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暮鷗
蘇諾看到那張相片的時候,是在四個月后的初夏。相片里的男孩子坐在午后浸滿日光的窗臺上,眼瞼微闔,長睫落下淡色的陰影,年輕的面容在暖色光芒里宛如透明。
攝影展的游人們詫異地發(fā)現(xiàn),眼前這個忽然哽咽出聲的少年,有著和相片中的男孩子如出一轍干凈俊逸的容顏。
最好不相見,如此便可不相戀
那個女生推門進(jìn)來的時候,季珩正憋著勁忍笑,606寢室的老規(guī)矩,新人人住一定要接受學(xué)長們的一份“大禮”。
伴隨著“哐啷”一聲巨響,安置在門板上方的水盆不偏不倚地扣在了來人的腦門上。一屋子的人笑得人仰馬翻,同樣是一年級新生的白楊,剛剛還被同樣的花招招待了一番,現(xiàn)在卻抱著肚子在床上滾。
第一個發(fā)現(xiàn)不對勁的是季珩。
淺色牛仔褲,白色短袖T恤,坐在地上形容狼狽的人,分明是個女生。
糟了,玩笑開大了。
季珩扯了還在繼續(xù)滾來滾去的白楊一把:“別鬧了,我們弄錯人了?!?/p>
蘇言把自己頭上的水盆摘下來的時候,就看見一屋子的男生五彩斑斕的臉色,其中一個貌似年長一些的,摸著鼻子訕訕地說:“那個,對不起哈,我們弄錯人了?!?/p>
蘇言愣了愣,抿了抿淡到?jīng)]有顏色的唇,說:“沒關(guān)系?!?/p>
季珩快要脫口而出的長篇道歉感言就被這三個字輕易地堵回了肚子,這個女生的態(tài)度很平靜,好像對這樣的惡作劇一點都不生氣,反而讓他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蘇言站起來,先檢查了一下身后的行李箱,發(fā)現(xiàn)沒什么毛病,便輕輕地舒了一口氣:“請問,蘇諾是幾號床?”
白楊還在發(fā)愣,聽到人家問話下意識地指了指唯一空著的床位,女生微微傾了傾身體:“謝謝。”
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蘇諾抱著籃球一身水地走進(jìn)寢室,就看到開學(xué)典禮時一個隊的白楊兔子似的蹦過來:“蘇諾你行啊你,還沒正式開學(xué)呢,哪找來那么一個又乖巧又賢惠的女朋友?”他抽了抽鼻子,“我老媽對我都沒那么好,給你把床和衣柜收拾得整整齊齊的,還放了一堆吃的喝的……”
蘇諾皺著眉聽了半天:“你見到蘇言了?”
白楊一樂:“神仙姐姐原來叫蘇言吶,跟你名字挺像的哎,蠻般配的?!?/p>
蘇諾把籃球朝他腦門丟過去:“那是我姐!”
季珩正在看書,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翻頁的手指停頓了一下:原來是姐姐啊。
雖然根本稱不上認(rèn)識,季珩明顯感覺到蘇言和她弟弟的性格是完全不一樣的。蘇諾是個很張揚(yáng)的人,容貌是那種很英挺的俊逸,一入學(xué)就參加了大大小小的社團(tuán),人緣相當(dāng)好,在女生那邊也很有人氣。
可是蘇言……就像是不特別注意的話,就會融進(jìn)空氣里面去了。
那天在籃球場,蘇諾在場上連連投進(jìn)三分球,賽場周圍的女生拉拉隊尖叫聲響成一片,季珩被替補(bǔ)隊員換下來的時候才注意到一個女生安安靜靜地站在場外,避開了體育場內(nèi)熾熱的燈光,手上拿著一聽冰鎮(zhèn)的雪碧,是蘇言。
季珩拿手指摸了摸鼻子,怎么辦吶,自己好像真的很在意她。
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蘇言站在自動販?zhǔn)蹤C(jī)前面,想了想,又投進(jìn)了三枚硬幣。
唔,還是沒有掉出來。
季珩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女生蹲下來研究那個飲料滾出來的出口,覺得她微微蹙著眉的樣子很可愛。
他走過去拍了她一下,不意外地看見她好像有點被嚇到似的,稍稍瞪大了眼睛。他露出笑容:“這臺機(jī)子脾氣很壞,你這樣它是不會掉出飲料的?!?/p>
蘇言眨了一下眼,季珩伸手把她拉開一點,指尖接觸的肌膚在這個炎熱的夏天泛著薄薄的涼意:“要像這樣。”
“哐啷”一聲,隨著季珩干脆利落的一記側(cè)踢,機(jī)器咕嚕嚕滾出兩罐雪碧。
季珩把雪碧遞到她手星:“要脾氣比它更壞才行?!?/p>
呵呵,她驚訝的樣子也很可愛。
蘇諾臉色不好:“你怎么才回來?我都快渴死了。”
蘇言低了頭:“最近的兩臺機(jī)子都沒有雪碧賣……對不起?!?/p>
蘇諾哼一聲,伸手把雪碧撈過來:“怎么不是冰的?”
