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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遠的幸福

2009-07-28 05:55
廈門文學(xué) 2009年7期
關(guān)鍵詞:青史金蘭慎言

安 勇

楚金蘭按交警小王的指點,走上了濱海公路。

一年前,劉慎行在榆城買下房子后,曾經(jīng)開車帶她在這條路上走過。走在路上能看到蔚藍色的大海,感受到海風(fēng)的吹拂,聞到海水的咸腥味。沿著這條公路一直往東,再向南轉(zhuǎn)個直角彎,就可以通向她所在的銅城。楚金蘭邊走邊在心中默念:濱海公路一百二十五公里和一百二十六公里之間。半個月前,劉慎行就是在那里出車禍的。走過一百二十四公里的里程碑時,楚金蘭突然覺得一陣眩暈。她似乎已經(jīng)真切地看到了,離她一公里多的前方,一輛飛馳的桑塔那和一輛載重汽車“怦”地一聲撞在了一起。這段路,楚金蘭走得無比艱難。最后她索性半閉起眼睛,邁開大步,一直走到一百二十六公里的里程碑前才停下來。然后轉(zhuǎn)過身,面對著她來時的方向往回走。這時,她每一步都走得極為小心謹慎,同時,心里的那種疼痛也越來越清晰起來。她知道,自己正在一步步地走向丈夫出事的地點,走向她疼痛的那個源頭。她橫穿公路,走到了污跡的近旁,仔細辨認著,看看是否還能找到一些有關(guān)丈夫的蛛絲馬跡。但除了一些剝落的白色油漆碎片———那應(yīng)該是從桑塔那上落下來的,別的東西楚金蘭一無所獲。在這期間,有幾輛汽車風(fēng)一樣從她的身邊急馳而過,其中有一輛車開過后,飄過來一個男人的謾罵,“神經(jīng)病,想找死咋地?”

楚金蘭回到路邊,又一次看看那團污跡后,抬手攔住了經(jīng)過的一輛出租車。出租車司機問她要去哪,她說去銅城。

兩個多小時后,出租車停在了楚金蘭家的樓下。她沒下車,吩咐司機調(diào)轉(zhuǎn)車頭,送她到剛才上車的地方。司機詫異地看看她,一言不發(fā)地調(diào)轉(zhuǎn)車頭,重新發(fā)動了汽車。她說:“請開慢一點兒,不要太快?!?/p>

楚金蘭想沿著那天劉慎行出門時的路線,重新再走一遍,看一看一向沉穩(wěn)的丈夫,到底為什么會發(fā)生車禍。一路上,出租車司機一言不發(fā),手握方向盤,全神貫注地看著前方的道路。楚金蘭想,那天劉慎行也應(yīng)該像他一樣,駕駛著汽車開往榆城。出租車等了幾個紅燈后,駛出了城市,沿著筆直的公路向北而去。這條路的盡頭就是那條濱海公路。在行駛到與濱海公路的交岔口時,司機看了看計價器,嗡聲嗡氣地問:“一百零五元,還往前開嗎?”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楚金蘭點了點頭,“往前開,到剛才我上車的地方?!背鲎廛囎屵^一輛直行的汽車后,緩緩拐上了濱海公路。那天,劉慎行也應(yīng)該是這樣轉(zhuǎn)到濱海公路上,桑塔那在路面上一定也畫出了一道圓滑的弧線。出租車的車燈在前方的黑暗中切割出兩條筆直的燈柱,看起來像兩條幽深的隧道。通過這兩條隧道,時間仿佛已經(jīng)倒流,回到了半個月前的凌晨。楚金蘭向車窗外望去,剛好看到一百二十六公里的里程碑,心突然尖銳地疼了一下。她下意識地問:“師傅,前面這個路段是不是經(jīng)常出車禍?”司機轉(zhuǎn)過頭,敵視地看她一眼,沒有回答,穩(wěn)穩(wěn)地行駛在夜色中的公路上。那天,劉慎行也應(yīng)該是這樣開著車吧,那怎么會突然發(fā)生車禍呢?她猛然想起了交警小王提到的手機。也直到這時,她才感覺到事情有些蹊蹺。車禍后,其他一些遺物都交到了她手里,但偏偏少了丈夫的手機。丈夫應(yīng)該就是用那部手機,在這個路段上,打給別人或者是接了別人一個電話!錯車時分神,才出了車禍。她沒打電話,那么,半個月前的凌晨五點,丈夫又是和誰通電話呢?

出租車的駕駛員顯然是位老司機,準(zhǔn)確地把車停在了她上車的地點。楚金蘭看到了車燈照亮的路面上那團黑色的污跡。如果丈夫當(dāng)時正在跟某個人通電話,那么車禍的一瞬間,對方應(yīng)該也能聽到兩車相撞時“怦”的一聲巨響,還有丈夫下意識的一聲驚呼吧!后來,警察一定也是撥打了那個人的號碼,查清了丈夫的身份。那個人到底是誰呢?她本能地意識到,那個人應(yīng)該和丈夫有著某種親近的關(guān)系,否則他們不可能在凌晨五點時通電話。想到這些時,楚金蘭坐在出租車?yán)铮舸舻乜粗菆F黑色的污跡,頭腦一團混亂,不知道何去何從。出租車司機等了一會兒,終于按捺不住,大聲地問她是向前開,還是現(xiàn)在下車。楚金蘭這才反映過來,虛弱無力地揮揮手,告訴司機調(diào)轉(zhuǎn)車頭,回銅城。司機嘟囔一句什么,轉(zhuǎn)動方向盤,調(diào)轉(zhuǎn)了車頭。在出租車上,楚金蘭撥打了丈夫的手機號。出乎她的意料,電話很快就有人接聽,楚金蘭聽出來,說話的人是劉慎言。楚金蘭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慌張之間,按了掛斷鍵。幾分鐘后,她的手機響了,來電號碼是劉慎言家的固定電話。劉慎言知道她的手機號。楚金蘭按了接聽鍵,手機里傳來劉慎言急切的聲音,“嫂子,你在哪,在干什么,你沒事吧!”楚金蘭虛弱無力地說了句:“我想要回慎行的手機?!?/p>

楚金蘭去榆城交警隊,是為了證明點兒什么。證明什么呢,也許是想證明劉慎行并沒有死,一切都只是假相或騙局,是劉慎行和眾人聯(lián)合在一起,和她開的一個玩笑。在去交警隊的路上,楚金蘭甚至還在想,人家聽她詢問劉慎行的事,很可能會吃驚地看看她,然后不耐煩地揮揮手,告訴她該干啥干啥去吧,別在這無理取鬧,我們根本就不知道劉慎行是誰,更不知道什么車禍。

對楚金蘭來說,這件事來得過于突然,好像是正在路上好好地走著,冷不防,有人從背后掄起棒子,砸在她的腦袋上。腦袋“嗡”地一響,緊接著就成了一片空白。一點兒都不疼痛,只有一種騰空而起的眩暈。那些天里,也許她的意識真的已經(jīng)騰空而起,離開了她的身體,剩下的只是一堆會移動的人形皮肉。半個月里,這堆皮肉睜著空洞的眼睛,參加了追悼會、火化儀式、安葬儀式,眼睜睜地看著那個和自己同床共枕十五年的男人,最后變成了一塊墓碑、一盒骨灰和一張黑白照片。整個追悼會上,楚金蘭好像是一只會說話的木偶,下意識地重復(fù)著燒紙、還禮、迎來送往的程序,甚至連流淚都是下意識的動作。來了些什么人,來的人又都說了些什么,她一點兒也回憶不起來了。事情進行得非常機械,甚至讓她感覺很累。看到劉慎行的骨灰埋進那塊刻著鮮艷紅字的墓碑下時,楚金蘭不由自主地長長呼出一口氣,在心里說了句,一切總算是結(jié)束了。然后,她扭過頭去,向身后的人群里反復(fù)找了幾遍,疑惑不解地問身邊哭成淚人的小叔子劉慎言,“慎行怎么沒來呢?”劉慎言驚訝得目瞪口呆,好一會兒才擔(dān)心地叫了一聲嫂子,問她沒事吧!楚金蘭搖搖頭,還淡淡地笑了笑,“慎言,你問得真奇怪,我有什么事呢!我們都來參加葬禮,只有你哥不來,是不是有些失禮了?”

