，齊心協(xié)力，苦干加巧干，硬是攻下了一個又一個難關。

到1958年春，一條鉆山洞、穿高峰、上陡坡、蜿蜒在莽莽太行崇山峻嶺的“英雄渠”修成了，主渠全長330公里，另外還修了5條支渠，較好地解決了渠道沿線8萬山區(qū)人民的生活和生產(chǎn)用水問題。

在國務院河南新鄉(xiāng)水利工作會議精神鼓舞下，后來又接連修筑了石門、弓上、南谷洞、要子街四座中型水庫，各社隊還因地制宜、量力而行，修了一些小型塘壩。一年內(nèi)，水利建設在林縣取得了很大成績。1958年12月，國務院總理周恩來親自簽署獎狀，授予了林縣人民委員會。同年，毛澤東主席來鄭州主持召開中央工作會議時，在新鄉(xiāng)火車站親切接見了楊貴等幾個縣委書記。毛澤東語重心長地對他們說，水利是農(nóng)業(yè)的命脈，要把農(nóng)業(yè)搞上去，必須大辦水利。言談間，毛澤東把這句話重復了好幾遍，楊貴聽得真真切切，心里熱呼呼的，他暗暗地下了決心，一定要團結(jié)和依靠縣委與縣人委一班人，帶領全縣人民鼓足干勁，排除萬難，修好水利，造福人民，不辜負毛主席和黨中央的殷切期望。

第三部曲：紅旗渠

天有不測風云。1959年，林縣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大旱，冬天無雪，春上無雨，致使河流干涸，水渠無水可引，水庫無水可蓄，不少村莊的群眾不得不遠道取水，林縣一下子又回到了滴水貴如油的年代?？吹竭@種狀況，身為縣委第一書記的楊貴心急如焚。

縣委和縣人委的領導們清醒地認識到，單靠在本縣境內(nèi)解決水源問題極其有限，必須把眼光放到周邊縣域甚至外省。楊貴親自帶領調(diào)查組去太行山考察，當他來到山西平順縣石城鎮(zhèn)時，當?shù)馗刹亢退藛T給他介紹，濁漳河流經(jīng)此地時常年有25立方米每秒的流量，一到汛期，流量更在1000立方米每秒以上。這個情況令他興奮不已，再來到高高的太行山頂，聽著峽谷中回響巨大的水流聲，望著那滾滾東去的漳河水，他高興得不得了。掌握了濁漳河第一手資料的楊貴心里豁然開朗，一幅宏偉的藍圖在他腦海里勾勒，一個大膽的設想形成了，后來他感慨地對縣委、縣人委其他同志說：“我這次出行開了眼界，長了見識，真是不虛此行！

1959年10月10日，楊貴主持召開縣委擴大會議，向與會者談了自己考察后形成的“引漳入林”的想法，得到了大家的贊同和認可，于是會議對興修“引漳入林”工程進行專門研究和深入討論。楊貴指著有關部門繪制的引漳入林示意圖，動情地說：“要徹底解決林縣干旱缺水的問題，我們有三條路，一是把天上的水蓄起來，二是把地下的水挖出來，三是把外面的水引進來。這三條，前兩條我們做了，已顯示出了一定的成效?，F(xiàn)在擺在我們面前的還有第三條路——從外引水，換句話說就是引漳入林。”在林縣這次具有重要歷史意義的會議上，20世紀60年代中國水利史上的偉大藍圖——“引漳入林”工程誕生了！

為了掌握更多更豐富的資料，有更大的把握，會后又責成有關部門沿濁漳河進行測量和數(shù)據(jù)分析。11月6日，林縣縣委、縣人委正式向新鄉(xiāng)地委和專門公署、河南省委和省人委報送《關于“引漳入林”工程施工的請示》。

1960年1月24日，楊貴又向河南省委書記處書記史向生寫信，請他出面與山西省協(xié)調(diào)。1月27日，中共河南省委、省人委向山西省委、省人委發(fā)出公函。史向生還以個人名義向山西省委第一書記陶魯笳、書記處書記王謙寫信，請求山西省黨、政領導給予支持。2月1日，山西省委第一書記陶魯笳親自召集書記處書記王謙、副省長劉開基及有關方面領導開會。他們向林縣人民、河南人民伸出援助之手，同意林縣縣委和縣人委的請求，并向中共晉東南地委、平順縣委發(fā)出指示，要求協(xié)助林縣選好引漳入林工程的引水地點。與此同時，王謙、劉開基在給史向生的復信中，同意林縣引漳入林工程從平順縣侯壁斷下引水，建議按此設計進行。

有了本省省委和省人委領導表示同意的明確態(tài)度，并得到山西省委和省人委強有力的支持，楊貴等一班人心里踏實了，接下來就是組織人員，集中財力與物力趕緊開工。

1960年2月10日，林縣“引漳入林”總指揮部召開全縣廣播誓師大會?！耙娜肓帧眲訂T令通過有線廣播傳遍林縣的每個大隊和生產(chǎn)隊，無論男女老幼，人們奔走相告，整個林縣沸騰了。2月11日，正是農(nóng)歷正月十五元宵節(jié)，民工們浩浩蕩蕩地從全縣15個公社同時出發(fā)，他們扛著工具，挑著行李，推著小推車，趕著馬車，向晉、冀、豫三省交界的濁漳河匯集。盡管早春的豫北大地寒風凜冽，天寒地凍，人們的臉上卻洋溢著開創(chuàng)幸福的喜悅。