“本來……是冰的。”隔了二十分鐘的路程,跑回來就變成不冰的了。
“靠?!碧K諾罵一聲,“沒見過這么笨的。”
蘇言咬了咬嘴唇:“對不起。”
蘇諾揚(yáng)手。滿滿的一罐雪碧在空中揚(yáng)起完滿的拋物線,落進(jìn)遠(yuǎn)處的垃圾桶里:“我只喝冰的?!?/p>
面前的女生低垂著眼,長長的睫毛輕輕地顫動,像一只孱弱的蝴蝶,蘇諾盯善她,一字一句:“沈言,這是你欠我的?!?/p>
最好不相惜,如地便可不相憶
蘇言抱著剩下的那罐雪碧,想了想,打開了,一小口一小口地喝,雖然爸爸媽媽留下的錢不少,可是還是盡量節(jié)省比較好,她和蘇諾兩個人,畢竟都只是學(xué)生而已,沒有收入來源。
爸爸和媽媽,走了快有一年了吧。
那一天媽媽本來是很高興的,她穿著白色的禮服,旁邊的爸爸穿著筆挺的西服,一起坐上去機(jī)場的車,媽媽的笑臉比她身前的新娘花束還要美麗。
然后呢,然后是媽媽臉色蒼白地躺在救護(hù)車上,抓著她的手:“小言你是姐姐,要好好照顧弟弟?!?/p>
蘇言喝掉了最后一口雪碧,站起身來把空罐子收好。
“好的,媽媽。”
季珩看見女生睜開眼,趕緊轉(zhuǎn)身叫校醫(yī):“醫(yī)生她醒了?!备┥硐聛恚澳悻F(xiàn)在覺得怎么樣?”剛剛嚇了他一跳,就看見蘇言搖搖晃晃地扶著墻走,最后居然腳下一個踉蹌就摔地上了,還死死閉著眼睛怎么叫都叫不醒。
蘇言撐起半個身子,左右看了看,之后視線對上季珩的:“謝謝你學(xué)長,我沒事的?!?/p>
季珩皺了皺眉:“醫(yī)生說你有胃病,不能喝涼的東西,你太不注意自己的身體了。”
蘇言哽住,媽媽走了之后就再沒有人會對她說這樣的話了。
季珩注意到自己的口氣有些逾越了,看到女生低了腦袋蔫蔫的模樣,不知怎的就想伸手去揉揉她的頭發(fā),手伸到一半折回來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嗯,以后要小心一點?!?/p>
蘇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露出兩顆小小的虎牙,季珩的心里忽然有一些柔軟的東西涌出來,滿滿的,讓自己也不由得微笑出來。
蘇諾表情冷漠地站在校醫(yī)室門口,看著季珩坐在床邊,蘇言淺淺地笑,眼睛里有著忽明忽暗的光芒。
最好不想愛,如此便可不相齊
蘇諾周末晚上和社團(tuán)的朋友一起去聚餐,回到家的時候已經(jīng)九點多了,房子里面黑黑的沒有開燈。
蘇諾把按開關(guān)的手收回來,就看到蘇言趴在客廳的桌子上,桌面上擺了一碟香菇炒青菜,一碟油燜茄子,一碟鯽魚,還有一碗排骨和黑木耳煨的湯。菜都已經(jīng)涼了,湯上浮著一層冷卻后的油脂,看上去有點膩膩的。
他的動作驚醒了她,蘇言抬起臉:“啊,蘇諾你回來了呵?”她拍了拍自己的臉,“你等一會兒,我去把菜熱一下?!?/p>
蘇諾冷著臉:“你有沒有腦子啊,都這個時候了,我早在外面吃過了?!闭f完直直往自己房間走。
蘇言有點愣,半天才說:“哦?!?/p>
蘇諾看著她那張木木的臉,不曉得為什么就聯(lián)想到了傍晚她對著季珩笑的樣子,手上用勁,“哐啷”一聲把房間門摔得震山響。
早上的時候蘇言煎了荷包蛋,蘇諾漫不經(jīng)心地咬著吃,蘇言在旁邊小心翼翼地開口:“蘇諾,你今天有空么?”