半個月后的一天早晨,楚金蘭第一次感覺到了疼痛。早晨醒來時,她習(xí)慣性地向身體的左側(cè)摸了摸。在往常,她總會摸到丈夫高高的鼻子,然后就順著鼻梁骨向下,用兩根手指堵住劉慎行的鼻孔,讓他在窒息中被迫醒過來。劉慎行喜歡睡懶覺,不這樣治他一下,說不定就會睡到日上三竿。但這次,楚金蘭的手卻撲了個空,摸到的只是一縷沒有溫度的空氣,最后一無所獲地落在了床單上。楚金蘭喊,“慎行!慎行!”她的想法,劉慎行聽到呼喊后,很快就會從什么地方走過來,出現(xiàn)在臥室門口,懶洋洋地答一句,“我在這呢,大清早地喊什么喊?”但楚金蘭再次失望了,她沒有聽到腳步聲,更沒有看到劉慎行的身影。她向臥室里看了看———房間很大,顯得很空洞,似乎在一夜之間有人搬走了什么東西。最后,楚金蘭的目光停留在東墻邊那張黑白照片上。她看到了劉慎行———雙眼平視,表情刻板,嘴角上掛著冷冷的笑容。直到此時,楚金蘭才突然想起了半個月前,劉慎言在電話里告訴她的那個消息———劉慎行在榆城出了車禍,已經(jīng)不行了。緊接著,她的心尖銳地一疼,好像突然間被人挖了一下,眨眼間就空了,出現(xiàn)了一個巨大的空白。十幾天里,她第一次意識到眼淚沿著自己的臉頰“簌簌”地流了下來,脫口而出喊了一句,“慎行??!”

楚金蘭任憑眼淚不停地流著,努力回想這些天里發(fā)生的事情,她竟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腦袋里一片空白,甚至想不起看到過劉慎行的遺體。她使勁擰一把胳膊,希望自己還是在夢中,只要一醒過來,丈夫和往日熟悉的生活又會回到她的身邊。胳膊很疼,丈夫卻仍然沒有出現(xiàn)。不是夢,一切似乎都已經(jīng)成為無法辯駁的事實。但楚金蘭腦袋里的空白,讓她重新升起了一縷希望,也許是個開得有些過頭的玩笑吧!劉慎行確實很喜歡開玩笑。有一次在外面喝了酒回來,他甚至躺在沙發(fā)上裝死,二十多分鐘,不管她怎么喊都一動不動,直到她嚇得抱住他的腦袋失聲痛哭,手忙腳亂地準(zhǔn)備打120時,劉慎行才一骨碌爬起來,笑得前仰后合。楚金蘭想著要填平這段空白,說不定空白填上了,劉慎行就能重新回到家里,再次笑得前仰后合,告訴她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個玩笑罷了。

楚金蘭決定從源頭查起,先去榆城交警隊了解一下丈夫車禍的詳細情況。

楚金蘭所在的銅城離榆城只有兩個多小時的路程,她順利地找到了榆城交警隊。接待她的是當(dāng)天出車禍現(xiàn)場的一個年輕警察,姓王。王警官很熱情,給她倒了一杯水說:“大姐,你就叫我小王好了?!庇钟行鈶嵉貑?,“難道對方還沒把賠償款支付給你們嗎,雖然他們在這起事故中沒有責(zé)任,但按照最新頒布的《機動車交通事故責(zé)任強制保險條例》規(guī)定,也需要進行無過錯賠償。要不要我再打個電話催他們一下?”楚金蘭趕忙搖頭,“我來不是想問賠償款的事,是想問一問當(dāng)時車禍的具體情況?!毙⊥跽f:“情況大致是這樣,當(dāng)時,你丈夫開的桑塔那由東向西行駛,車速很快,超車時,正好對面開來一輛載重汽車,然后……”小王說到這突然就不再往下說了,楚金蘭追問了一句,“然后怎么樣了?”“然后,兩輛車就撞在了一起,桑塔那鉆到了載重汽車的車底下。”楚金蘭直視著小王的眼睛,一字一頓地問:“我丈夫傷在什么地方?”小王聽她這么問,突然顯得很緊張,慌亂地把眼睛躲開,低下頭看桌子上的茶杯,很勉強地答了一句:“傷在頭部,很重,當(dāng)時就身亡了?!焙髞?,楚金蘭才從劉慎言的嘴里得知,當(dāng)時劉慎行死得很慘,撞飛了半邊腦袋和一條胳膊,另一條胳膊也從手腕處斷掉,只連著一根筋和一點兒皮肉。她猜想,應(yīng)該就是這只手里,緊緊地握著那部手機吧!丈夫死時的慘狀,小王這個善良的年輕人,沒忍心向她詳細描述。“那你們是怎么查明死者———我丈夫身份的?”楚金蘭記得那天早晨丈夫走得很匆忙,連名片和通訊錄都忘記帶了?!八鍪聲r手里握著一部手機,我們撥打了最后一個通話號碼。”“這么說,他出事時正在打電話?”小王點點頭,“應(yīng)該是吧!他占道行駛,又打電話,所以對方?jīng)]有責(zé)任?!薄俺鲕嚨湑r大約是幾點?”“當(dāng)時是凌晨五點左右,天還沒完全亮,能見度不高,這也是造成車禍的一個原因?!彪x開交警隊前,楚金蘭最后問了一個問題,劉慎行出車禍?zhǔn)窃谀臈l路上,哪個路段。她離開交警隊時,小王往她手里塞了一張名片,告訴她有什么事情隨時聯(lián)系。

