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莎莎

我是一片來自晴隆的茶青，媽媽是一棵樹齡有200年以上的古茶樹。我出生在云霧繚繞、峰巒疊嶂的山區(qū)。在茶農(nóng)的精心照顧下，沒有受到一場冰凌和凍雨的侵襲，也幸運躲過了山野間頑皮山雀的叼啄。在第四個清明節(jié)到來前，我被采茶姐姐帶回家。

2000年3月20日夜，貴陽栢頓酒店。來自浙江的茶商王先生搖著手中的玻璃杯，翠綠色的嫩芽輕輕搖曳。他將鼻子湊近杯口，聞了聞，頓感一股清香沁入肺腑?！安枞~色澤翠綠、湯色嫩綠、聞起來清香悅鼻，貴州真是產(chǎn)好茶得天獨厚的地方啊?！蓖高^玻璃杯，我聽見王先生向電話那端的朋友脫口贊嘆道。以低緯度、高海拔、寡日照的自然環(huán)境造就了貴州茶葉卓爾不群的品質(zhì)，亞熱帶氣候又使貴州茶園的開園時間早于江蘇、浙江地區(qū)數(shù)時日。利用這種時間差，自上世紀90年代以來，每年都有大批來自安徽、浙江、福建的茶商入黔收茶?！拔夜烙嫿衲晖馐淼牟枭逃猩锨?。我這次以每斤50至100元不等的價格收購了近1萬斤茶青?！蓖跸壬^續(xù)和朋友說道。王先生就是入黔收茶的外省茶商之一，他在浙江杭州擁有一個年銷售額達2000萬元的茶企。他來貴州收茶的歷史可以追溯到上世紀90年代中期，每到清明節(jié)前都會到貴州晴隆、湄潭、普安、銅仁等地收購我們。

趁著王先生和他的朋友寒暄時，我好奇地透過玻璃，看著窗外五光十色的繁華夜景，回憶起自己成長的歷程。

四年成長，一朝被采

“我們是老朋友了，近幾年一直都來你家收茶。”3月初，王先生從杭州飛抵貴陽，又經(jīng)過幾個小時的汽車顛簸，來到晴隆縣沙子鎮(zhèn)一戶姓陳的茶農(nóng)家里。

晴隆產(chǎn)茶早負盛名且歷史悠久。1980年，在晴隆發(fā)現(xiàn)的茶籽化石是世界上迄今為止唯一發(fā)現(xiàn)的茶籽化石，距今已有100萬年的歷史。明代萬歷年間，總兵鄧子龍在晴隆題寫“為民忙，為利忙，忙里偷閑且喝一杯茶去”的佳句，留下久遠的茶事佳話。

陳伯伯記得小時候房前屋后，田間地角都有母親栽種的茶樹。每到清明節(jié)前后，母親將茶葉嫩芽采摘下來，放入鍋中烘炒，炒好后放到竹條編織的簸箕中用手揉搓，然后晾干，用袋子裝起來備用。這種純手工制作的茶被稱為“土茶”。由于這些茶葉土生土長未經(jīng)任何改良，難用熱水沖泡，每戶人家都準備了一個專門煨茶的茶罐，因此這種茶又稱“罐罐茶”。于是田間地頭經(jīng)?？梢?，幾塊扁圓形石頭圍成的火坑上架著一壺罐罐茶，這也是當?shù)乩习傩兆顑€樸的喝茶方式。

清明節(jié)前是陳伯伯一家最忙碌的采茶時節(jié)。每天清晨5點，陳伯伯就領(lǐng)著妻兒，披著晨霧，踏著朝霞走向山區(qū)的茶園。在乍暖還寒的雨霧中，陳伯伯一家指尖飛快地在茶樹上起起落落?！澳阏康姆椒ú粚Γ荒苡弥讣灼??！标惒叢刹瑁€不忘提醒身邊的女兒，“你得用手指握住芽兒橫向用力把它折斷?！?/p>