蘇諾喝下一口牛奶:“干嘛?”
蘇言咬了咬嘴唇:“今天是爸爸媽媽的忌日,我想……我們一起去給他們掃墓?!?/p>
蘇諾手上的動作頓了一頓:“爸爸?你叫得還真順口?!?/p>
蘇言低頭不說話了,蘇諾拽過毛巾擦了擦嘴:“什么時候走?”
蘇言立刻仰起了臉,眼睛閃閃得的是落進(jìn)了星芒:“我去收拾一下,馬上就能走了?!?/p>
她是真的很高興,本來她以為蘇諾一定不會和她一起去拜祭爸爸媽媽的,就像蘇諾一直不肯稱呼媽媽為媽媽那樣。所以她也沒有留意到,看到她歡喜表情的蘇諾,稍稍愣了那么一愣。
這是第一次,她對自己微笑。
最好不相對,如此便可不相會
季珩眨著眼:“因為他說了一句話,你就來了?”
蘇言低低地回答:“嗯,蘇諾說我應(yīng)該參加社團(tuán)?!彼€說,這樣就不會一直在他眼前晃來晃去,惹他心煩。
“唔,這樣也對,多參加一些業(yè)余活動,對身體也好。”季珩攤開社團(tuán)登記簿,“那你來選一個,選好之后我去和負(fù)責(zé)人打聲招呼?!?/p>
對上女生怔愣的神情,季珩笑:“干嘛?怎么著在學(xué)?;炝藘赡?,這點能力還是有的。”
蘇言又把腦袋低下了:“每次都麻煩學(xué)長,真的很抱歉?!?/p>
季珩合上本子:“那行,你要真覺得抱歉的話,加入我們攝影隊怎么樣?”
蘇言一呆,季珩伸手用本子在她頭上輕輕敲了一下:“就這么說定了?!?/p>
季珩算是整明白了,對付蘇言這種女生,就得采取牛皮糖政策,你在她眼前走過去一遍,再走回來一遍,來來回回好幾趟她才能注意到你。
真的是有點遲鈍的女生。
可是,有時候又不盡然,就像是上次蘇諾在寢室里翻箱倒柜找他的飯卡,無果,之后一個電話打到蘇言寢室,蘇言在那頭不知道說了什么,蘇諾一邊嗯嗯應(yīng)著一邊就從換洗簍里的牛仔褲口袋內(nèi)把飯卡掏出來了。
還有她給蘇諾準(zhǔn)備的小醫(yī)藥箱,放在書柜的夾層里,里面從創(chuàng)可貼到感冒沖劑一應(yīng)俱全,一個格子一個格子仔細(xì)地分類,用膠帶貼上名稱和功效。
白楊那次大半夜鬧肚子,五分鐘跑了三趟洗手間,最后把蘇諾吵醒了,把藥找出來給他才完事。白楊瞪著那只手工藝品似的小盒子連連咂舌,說哎呦喂蘇諾,你家這位還真是一神仙姐姐。
還有……
季珩摸了摸鼻子:嗯,如果不是知道這是姐弟倆,他還真是嫉妒蘇諾。
最好不相誤,如此便可不相負(fù)
蘇諾從籃球場出來的時候,剛才一直在場邊給他加油的女生紅著臉遞給他一瓶紅茶。蘇諾微笑著接過來,紅茶已經(jīng)在太陽底下曬得溫?zé)?,大夏天的握在手里并不舒服,不過蘇諾還是一口氣喝掉了半瓶,然后對那女生說:“謝謝你。”
那女生漲著紅彤彤的臉頰,說:“不客氣。”轉(zhuǎn)身跑了。
蘇諾把紅茶的蓋子擰上,是他親口對她說,她在他眼前礙眼,讓她不用在旁邊等他訓(xùn)練了,現(xiàn)在居然,心里的某個地方空落落的。
不知道為什么忽然很想馬上見到蘇言。
蘇諾咬了咬唇,她蘇言莫名其妙地闖進(jìn)他的生活,把一切都攪得亂七八糟,這事兒沒完。
白楊淋了一身水走出來,忽然眼睛發(fā)亮地拽著蘇諾的肩膀叫:“神仙姐姐!蘇諾你看,神仙姐姐!”
蘇諾拍掉他的爪子:“瞎叫喚,哪個是你神仙姐姐!”轉(zhuǎn)身去看,蘇言正舉著一臺老式長焦相機(jī),瞇著眼看遠(yuǎn)處被夕陽渲染得華麗濃重的天空。
蘇言一向白皙得略顯病態(tài)的肌膚被夕陽鍍上了一層健康的暖色,整個人都顯得明麗嫵媚起來。
蘇諾一愣,剛要上前,卻看見季珩從另一邊走到蘇言身側(cè),低了頭和她說話。
“技術(shù)不錯啊,以前練過?”