楚金蘭走進劉慎行父母家的屋門時,迎面遇到的是婆婆兩道埋怨的目光。婆婆問:“昨天晚上你干什么去了,連青史都忘了接?”劉慎行的父母親退休前都是干部,雖然她也是正規(guī)大學(xué)的畢業(yè)生,但因為家在農(nóng)村,當(dāng)年她和劉慎行談戀愛時,曾遭到了婆婆和公公竭力的反對,一直到他們結(jié)婚生子,過了十幾年日子,公公和婆婆還對她的出身耿耿于懷,不時就當(dāng)著她的面和劉慎行提起過去曾經(jīng)給他介紹過的某個女人,告訴他人家現(xiàn)在如何如何了。她正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時,兒子跑過來興奮地摟住她的脖子,貼在她的耳邊說:“媽媽,今天晚上我要回家去睡,和你一張床,現(xiàn)在沒人和我爭了。”對于爸爸的去世,十三歲的劉青史表現(xiàn)得非常冷漠。開始大家還都擔(dān)心他過度悲傷影響身體和學(xué)業(yè)。沒想到,聽到劉慎行去世的消息后,他竟然出奇地平靜,只是點點頭說知道了。劉慎言看到他的樣子有些擔(dān)憂,害怕他是在突然的打擊之下產(chǎn)生了心理障礙,疑惑地告訴他想哭就哭吧,哭出來就好了。沒想到,劉青史卻淡淡地笑了笑答:“我干嘛要哭呢,人生在世必有一死,早死晚死都是死?!?/p>

兒子的話讓她一下子呆住了,繼而是一陣憤怒,下意識地用力推開了兒子。劉青史顯然猝不及防,撲通一聲倒在了客廳中間的地上,腦袋重重地撞在了沙發(fā)扶手上,劉青史捂住腦袋,大哭起來。坐在沙發(fā)上的公公怒吼一聲,趕忙扶起孫子劉青史,查看孩子的腦袋,劉青史額頭上滲出了點點血跡。公公憤怒地看著楚金蘭,吼道:“你這是要干什么,有你這么當(dāng)媽的嗎?竟然對親生骨肉下狠手!”在把兒子推開的一瞬間,楚金蘭就已經(jīng)開始后悔了,看到兒子受了傷,更是懊悔不已,她湊上前想著要抱抱兒子,卻被從身后趕過來的婆婆一把推開,踉蹌著蹲坐在地上,抬起頭來,楚金蘭遇到了公公婆婆怨恨的目光。婆婆狠狠地說了一句:“真不像話!”楚金蘭有口難言,坐在地上失聲痛哭起來。自從劉慎行意外去世后,楚金蘭還沒有真正地放聲大哭過,所有的疼痛似乎都埋藏在心底,被什么東西壓抑住了,無法找到一個合適的出口。今天這一哭,竟然無法控制,楚金蘭哭得肝腸寸斷,淚如雨下。在淚眼蒙眬中,她似乎看到劉慎行正定睛望著她,便下意識地哭喊道:“慎行!慎行!你太狠心了,你怎么就忍心扔下我一個人走呢?”就是這時候,楚金蘭聽到了公公的一聲怒吼:“你給我滾出去,要哭到外面去哭,自己做錯了還撒潑,真是農(nóng)民作風(fēng)!”

楚金蘭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離開劉慎行父母家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到了自己家門前打開房門,走進屋子里,又撲倒在床上的。只記得自己一直都在流淚,眼淚像出閘的洪水一樣奔流而出,無法遏制,幾乎將她淹沒了。最后,楚金蘭哭得暈倒在了床上。

劉慎言叫一聲嫂子,把手里提著的一堆方便袋放在桌子上,“估計你中午還沒吃飯,我在飯店定了份飯,嫂子你快吃吧!身體要緊。”剛剛受到公公婆婆冷落的楚金蘭聽到這話,禁不住心里涌起了一股暖流,哽咽地說:“謝謝,現(xiàn)在吃不下,我待會兒再吃?!眲⑸餮詮膽牙锾统鲆徊渴謾C遞過來,“嫂子,我哥的手機一直在我這,我給你帶來了。”楚金蘭接過手機立刻按了開機鍵??墒謾C屏幕上很快出現(xiàn)了檢查SIM卡的提示。楚金蘭詫異地看看劉慎言,劉慎言說:“嫂子,卡暫時還不能給你,我哥活著時,有很多客戶都是通過這個號碼和他聯(lián)系的,他們還不知道我哥出了車禍,還會打電話過來。”楚金蘭點點頭問:“慎言,你哥出事那天早晨是不是接了一個電話?”讓楚金蘭想不到的是,劉慎言聽她這么問,立刻搖頭否認,連聲說:“沒有,沒有?!背鹛m沒說什么,把榆城交警隊小王警官的名片放在了劉慎言的面前。劉慎言看了一眼名片,臉突然一紅,一陣慌亂后解釋說:“我哥確實接到了一個電話,電話是我打的,因為……一筆業(yè)務(wù)很著急,我們商量好了,起早去見一個客戶。”劉慎言緊接著又補充說:“嫂子,如果我不打這個電話,我哥可能就不會出事,所以我一直沒敢告訴你,怕你,因為這事埋怨我?!眲⑸餮栽掍h一轉(zhuǎn)說:“嫂子,我哥不在了,你想沒想過以后的事?”楚金蘭疑惑不解,“慎言,你說什么以后的事?”劉慎言有些尷尬,“比如說我哥的財產(chǎn)、青史還有你自己,我哥已經(jīng)不在了,但日子不是還得照樣過下去嗎!”楚金蘭搖搖頭,這些天來她已經(jīng)徹底被丈夫死亡的事實擊垮了,哪里還顧得上想別的什么事。劉慎言見楚金蘭只顧搖頭,站起身說還有點兒事急著去辦,過幾天再來看她。劉慎言臨走前指了指桌子上的飯菜說:“嫂子,你還是得吃點兒東西才行,另外,我哥不在了,該想的事也得想想了?!?/p>

劉慎行一個人在外面做生意后,單位里不時會有一些姐妹提醒她,得看緊一點兒,現(xiàn)在的男人都花心,說不定會在外面干出什么事情來。一位大姐甚至還現(xiàn)身說法地告誡她,你看見我們家那口子沒,都五十多歲的半大老頭子了,也在外面找小姐。劉慎行那么年輕瀟灑,可得當(dāng)心點兒。楚金蘭每次聽到這樣的話時,都會淡淡地笑一笑答:“我早就和劉慎行說好了,他要是在外面看上誰了,告訴我一聲,我立刻給他自由?!逼鋵?,楚金蘭這么說時,是在心里認定了,劉慎行不可能在外面做出什么對不起她的事。她甚至想,即使這個世界上只剩下一個好男人了,那么毫無疑問,肯定會是劉慎行。她從來就沒想過劉慎行會做出什么對不起自己的事,劉慎行不在家時,她只是覺得有些無聊,盼望丈夫回家成了她每天最主要的事情。隔一段時間她就會問兒子一句,你爸又有多久沒回家了。兒子告訴了她,緊接著就不高興地噘起嘴巴,“我不喜歡我爸回家。”她問為什么。兒子答,他一回來我就只得自己睡在小床上。兒子曾經(jīng)像個大人似地問過楚金蘭,干嘛非得盼著爸爸回來。她說是因為害怕。兒子拍著胸脯說:“我爸不在,還有我呢,媽媽怕什么?”兒子升初中后,送到了貴族學(xué)校,封閉式教育,住校,只有周六周日才能回家。這時候,楚金蘭才真正體會到孤獨的滋味。原來被三個人的歡聲笑語充滿的屋子,突然變得冷冷清清了。人少了,家務(wù)活也變得少起來。每天楚金蘭都有許多無處打發(fā)的時間,就是這些時間讓她無所適從,感覺到了一種空落落的無聊。