工程開工不久，楊貴向縣委、縣人委提出建議，把“引漳入林”這一大型水利工程叫做“紅旗渠”工程。楊貴說：“為什么叫紅旗渠？我們就是要高舉紅旗，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跨過高山，修好水渠，讓紅旗在林縣高高飄揚，永遠飄揚?！贝蠹乙恢沦澩瑮钯F的建議，于是“紅旗渠”這個名字在上世紀60年代的中國大地上就叫響了，后來還走向世界，名揚四海。

自己動手、自力更生的作風在紅旗渠修建過程中得到了充分體現(xiàn)。當時正是國家經(jīng)濟最困難的時期，財力、物力都相當緊張，然而林縣人民依靠團結(jié)協(xié)作，群策群力，終將困難一一解決。他們是這樣做的：上工地民工自帶镢頭、鐵锨、抬筐；吃飯是民工自帶口糧，蔬菜由生產(chǎn)隊統(tǒng)一送到工地；工具修理由公社負責；縣里負責買炸藥、鋼釬、水泥等大件物料。當資金需求數(shù)額越來越大時，縣里就組織社隊工程隊到全國一些城市承攬工程，所得收入作為建渠資金。遇到物資匱乏，就四處求援，或自己想辦法：鋼釬不夠，就請老紅軍和轉(zhuǎn)業(yè)干部找部隊求援，低價購買一部分部隊修坑道剩下的鋼釬、炮錘，運回工地進行加工；將國家分配給農(nóng)業(yè)用的化肥硝酸銨作原料，加上鋸末，自造炸藥。據(jù)統(tǒng)計，整個總渠、三條干渠及支渠配套工程共投工3740.17萬個，投資6865.64萬元，其中自籌資金占85.06％?？梢哉f，林縣人民在修渠過程中是不計報酬，忘我勞動的。

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在整個工地上貫穿始終。渠首大壩截流時，任村公社的青年男女奮不顧身，跳入冰冷的河中，結(jié)成人墻，抗拒激流。強攻紅石嶄時，東崗公社組織70余名壯勞力，腰系繩索，凌空打釬放炮，在懸崖絕壁上“雕”出渠基。鸻鵡崖是紅旗渠要通過的又一天險，放炮以后石塊墜落，到處飛濺，6月12日一天就當場砸死9名民工。據(jù)統(tǒng)計，有81人為修建“紅旗渠”獻出了寶貴的生命。那年代，人的精氣神可足了，只要上級一聲令下，立馬就沖上去，沒有絲毫的猶豫。

施工人員的聰明才智在修筑紅旗渠過程中也發(fā)揮到了極致。修建桃園渡橋時，拱胎和路架需要大量木料，在當時物資困難的情況下，技術人員發(fā)明了“簡易拱架法”，節(jié)省了木料，建成了一個槽下走洪水、槽中過渠水、槽上能行車的渡槽。紅旗渠總干渠和露水河西支濁河在白家莊發(fā)生了交叉矛盾，渠水、洪水誰給誰讓路？指揮部的同志和工程技術人員召開諸葛亮會議，終于設計了空心壩，壩中過渠水，壩上流洪水，渠水不犯河水。

紅旗渠工地是一個大戰(zhàn)場，也是一個大學校。建渠10年，培養(yǎng)造就了領導骨干、工程師、技術員、鐵木石各類工匠以及燒石灰、造炸藥、制水泥和除險放炮能手等7000余人。

1965年4月5日，總干渠勝利通水；1966年4月，3條干渠同時竣工；1969年7月，紅旗渠配套工程全面完工。十載寒暑，十年苦戰(zhàn)，逢山鉆洞，遇溝架橋，削平山頭1250個，架設渡槽152座，鑿通隧道211條，挖砌土石1515萬立方米，興建了48座水庫，364座塘堰，與水渠配套的各類設施12408座，終于使一條長1500公里的大渠天河巨龍般地展現(xiàn)在世人面前。隨著以“紅旗渠”為主體的灌溉體系的形成，林縣從此告別了缺水的日子。

紅旗渠給林縣人民造了福。紅旗渠的水使林縣的農(nóng)村受益，農(nóng)業(yè)灌溉得到了保證，灌區(qū)有效灌溉面積增加到54萬畝，糧食有了好收成。過去全縣要吃1000多萬公斤統(tǒng)銷糧，紅旗渠建好后漸漸發(fā)展成每年還向國家交商品糧2000多萬公斤。紅旗渠的水讓植樹造林的成活率大大提高，全縣造林10多萬畝，年產(chǎn)各類鮮果2000多萬公斤。紅旗渠的水為養(yǎng)魚提供了條件，過去吃魚要去很遠的地方調(diào)撥，現(xiàn)在借紅旗渠的水能養(yǎng)魚了。紅旗渠的水還用來發(fā)電，林縣利用渠水的自然落差建起了40座小型水電站，裝機總?cè)萘?800千瓦，照亮了農(nóng)村的千家萬戶。

紅旗渠的成功震驚了中國，也震驚了世界，在國內(nèi)外都有著很高的知名度。毛澤東和周恩來曾多次介紹外國元首與政府首腦去林縣參觀紅旗渠。1970年，中共中央批準林縣為對外開放縣。在現(xiàn)代中國開放史上，林縣堪稱對外開放的領頭羊。當然這不同于1978年的改革開放，其內(nèi)涵與外延更不可能與今天相比，然而這項工程的世界影響力卻是不容低估的。聯(lián)合國前工委主席迪曼在參觀后感慨地說：“參觀了紅旗渠，有必要更改歷史的說法，世界上有七大奇跡不對，紅旗渠應列為第八。它不僅是技術上的成功和突破，而且是政治上意志上的勝利?！?/p>

“紅旗渠”以其獨有的慷慨贈予和奔騰激情在林縣揮灑出一片燦爛的天地，宛若一座綿延起伏的“水長城”，永遠鐫刻在中原大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