“也不是,就學(xué)過一點點?!?/p>
蘇諾離得遠(yuǎn),聽不見他和蘇言說了什么,隔了一會就看見女生抱著相機(jī)很開心地笑,眉眼彎彎似月牙。
旁邊的白楊眼睛都直了:“季老大動作神速哎?!彼D(zhuǎn)身看蘇諾,“蘇諾你不能這樣啊,怎么著我們不只同寢室還同班嘞,近水樓臺也是我先得月吧,趕緊幫兄弟一把。”
蘇諾沒好氣地罵道:“滾?!?/p>
最好不詳許,如此便可不相續(xù)
“哐啷”一聲,白楊嚇得一哆嗦,手里的泡面差點灑出來:“蘇諾你干嘛,一回來拿門板撒氣啊?”
蘇諾不理他,眼睛盯著明顯心情不錯的季珩:“你對我姐算什么意思?”
來者不善,季珩卻跟沒事人似的,按在書頁上的手指都沒動一下:‘你覺著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唄?!?/p>
蘇諾閉了閉眼睛:“你離她遠(yuǎn)點?!?/p>
季珩抬起了眼:“你說這種話,是以什么立場?家人,還是別的?”
蘇諾正了臉色:“你什么意思?”白楊捧著泡面一臉迷茫地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你們在說啥?”
蘇諾深吸一口氣:“她告訴你的?”
季珩合上書:“你別隨便冤枉人,我看到她補(bǔ)交上來的社團(tuán)申請資料猜出來的,她只比你大兩個月,祖籍也差了十萬八千里。”
白楊好像聽出點門道了,大張著嘴巴看蘇諾:“蘇言不是你親姐?!”
蘇諾冷笑:“毫啊,的確不是。那又怎么樣?”
季珩重新攤開書:“不怎么樣,就是你沒資格給她做決定,咱們誰勝誰負(fù),各憑各的本事!”
蘇諾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怎么這么大的火氣,居然在寢室里直接和三年級的學(xué)長嗆聲。季珩說出那句話的時候,他一瞬間有種被背叛的憤怒,蘇言她,居然會把這種事告訴給一個外人!
他和蘇言的確沒有半點血緣關(guān)系,初三的時候他的爸爸和蘇言的媽媽再婚,蘇言原本姓沈,在那之后才改姓蘇。蘇諾極力反對爸爸再娶,甚至和家里冷戰(zhàn)了幾個月,結(jié)果還是失敗。
結(jié)果爸爸和那個女人去做什么“蜜月旅行的時候出了車禍,什么話都沒留下就走了。
他承認(rèn),自己在遷怒,遷怒蘇言毀了他原本就不完滿的家庭,這是一場戰(zhàn)爭,他蘇諾是受害者,蘇言就注定背負(fù)罪責(zé)。
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
蘇言這段時間其實挺高興的,自從一起去給爸爸媽媽掃墓之后,蘇諾的態(tài)度就有所好轉(zhuǎn)了,周末會按時回家吃飯,也不挑剔自己做的東西的口味。
她的想法很簡單,只要家里兩個人都好好的,她就滿意了。
還有今天季學(xué)長告訴她,她的攝影作品被學(xué)校送去參展了,順利的話,還能獲獎。她的攝影技術(shù)是爸爸教的,是親生父親,爸爸以前在雜志社做攝影記者,她從小耳濡目染對此也非常感興趣。
蘇言覺得這樣的生活就很好了。
蘇諾進(jìn)來的時候,就看到蘇言圍著個小圍裙在廚房煲湯,還挺有興致地在旁邊放了一只小收音機(jī)。
收音機(jī)里放的是張學(xué)友的老歌。
是否愛就是忍耐,不問該不該,都怪我沒能耐轉(zhuǎn)身走開。難道犧牲才精彩?傷痛才實在?要為你流下淚來,才證明是愛?如果這都不算愛,我有什么好悲哀,謝謝你的慷慨,是我自己活該……
“蘇諾?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球隊不訓(xùn)練么?”蘇言一轉(zhuǎn)頭就看到蘇諾呆呆地站在廚房門口,‘餓了嗎?冰箱里還有一些葡萄?!?/p>
她轉(zhuǎn)身要去開冰箱,蘇諾上前把她的動作攔下來,下巴擱在她的發(fā)頂,雙手環(huán)過腰側(cè)扣好。
“嗯?”