劉慎行讀書時愛好文娛,歌唱得很棒。楚金蘭給他的評語是:表演欲極強。他每天晚上都會硬拉著楚金蘭和劉青史當(dāng)觀眾,聽他一首接一首唱歌。往往楚金蘭剛要去洗碗,就被他硬拖著按在沙發(fā)上,點幾首歌,聽他唱完了,才能去接著做家務(wù)。劉慎行和楚金蘭在家務(wù)活上分工很明確,劉慎行負責(zé)飯前,管做飯炒菜。楚金蘭負責(zé)飯后,管收拾飯桌洗碗。他們每次重申這個分工時,劉青史都會拍拍肚子湊過來插一句,我負責(zé)飯中,管吃。

五年前,劉慎行突然萌生了要辭職做生意的想法。當(dāng)他和楚金蘭提出這個想法時,楚金蘭并未覺得無法接受。她太了解自己的丈夫了,知道他是個志向高遠的人。這些年來雖然表面上心滿意足安貧樂道,但作為男人的那顆雄心卻始終沒有泯滅。他的才華在單位那個崗位上根本就無法發(fā)揮出來。他的心里一直都很苦。男人的事業(yè)和家庭的溫暖往往無法兩全,她幾乎是未加思索地就選擇了支持。不久,劉慎行就辦理了停薪留職手續(xù),一個人去榆城,開始了他的創(chuàng)業(yè)之路。五年來,雖然劉慎行的生意并非是一帆風(fēng)順,但整體上卻是穩(wěn)步提升。有了自己的車,有了幾百萬元存款,還在榆城這座海濱城市置下了兩處房產(chǎn),兒子劉青史也送進了貴族學(xué)校。但在楚金蘭看來,經(jīng)濟上的富足卻無法填補她家庭生活上的空白。自從劉慎行出去做生意后,一家三口人朝夕相處的日子就一去不復(fù)返了。劉慎行每天都忙得暈頭轉(zhuǎn)向,雖然兩個城市相距很近,但卻很少回家,有時候甚至一兩個月才能回家一次?;貋砹?,一般都是只能住上一兩晚,然后又匆匆忙忙地離開。這時,楚金蘭才突然發(fā)現(xiàn),他們夫妻的交往方式發(fā)生了變化。面對面的交談成了一種奢侈,更多的只能是在電話里交流。后來,楚金蘭怕打擾丈夫的生意,買了手機,他們又經(jīng)常通過發(fā)短信用手指交流。楚金蘭有時候就想,原來走在路上總是拉在一起的手,現(xiàn)在改變了相牽的方式,通過短信,握在了一處。

她曾經(jīng)不止一次地對劉慎行說,錢這個東西夠用就行了,掙多少算個頭??!劉慎行每次都顯得很疲憊地答,再過一兩年吧,就停手不干了,回家陪你和兒子。但盡管他這樣講,卻始終沒有付諸行動。沒想到,最后竟然用這樣的方式走完了回家的路程。這次,是永遠也不會再離開了。

楚金蘭首先想到的辦法,是去聯(lián)通營業(yè)廳查看劉慎行那部手機的通話記錄。當(dāng)初,劉慎行的這個手機卡是她在本市辦理的,密碼也是她設(shè)置的,用的是劉慎行的生日。聯(lián)通營業(yè)廳二樓大廳里就有話費查詢設(shè)備,只需要輸入手機號碼和密碼,就可以進行查詢。楚金蘭輸入劉慎行的手機號,又輸入了密碼,準(zhǔn)備按確認鍵時,忽然猶豫起來,她竟然有些害怕查到半個多月前的凌晨和劉慎行通話的那個號碼了。站在那臺查詢電腦前,楚金蘭想起了昨晚做的那個夢。

昨天下午,劉慎言走后,楚金蘭勉強吃了點他帶來的東西。然后又昏頭昏腦地躺到了床上。傍晚時,電話鈴聲吵醒了她。打來電話的是兒子劉青史。兒子在電話里說還是想回家和她一起睡。楚金蘭剛想說什么時,聽到婆婆的聲音傳了過來,“青史你長點志氣,不回去,回去命都得搭上?!彪娫捓镫S即傳來兒子壓抑的抽泣聲。楚金蘭頓時心亂如麻,手握著話筒不知如何是好。公公的聲音又從電話里傳過來,“青史,不哭,掛斷電話?!彪娫捓铩翱︵辍币宦?,緊接著傳來了“嘟嘟”的盲音。這一刻,楚金蘭突然覺得自己分外地孤獨。好像是在意外失去丈夫后,又猝然失去了兒子。她望著劉慎行的遺照,在心里喊了幾聲“慎行”,撲倒在床上,痛哭起來。最后,又一次哭得昏睡了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真真切切地見到了劉慎行。劉慎行似乎是剛剛從榆城趕回來,走進臥室后,拍了拍她的肩膀問:“傻瓜,我不在家,你一個人哭什么?”楚金蘭沒有停止哭泣,用力扭了扭被劉慎行拍了一下的肩膀,“你還好意思問我為什么哭,這都怪你,連個招呼都不打,說走就走了。留下我一個人,只得受你父母的欺侮,現(xiàn)在連兒子也不回來了?!眲⑸餍凶哌^來,不顧她的拒絕,一下把她攬在懷里,用手摸索著她的頭發(fā)說:“好了,好了,別哭了,我現(xiàn)在不是又回來了嘛,我回來了就沒人敢再欺侮你了,咱們一家三口人還像以前一樣地過日子。”楚金蘭這才破涕為笑,“慎行,現(xiàn)在咱們手里攢下的錢也夠花了,你要答應(yīng)我,從今天開始公司就全部交給慎言吧,你再也別去榆城了,行嗎?”劉慎行聽到這話皺緊了眉頭,似乎是在極力思考著做出決斷,“這事,可得好好想想?!背鹛m期待地看著丈夫,不知道他會如何回答。劉慎行卻突然嬉笑起來,伸出一只手指刮了刮她的鼻子,點點頭說:“好,聽你的。其實,這次回來之前我已經(jīng)把公司全都交給慎言了,我也累了,也該休息休息了?!背鹛m半天才反應(yīng)過來,把兩只手分別伸進劉慎行的腋窩,“你已經(jīng)這樣做了,干嘛還故意裝腔作勢地騙我?!眲⑸餍袠O力躲閃著,哈哈大笑。楚金蘭說:“慎行,我還想知道一件事,那天凌晨你是和誰通的電話?”劉慎行的表情嚴(yán)肅起來,從她的身邊離開,站在臥室的地上,看著楚金蘭問:“這些還有意義嗎?

“有意義,我想知道?!?/p>

“既然這樣,你先回答我?guī)讉€問題行不?

“行,你問吧!”

“你在乎的是我,還是那個電話呢?”

“我都在乎。”

“那么你現(xiàn)在是痛苦還是疑惑?”

“我很痛苦,也很疑惑,我痛苦的是一個事實,我沒辦法讓它改變。但我的疑惑同樣讓我無比痛苦。痛苦和疑惑都讓我無所適從,度日如年?!?/p>

“那么假如你知道我和誰通話后,發(fā)現(xiàn)我并不是你想象中的我,我曾經(jīng)欺騙過你,做過對你不忠誠的事情,那么你后悔不后悔?”