忙了一個早晨，直到晌午，陳伯伯一家才在茶園旁的小路上辟塊平整的地方，升火將準備好的午飯拿出來熱熱吃。“明前茶值錢，得盡量多采些。”陳伯伯邊埋頭吃飯邊叮囑女兒。

華麗包裝，名實難符

王先生從陳伯伯身上卸下的竹筐中順手抓了少許茶青。陳伯伯望著我們憨厚地笑著，“自家的茶，自己心中有數(shù)，質(zhì)量絕對上乘。”王先生用拇指翻了翻掌中的茶青，顯然也很滿意。一揮手，指揮身后的年輕小伙子將我們?nèi)垦b進貨車車廂?！袄酱鍠|頭我租賃下的那家茶葉加工廠?！睘榱耸刮覀冞_到王先生要求的標準，王先生既帶來了茶師傅，又拉來了諸多制茶機器，殺青、炒制、烘烤、揉捻、脫水等各種設(shè)備一應(yīng)俱全。

經(jīng)過一系列工藝處理，當我們達到脆而不碎、青而不腥、細而不斷的要求時，我們又被運往貴陽，在這里我們經(jīng)物流被發(fā)往杭州，王先生茶企所在地。

在王先生的茶企中又有一些陌生的伙伴加入我和我的兄弟姐妹中間。

“你叫什么名字?”望著新加入的，與我長相相似的伙伴，我好奇地詢問。“我是湄潭翠芽?！薄拔襾碜再F州普安。”“我是西湖龍井，來自浙江杭州?！被锇閭兗娂娊腥麻_來。

其實單論茶葉的內(nèi)在品質(zhì)，即主要看氨基酸含量和水沁出物含量兩項指標。我和貴州的兄弟姐妹要遠遠超過來自江浙的伙伴。經(jīng)檢測，貴州茶氨基酸含量為3％～5％，而江浙茶高者僅3％；貴州茶水沁出物含量一般在45％以上，而江浙茶僅為30％左右。但是王先生說，茶葉不是普通消費品，茶葉消費還附加著一種文化消費，地域文化處于弱勢的貴州，也導致茶文化、茶品牌的弱勢。

經(jīng)過生產(chǎn)線上的流水作業(yè)，我們穿上了華麗的衣服，“西湖龍井”四個耀眼的金光大字被貼在我們身上。

我如包裝后的“超女”閃亮登場，但內(nèi)心卻沒有絲毫榮耀。

返黔銷售，今非昔比

當我們再次亮相時，已是經(jīng)過2天的顛簸，來到了全國最大的綠茶集散地，擁有“買全國茶，賣全國茶”之稱的安徽峨橋茶葉批發(fā)市場。還未進入峨橋鎮(zhèn)，我就看到道路兩旁豎起的茶葉燈箱廣告以及在路上行駛的掛著全國各地牌照的貨車。

“1萬斤上等龍井，價錢公道，就全由你銷售了?！痹诙霕虿枞~批發(fā)市場，王先生與一位操安徽口音的商戶交談。“王先生是我們的老主顧了，價錢好說。”經(jīng)過一番討價還價，王先生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當我再次被裝上車時，我看到的是一輛掛著“貴A”，牌照的貨車。

“剛上市的西湖龍井，您聞聞，是不是香味馥郁，嘗一口，是不是鮮爽醇厚?”當我再次重見天日時，是在一家茶葉專賣店中，我聽到店員這樣向前來購買的顧客推薦。

透過店面玻璃窗外“西湖龍井，新茶上市”的招貼，我看見了貴陽市標志性建筑甲秀樓。經(jīng)過10多天的輾轉(zhuǎn)，我又回到了養(yǎng)育我的這片土地。

“湯色看起來確實不錯，我買半斤?！闭斘姨兆碓诨丶业南矏傊?，一個滿口貴州話的男子以每公斤2000元的價格將我購買走了，這個價格是王先生在晴隆收購我時的10倍。

購茶男子將我放進轎車的后備箱，望著漸行漸遠的甲秀樓，以這樣的身份回鄉(xiāng)，感覺還真不好受，心中涌起陣陣悲涼，什么時候我才能以自己的真面目被世人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