“別動,借我抱一下?!?/p>
蘇言果然聽話地一動不動了,蘇諾靠近一點蹭了蹭,也停下來不動了。
蘇言感到后頸一陣溫?zé)?,然后逐漸變得冰涼的液體慢慢滲
進(jìn)衣服附著到皮膚上,張學(xué)友的歌依然在繼續(xù)。
還要怎么的表白才不算獨白,都怪我沒能耐轉(zhuǎn)身走開。
難道犧牲才精彩?傷痛才實在?要為你流下淚來才證明是愛?你的感情太易割愛,把未來轉(zhuǎn)眼就刪改,我的心卻為你空白了一塊……
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你今年多大?把爸爸媽媽叫來吧。”
“……我沒有爸爸媽媽。”
醫(yī)生皺起了眉毛:“家里其他人呢?”
女生遲疑了一瞬:“就我一個-…醫(yī)生您直接和我說吧,沒關(guān)系的?!?/p>
穿著白大褂的醫(yī)生把眼鏡摘下來,想了想有點艱難地說:“還有六個月吧,當(dāng)然手術(shù)成功的話情況會更好一點?!?/p>
她低了頭,那次暈倒被季學(xué)長送到校醫(yī)室,韓醫(yī)師給她檢查之后建議她去大醫(yī)院做更詳盡的全面體檢,而現(xiàn)在得到的結(jié)果,是中期胃癌。
醫(yī)生嘆了一口氣:“你還年輕,身體底子好,得這種病的,個體情況有很大差異,也有最后完全治愈的,你先別灰心啊。”
蘇言走出醫(yī)院,仰頭看的時候,是被火燒云分割成暗金色的天空。
是在這樣秋意涼薄的傍晚,慢慢流失掉所有的勇氣。
“今天不是愚人節(jié),你開什么玩笑?”
蘇言抿了抿嘴唇。
“是……真的?”
蘇言仰起臉,她想了很久之后終于決定如實地告訴蘇諾這件事,如果他可以陪她一起抗?fàn)幭氯?,蘇言相信自己會努力活下去,如果……蘇諾不打算管她,那樣也好,生和死,都只是一個人的事情。
蘇諾臉色蒼白:“沈言,如果你現(xiàn)在說,剛剛只是開玩笑,我會原諒你。”
蘇言搖搖頭:“我從來不和你開玩笑?!?/p>
蘇諾霍的一聲站起來,腳步迅速地走回自己房間,又“哐啷”一記把房門摔上。
蘇言站在那里,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樣,輕輕地,輕輕地,蹲下身子,把臉埋進(jìn)膝蓋里。
蘇諾,再見。
但曾相見便相知,相見何如不見時
安得與君相訣絕,免教生死作相思
蘇言的葬禮很冷清。
她本來就是個淡漠不善交際的女孩子,季珩一直覺得她的世界,似乎就只有蘇諾一個人而已。
蘇諾沒有哭,而季珩差點在葬禮上動手打人,被白楊他們拉開來之后,他指著蘇諾的臉一字一句地說:“你以為她為什么要對你這么好?你記著,是你蘇諾,對不起她蘇言!”
蘇諾表情冷漠,爸爸離開了,蘇言也不肯留下來,他明明才是,被遺棄的那一個。
他以為這個故事就是這樣了,到頭終是一場空,相見不如不見。
四個月后,蘇諾在家收到了一封邀請函,其實邀請函是寄給蘇言的,署名是市攝影協(xié)會。
蘇諾想了想還是決定去看。
蘇言的獲獎作品叫做《夕陽》,是一大片燒得如火如荼的金紅色云朵,底下的評審評語寫到:作者的光影效果處理得很有特色,更重要的是,從她的鏡頭下,我們能感受到這些景物都是充滿生命力的,展現(xiàn)了一種華麗悲壯的美感。
然后蘇諾看到了和《夕陽》并列放在一起的另一幅作品,相片里的男孩子坐在午后浸滿日光的窗臺上,眼瞼微閉,長睫落下淡色的陰影,年輕的面容在暖色光芒里宛如透明。
那是初中時期的蘇諾。
他忽然想起來,在爸爸帶著那個女人和蘇言來到家里之前,他的確是不知道在哪兒就已經(jīng)見過這個有點羞澀的女孩子了。
就是在他午后小憩的時候,突然白光一閃,睜開被晃到的眼睛,就模模糊糊看到一個女孩子抱著相機(jī)受驚似的瞪大眼,然后立刻轉(zhuǎn)身跑掉了。
她帶著光突然出現(xiàn)在他面前,然后不等他抓住就離開了。
那幅作品,名字叫做《初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