楚金蘭定定地看著站在面前的劉慎行,想了很久,她感覺,劉慎行似乎站得離她越來越遠了。但最后她還是答了句:“我不后悔,不管怎樣,那都是你生命的一部分,你還是我丈夫?!?/p>

劉慎行聽了這句話后,又向后退了一步,淡淡地笑笑說:“你痛苦是因為懷念,是因為想著我們往日的夫妻情誼。但知道真相后,你可能會對我產(chǎn)生怨恨,你的追問很可能會把從前的美好破壞得面目全非,這些你想過沒有?”

“我想過,但我還是想知道。”

劉慎行又往后退了一步,已經(jīng)貼在了東邊的墻壁上,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既然這樣,我就再和你說最后一句話吧,我已經(jīng)死了,管不了那么多了?!?/p>

劉慎行說過這句話后,消失在了墻壁里。

楚金蘭高聲喊著“慎行,慎行?!睆膲糁畜@醒過來,她看見東墻邊,劉慎行的遺像正冷冷地看著她。

楚金蘭在查詢話費的電腦前猶豫了好久,最后還是按下了確認鍵,讓她想不到的是,設(shè)備提示,她輸入的密碼錯誤,讓她再次輸入。楚金蘭想,也許是剛才輸入時按錯了某個鍵。她穩(wěn)定一下情緒,再次輸了丈夫的生日。結(jié)果那臺設(shè)備仍然提示密碼錯誤。她換了一臺電腦,又輸入了兩遍后,終于反應(yīng)過來,劉慎行的手機密碼已經(jīng)被人修改了,她根本無法進行查詢。

楚金蘭趕回家里,拿了結(jié)婚證、她的身份證和劉慎行的身份證?;氐铰?lián)通營業(yè)廳,把這些東西遞給了服務(wù)小姐。小姐逐一看過了楚金蘭遞過去的證件,禮貌地笑笑,“這個手機號不是你在用吧?”楚金蘭點點頭。小姐再次禮貌地笑笑,“對不起,我們剛剛出臺了一項新規(guī)定,為了保護手機用戶的隱私權(quán),只有機主本人親自來或者經(jīng)過他授權(quán)同意,才可以打印通話詳單?!背鹛m未加思索地說:“我丈夫他同意?!毙〗愕谌涡α诵Γ瑥拇翱诟┫律砣?,飛快地撥打了一個號碼。然后很快抬起頭來,露出一臉職業(yè)性的微笑,似乎還有些無可奈何地沖著楚金蘭搖了搖頭,“很抱歉,我剛剛和機主通了電話,機主說他不同意您進行查詢?!?/p>

這一晚,楚金蘭再次夢到了劉慎行。他站得離她很遠,聲音也仿佛從遠方傳來一樣,顯得虛無飄渺無法接近,“蘭子,別白費力氣了,你永遠無法知道真相,因為真相根本就沒有任何意義。我已經(jīng)死了,難道你就不能讓我安安靜靜地生活在地下嗎?什么真相能比死亡這個事實更重要呢?”

楚金蘭失聲痛哭起來,使勁地搖著頭說:“不,不,不,我一定要知道,雖然你死了,但我還沒死,這個真相也是你的一部分?。》彩悄愕氖虑槲叶家私??!?/p>

“你在乎事實超過了在乎我的生命,我明白了,楚金蘭,其實你根本就不愛我,我告訴你,我很失望,真的很失望?!?/p>

楚金蘭大喊一聲,從夢里醒了過來。

已經(jīng)是凌晨時分了,窗外萬籟俱寂,整個城市都已經(jīng)進入了夢鄉(xiāng),有一輪清白的月冷冷地掛在夜空之上。房間里似乎還回蕩著夢中劉慎行的聲音:“楚金蘭,其實你根本就不愛我,我告訴你,我很失望,真的很失望?!边@一刻,楚金蘭突然感到,也許此刻她已經(jīng)犯了一個不可饒恕的錯誤,對半個月前的凌晨那個神秘人的追尋,其實根本就沒有什么意義。

楚金蘭沒有想到,劉慎行的父母會主動給她打來電話。

這段日子里,楚金蘭一直神情恍惚無所適從,她的世界被清晰地分割成了白天和夜晚。在白天里,目光所及的任何一件東西,都能讓她想起劉慎行,緊接著就條件反射般地從那件東西上看到劉慎行的音容笑貌??吹綁ι蠏斓哪欠彤嫊r,楚金蘭立刻想到了她和劉慎行六年前一起去南橋家俱市場買這幅畫的情景。那天有點兒陰天,有些要下雨的跡象。劉慎行賴在床上不愿起來,嚷嚷著說馬上就要下雨了,明天再去買吧。楚金蘭用手指堵住他的兩只鼻孔,硬是把他從床上拖了起來。那幅畫里畫的是兩個人舉著傘在雨中漫步,他們帶著畫馬上要到家時,天上果然就下起了雨。他們抱著畫急三火四地跑進屋子后,劉慎行大聲地笑著說,沒想到,我們已經(jīng)提前被畫進了畫里。墻上的一面大鏡子,是楚金蘭指揮劉慎行掛上去的,她當(dāng)時站在遠處一會兒讓劉慎行左邊抬高,一會兒又告訴劉慎行右邊降低,劉慎行在墻上比量一會兒后就不耐煩了,匆匆忙忙地釘完了釘子,結(jié)果左邊偏高右邊偏低。劉慎行聽了她的埋怨卻不以為然,說高點兒也好低點兒也好,照出的還是你。難道人的生命竟然脆弱得不及一盞易碎的吊燈嗎?從屋子里的每一件東西上想到劉慎行時,楚金蘭會不由自主地重復(fù)當(dāng)初劉慎行關(guān)于那件東西說過的每一句話。感覺就像是那件東西早已經(jīng)錄制下了劉慎行的音容笑貌,多年后,一經(jīng)觸動按鍵,就完整地播放了出來。楚金蘭感覺到,每個白天她都被丈夫的聲音和身影包圍著,劉慎行已經(jīng)化身為各種形狀,無處不在,呼之即出。從每一件東西里跳出來的每一個劉慎行,都會讓楚金蘭淚流滿面。直到眼淚流盡,只剩下沙啞的聲音,再流就可能是她的血液。

而每天晚上,楚金蘭睡下后,都會在夢中看到劉慎行。每次他都是手握方向盤,駕車行駛在濱海公路上。然后就出現(xiàn)了一百二十六公里的里程碑,劉慎行的手機就在這時響了。盡管楚金蘭大聲地呼喚劉慎行,告訴他不能接,千萬不能接,你在開車,很危險。但夢里的劉慎行卻不以為然地笑一笑,對她的勸告不予理會,一只手握著方向盤,另一只手拿出手機,按下了接聽鍵。楚金蘭聽到手機里一個女人的聲音嬌聲嬌氣傳了出來,“慎行,你快點兒來呀,再不來我就不等你了?!眲⑸餍凶炖镎f著好,腳下又加了油門,超過了前面正行駛的一輛汽車。也就是在這一瞬間,楚金蘭看見一團黑影壓了過來,隨著“怦”的一聲巨響,劉慎行轉(zhuǎn)眼間不見了。每次楚金蘭都會在大聲呼喊劉慎行時從夢中突然地驚醒過來,睜著眼睛看著周圍的黑暗發(fā)呆。有時候楚金蘭甚至想,如果自己在夢中能夠說服劉慎行不去接那個電話,也許丈夫就不會出現(xiàn)那個意外了吧。但每當(dāng)夢到關(guān)鍵處時,不管她如何聲嘶力竭地呼喊,但卻從未讓劉慎行改變主意,放棄接電話的念頭。

十幾天里,楚金蘭就這樣在白天和黑夜之間穿梭,在對劉慎行的懷念和疑惑里承受著巨大的折磨。白天時,她很少會想起那個打電話的神秘人,而在晚上,那個人卻無法抵御地出現(xiàn)在她的夢里。那個人就像是橫在她和丈夫之間的一堵墻,一條溝,一道坎。讓她無法越過,無法抵達徹底的懷念。她的悲傷含義復(fù)雜,無法言說。

在這期間,劉慎言又來了兩次,一次是告訴她要辦理劉慎行的戶口注銷手續(xù),要走了劉慎行的身份證。另一次是告訴她榆城的兩處房產(chǎn)馬上要辦理土地使用證,要走了那兩處房子的房照。劉慎言來時,楚金蘭直截了當(dāng)?shù)卦俅螁査?,劉慎行出事那天早晨,到底是和誰通了電話。劉慎言一口咬定是他打的電話。楚金蘭問,那為什么要刪掉手機里的通話號碼記錄。劉慎言說自己沒刪,不知道是誰刪的。楚金蘭又問,干嘛不同意她查詢劉慎行的通話清單。劉慎言答一句是父親的主意,就很慌張地離開了。

又一個周末,楚金蘭正準(zhǔn)備去學(xué)校接兒子時,接到了劉慎行父親的電話,公公在電話里用一副領(lǐng)導(dǎo)干部的口氣告訴她去一趟,說有一些事情要談?wù)?。她回答說馬上要去接孩子。公公告訴她用不著多操心了,孩子已經(jīng)有人接了,然后就掛斷了電話。

楚金蘭想不到劉慎行的父母家里竟然聚了一大堆的人,公公和婆婆很正式地坐在一張八仙桌的兩側(cè)。小叔子劉慎言和兩個小姑子都正襟危坐在沙發(fā)上,就連兒子劉青史也搬了只塑料凳子,規(guī)規(guī)矩矩地坐在了婆婆的旁邊。讓她心疼的是,兒子的額頭上現(xiàn)在還纏著紗布。楚金蘭看到這樣的場面不禁悲從中來,現(xiàn)在劉家的這些人里,偏偏只少了一個人,就是她的丈夫劉慎行。

楚金蘭正沉浸在悲傷之中,曾經(jīng)當(dāng)過處長的公公很威嚴(yán)地指指一把椅子,示意楚金蘭坐下??人砸宦暎认乱豢诓杷f:“今天把大家叫來,是打算開一個家庭會議。主要討論兩件事,第一件是有關(guān)慎行留下的財產(chǎn),大家有什么建議或者意見先說說吧!”屋子里沒有人說話,大家都拿眼睛看著當(dāng)年的處長,等著聽他拿主意。這個家里多年來已經(jīng)形成了一種習(xí)慣,凡是大事,一律都由處長做主。即使是劉慎行活著時,也很少敢越雷池一步。

處長用眼睛看了看楚金蘭,咳嗽一聲,意思是問她有什么意見。楚金蘭沒有想到公公婆婆會在劉慎行死后不足一個月的時候,就提出遺產(chǎn)問題,事實上她從來沒有想過這會是一個問題,她現(xiàn)在只想問問公公,為什么不讓她查詢劉慎行的通話記錄。楚金蘭搖搖頭說:“爸,我沒什么意見,聽你的。”處長微微點點頭說:“好,既然大家都沒有什么意見,那我就說一下我的想法。首先,慎行在世時購買了本市的一所房子,房子現(xiàn)在由楚金蘭住著,還有一部分存款也在她手里,房子和這些存款我的意見都歸楚金蘭所有。另外,慎行在世時的公司還得繼續(xù)運轉(zhuǎn)下去,這些日子里,公司一直是慎言負責(zé)打理,已經(jīng)基本上把關(guān)系都理順了?!碧庨L看了看劉慎言,劉慎言點了點頭。處長又接著說:“大家都明白,做生意需要資金,這樣,慎行原來主持公司時掙下的一部分錢,就要留在公司里,以便日后的發(fā)展,另一部分錢呢,我的意見是存在劉青史的名下,留做他今后的學(xué)習(xí)生活使用。還有,慎行在榆城購置的兩處房產(chǎn),也留給劉青史,大家看看對這樣的安排有沒有意見?”屋子里所有的人都表示贊同,楚金蘭根本就沒去考慮,公公剛才提到的所謂她手里的存款,其實根本就不存在。楚金蘭雖然是個女人,但對錢的事并不細心,從來都是只管花錢,不管賬目,至于現(xiàn)在家里有多少錢,或者有沒有錢,她根本就說不清楚。公公接著說:“既然大家都同意,那么我就往下說今天要商量的第二件事?!?/p>

劉慎行的父親頓了頓,沒有馬上說下去,轉(zhuǎn)頭看了看楚金蘭問:“你對自己的以后有什么打算?”楚金蘭不明白公公的話是什么意思,茫然地搖搖頭,“沒有,我沒什么打算。”劉慎行的母親不耐煩地搶過話頭說:“前一陣我們已經(jīng)讓慎言問過你了,沒想到,你現(xiàn)在還裝糊涂。和你明說了吧,我兒子慎行已經(jīng)不在了,你今年四十歲,是不是想要守他下半輩子啊?”直到此時,楚金蘭才意識到原來幾天前劉慎言的話是別有深意,她幾乎脫口而出說:“我甘愿守寡,不會改嫁!”劉慎行的母親一聲嗤笑,“笑話,你對自己就那么有把握嗎?日子還長著呢!你守得住現(xiàn)在,守得住將來嗎?”楚金蘭萬萬想不到,今天公公婆婆一家人會提出這樣一個問題,婆婆這樣一說,她羞憤難當(dāng),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才好。劉慎行的父親緊接著說:“既然你無法保證自己以后不改嫁他人,那么,我們作為劉青史的爺爺奶奶,現(xiàn)在就必需替他考慮以后的生活了。我們的意見是,劉青史的監(jiān)護權(quán)歸我們所有?!背鹛m這時才反應(yīng)過來,公公婆婆繞了這么大一個圈子,原來是為了從她的身邊奪走自己的兒子,腦袋“嗡”地一聲,頓時覺得天旋地轉(zhuǎn)起來,歇斯底里地喊道:“不行,你們休想把我和兒子分開?!彼呀?jīng)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個男人了,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別人再把另一個男人也無情地奪走。楚金蘭發(fā)了瘋一般大喊大叫,撲向自己的兒子。但公公搶在她的前面,護著劉青史進了臥室,在里面鎖上了門。楚金蘭拍打著厚厚的房門,無力地順著門滑下去,坐在了冰涼的地上。婆婆鄙夷地撇撇嘴說:“胡攪蠻纏,不可理喻?!币菜κ诌M了另一個房間。劉慎行的兩個妹妹走過來,一左一右扶起楚金蘭,把她拖到了沙發(fā)上,劉慎言說:“嫂子,你別急,事情好商量?!背鹛m尖叫一聲,推開旁邊的人,奪門而出。

不知怎么走回家中的楚金蘭萬念俱灰,想不到自己剛剛死了丈夫,頃刻之間又要失去心愛的兒子。她對著墻上劉慎行的遺像,一遍一遍重復(fù)著說:“慎行,你說說這到底是為了什么?你說話呀!慎行!”恍惚中她好像看到劉慎行慢慢從畫像上走了下來,嘴角掛著冷冷的笑看著她,一言不發(fā)。但她沖過去,想要抓住劉慎行時,卻撲了個空,雙手落在了硬邦邦的桌面上,她伏在桌子上失聲痛哭起來。

門鈴就是這時候響起的,楚金蘭掙扎著打開了門,來人是劉慎言。劉慎言試探著看了看楚金蘭問:“嫂子,你現(xiàn)在是不是還很想知道,那天是誰給我哥打了電話?”楚金蘭淚眼迷蒙地看著劉慎言,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劉慎言從口袋里拿出一只手機卡,沖著楚金蘭晃了晃,“嫂子,只要你同意放棄青史的監(jiān)護權(quán),我馬上就把這張卡給你,而且還能告訴你有關(guān)我哥所有的秘密?!背鹛m吃驚地瞪大了眼睛,面前的劉慎言正把那張手機卡像一只誘餌似的遞過來,卡不停地上下晃動,似乎正等著她一口咬吞下去。她用盡所有的力氣,沖著劉慎言大叫了一聲,“你給我滾出去!我什么都不想知道!”然后就暈倒在地上。

幾天里,楚金蘭一連去了劉青史的學(xué)校五次,想要見一見兒子,好好和他談一談,但每次去學(xué)校得到的回答都一樣,為了保證學(xué)生的安全,他們不同意讓她和兒子見面。楚金蘭想不明白,作為一個母親見見自己的兒子有什么不安全的。但校方不聽她的解釋,她面對的只能是冷冷的鐵門。周末下午,楚金蘭早早就守在了校園門口,她對自己說,這次一定要把兒子接回自己的身邊。快到放學(xué)時,楚金蘭看到公公婆婆從一輛小汽車?yán)镒吡讼聛?。他們看了看楚金蘭,嘲弄地笑了笑。幾分鐘后,劉青史和另一個同學(xué)一起從校門里走了出來,看到楚金蘭后喊了一聲媽媽。楚金蘭沖兒子揮揮手,正要走過去時,想不到婆婆卻攔在了她的面前,而公公繞過她,拉住了兒子的手,走向了汽車。絕望中的楚金蘭頓時失去了理智,一把推開了婆婆,沖過去想要搶回兒子。就在她接近兒子的一瞬間,校門口突然響起了一陣刺耳的警報聲,一輛白色的汽車嘎然停在了校門口,車上下來的幾個人蜂擁而上,架起楚金蘭就走。盡管楚金蘭拼盡全力掙扎,又踢又咬又打,但最后還是被推進了車?yán)?,很快被綁住了手腳,汽車迅速開動,呼嘯而去。楚金蘭胡亂地拍打幾下車窗后,口吐白沫,暈倒在車?yán)铩?/p>

楚金蘭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躺在一個陌生的房間里,周圍有人不停地走來走去,還有一個人正用手電筒照她的眼睛。她下意識地問了句,這是什么地方。沒有人回答她。楚金蘭側(cè)過身,看見旁邊有兩個戴白口罩的男人低聲說了幾句什么。她第一個反應(yīng)是自己在醫(yī)院里,緊接著又想起了自己的兒子。她一翻身,從床上跳到地上。嘴里喊著:“我沒有病,我要去找兒子。”兩個戴白口罩的女人快步走了過來,一左一右架起她,把她拉到了另一個房間里,硬按在一張床上后,兩個女人訓(xùn)練有素地迅速從房間里退了出去,房門在外面“咔嗒”一聲鎖上了。楚金蘭看到床單上印著的“東關(guān)精神病院”的字樣后,這才明白,原來這里不是什么醫(yī)院,而是精神病院,她這個正常人已經(jīng)被當(dāng)作瘋子關(guān)了起來。楚金蘭盡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緒,慢慢地想明白了事情的端倪,毫無疑問,一定是劉慎行的家人為了搶到劉青史,想出了這個陰險的主意,謊稱她是精神病人,向精神病院報了警。原來公公婆婆嘲弄的笑容里別有深意,他們知道她會來接兒子,已經(jīng)提前給她挖好了一個陷阱,只等著她傻乎乎地“撲通”一聲跳下去。

被強行收入精神病院后,楚金蘭每天都會向看護她的醫(yī)生護士們解釋,她根本就沒有精神病,她是個正常人,但不論她是輕聲細語還是大哭大鬧,人家根本就不予理會。反而每一次哭鬧后,她都會被加大用藥的劑量。楚金蘭徹底地絕望了。有一天晚上,她躺在床上時,突然聽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便一下子從夢中驚醒了過來,她看見劉慎行像出事那天離家前一樣身著西裝領(lǐng)帶,正站在床前直直地看著她。楚金蘭喊了一聲慎行,眼淚就流了下來?!斑€是你對我好,回來看我了?!?/p>

劉慎行淡淡地笑了笑說:“蘭子,我回來了,這次你想知道什么,我都會告訴你。我會告訴你打電話的那個人是誰,還有我所有的秘密。”

楚金蘭微微地笑笑,輕輕地搖搖頭,“慎行,你回來就好,我再也不想知道那些事了,只要有你在,別的什么都不重要?!?/p>

“真的嗎?”

“真的!”

“那走了!”

“你干嘛急著走,再陪我待一會吧!”

“我請了假,馬上就得回去?!?/p>

“那你走吧,別忘了常回來看看我。”

“我會的,再見!”

劉慎行又一次笑了笑,向楚金蘭伸出了一只手。笑容從他的嘴角蔓延開來,越來越大,慢慢地變成了一個斜向上方,橫穿整個面頰的傷口。劉慎行腦袋的上部隨即飛了起來,轉(zhuǎn)眼就不見了。與此同時,劉慎行伸出的那只手從肩膀處斷了下來,“啪嗒”一聲落在了地上,隨之也消失不見了。而他另一只手從手腕處一點點斷裂開來,手上的皮肉開始變形剝離,最后只剩下一根筋和五根白骨樣的手指,那五根手指里,緊緊抓著一部手機。就是這部手機里,裝著楚金蘭曾經(jīng)夢寐以求的秘密,但現(xiàn)在對她來講已經(jīng)毫無意義了。

在楚金蘭住院期間,劉慎行的父親母親雷厲風(fēng)行,用東關(guān)精神病院開據(jù)的楚金蘭患重度精神病的證明作為憑據(jù),順利地辦理了劉青史的監(jiān)護手續(xù)。他們認為,在兒子劉慎行意外死亡這件事的處理上,他們做到了有理有力有節(jié),不僅有效地控制住了局面,而且如愿以償?shù)剡_到了自己的目的。他們是當(dāng)之無愧的勝利者,足以用這個結(jié)果去告慰劉慎行的在天之靈。在劉慎行去世三個月那天,劉慎行的母親在兒子的墓碑前詳細匯報了一切,告訴兒子不要擔(dān)心,可以在地下安息了。他們?nèi)f萬沒有想到,就在從北山墓地回來的第二天,竟然意外地收到了本市法院的傳票。被起訴的人是現(xiàn)在公司的法人劉慎言。當(dāng)劉慎言拿著法院的傳票慌張地請示父母時,他們開始還以為告狀的人是楚金蘭。他們非常納悶兒,在他們周密的安排下已經(jīng)被關(guān)進了精神病院的楚金蘭,怎么會突然跑出來,告了他們的狀呢!后來才明白,告狀者另有他人。而那個人的身份連劉慎言也一無所知。當(dāng)初他們不給楚金蘭手機卡,并不是怕楚金蘭知道劉慎行的什么秘密,而是因為劉慎行去世前有一個大客戶欠著公司一筆款項,很可能通過這個手機聯(lián)系返還。他們不想讓楚金蘭過多地掌握公司財務(wù)的內(nèi)幕。這張傳票弄得劉家措手不及。最后還是劉慎行的父親處變不驚,拿出當(dāng)初當(dāng)處長的氣勢,揮揮手說:“即來之,則安之。咱們應(yīng)訴就是了?!?/p>

一個月后,劉家人在處長的帶領(lǐng)下,集體出動去了法院。他們在法庭上見到了那位神秘的起訴人———一個打扮入時的年輕女人。劉慎言們本來以為只需解釋一下,就可以輕松地從法院上脫身離開,沒想到,那個女人當(dāng)庭拿出了三張劉慎行以公司的名義寫下的借據(jù)。三張借據(jù)時間各異,總金額是五百萬元,上面還蓋著劉慎行公司的公章。開始,劉家人對三張借據(jù)的真實性提出質(zhì)疑,但經(jīng)過刑偵技術(shù)部門鑒定后證明,三張借據(jù)全部真實可信,百分之百出自劉慎行之手。這場訴訟以劉家人的敗訴告終。聽到這個結(jié)果后,劉家人一下子蒙了。當(dāng)年的處長吩咐劉慎言查一查公司目前帳上還有多少錢。劉慎言清查的結(jié)果是,僅有四百萬,要想還清欠款必需得賣掉那兩處房產(chǎn)才行。當(dāng)年的處長長嘆一聲,暴怒地叫道:“劉慎行,你這個逆子?!?/p>

正在劉家人為了還錢的事焦頭爛額時,幾天后又接到了法院的一張傳票。這次起訴的是劉慎行的父親和母親。

劉家人再次全體出動去了法院,告狀的還是幾天前的那個女人,這次女人的懷里還抱著一個三四歲大的男孩兒。她起訴的目的是由劉慎行的父親母親代替劉慎行支付孫子的撫養(yǎng)費。劉慎行的父親忍無可忍,當(dāng)庭大光其火,說這純屬訛詐,百分之百的訛詐,難道隨便抱一個孩子來就能說成是劉家的子孫嗎?那個女人淡淡地笑笑,從孩子出生后做過的DNA鑒定,到劉慎行抱著孩子照的照片出示了一系列的證據(jù)。在眾多的證據(jù)面前,劉家人再次敗訴,作為劉慎行遺產(chǎn)的繼承者,被判定支付對方撫養(yǎng)費。

從法院回來后,劉慎行的父親大罵逆子,劉慎行的母親抱頭痛哭,劉家人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這些事情,住在東關(guān)精神病院里的楚金蘭一無所知。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再和那些醫(yī)生護士們解釋什么了,更不再想著從精神病院里走出去了。因為每天晚上,她都能在房間里見到劉慎行。劉慎行就像五年前沒出去開辦公司時一樣,每晚都陪在她的身邊。

冬天來臨時,楚金蘭會問,“慎行啊,你那里冷不冷??!”

劉慎行笑笑說:“不冷,像這間屋子一樣,也裝著暖氣。”

楚金蘭問:“你那里下雪了嗎?”

劉慎行說:“下了兩場雪,都不太大,根本就不能叫雪,充其量算是雪糝子吧?,F(xiàn)在不像過去了,那時候,天上總能下很大很大的雪?!?/p>

楚金蘭說:“是啊,以前的雪像鵝毛一樣,鋪天蓋地,躺在上面軟軟乎乎的。你還記得嗎慎行,咱們第一次相識就是在那樣的大雪里。”

“當(dāng)然記得了,你那時還是個小女孩兒,一看見雪,嘰嘰喳喳地像麻雀似的叫個不停。我從你旁邊走過,就多看了你幾眼?!?/p>

“我才不像麻雀呢!”

“你像麻雀,我先聽到了你的聲音,然后就看到了你。你發(fā)現(xiàn)我看你,你的臉就害羞得像蘿卜皮一樣紅。你那時候真沒見過世面?。 ?/p>

“人家的臉是凍紅的,和你有啥關(guān)系。”

劉慎行說:“咱們結(jié)婚登記那天也下了一場大雪,剛走出民政局的門口就撲通一聲滑倒在雪地上?!?/p>

“我想讓你扶我一下,沒想到,緊接著你也滑倒了,就倒在我的旁邊,還咧著大嘴不停地笑,抓起一把雪扔在我臉上。”

“我說,這回你可是真正的白雪公主了?!?/p>

“我也往你的臉上扔了一把雪,說現(xiàn)在我讓你變成白雪公子?!?/p>

劉慎行說:“你生咱兒子青史那天也下了一場大雪,雪從你進產(chǎn)房時開始下,到生完孩子時剛好就停了。你從產(chǎn)房里回到病房里,往窗外看一眼,傻乎乎地說,糟了,我眼睛壞了,看外面的東西都是一片白?!?/p>

“你裝模作樣地逗我說,會不會是突然得了白內(nèi)障?你說完這句話,病房里所有的人都笑了。我這才知道是下了雪。我本來想給兒子起名叫劉雪,可你爸說什么也不同意,偏說雪碰到太陽就會化,不吉利。結(jié)果起了個青史,說是能萬古留名。你怕你爸,就是不支持我?!?/p>

“我也是沒辦法!”

“你有辦法,卻不愿意想,你總是那么懶,身體懶,腦子也懶。對了,你在那里還像在家時那么懶嗎?”

“我和從前不一樣了,再也不懶了?!?/p>

“看來你有些進步。”

“不是我進步,而是很多事情都和從前不一樣了。”

“是不一樣了?!?/p>

“那如果是現(xiàn)在讓你選擇,你還會像當(dāng)初一樣嫁給我嗎?”

“我會嫁?!?/p>

“你傻!”

“你才傻!”

……

他們每天晚上都能找到不同的話題,會一直說到晨光從東邊的窗口照進屋子里。每當(dāng)這時候,劉慎行就一閃身,消失在墻壁的后面。楚金蘭則蓋上被子安靜地睡覺。醫(yī)生和護士一致認為,楚金蘭是整個醫(yī)院里最安靜的一位病人。但他們并不知道,在他們無法看到的空間里,楚金蘭現(xiàn)在無比地幸福,她和劉慎行又像五年前一樣,每天都在一起,過上了有滋有味的日子,而且現(xiàn)在,是永遠也不再分開了。

【責(zé)任編輯 泓 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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