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春利
亞子,這名字多難聽!
很長一段時間,連亞子自己也弄不懂,父親是搞政工的,那也屬于文化人,怎么給自己起了這么個名字?
后來,也就是亞子上了好多年班的某一天,亞子翻開字典認真地查了一下,查過,亞子心中不由暗暗佩服自己的父親。再有人問起名字的事,亞子就跟人家掰話,字典會查不?你翻字典查查,那“亞”當“次”講,就是第二,人哪,求不得第一,第二那也是相當不錯的。
亞子是個山地工人。可亞子從來就不說自己是個山地工人。亞子跟新結識的酒友喝酒,酒友問,你……做什么工作?亞子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不假思索地說,外科大夫。
外科大夫?酒友借著昏暗的燈光瞅瞅他那雙粗糙的手還有胳膊上的腱子肉,滿臉狐疑。
亞子并不計較,高聲喊大彬,算賬!亞子經(jīng)常來喝酒的地兒,就在地質隊家屬院門口,這兒有個大排檔,大排檔的小老板叫大彬,早年在機床廠當工人,下崗后自己支了這么個攤位,也沒個執(zhí)照,到了晚上偷偷支起來,白天就收了。酒友忙說,大哥,我來我來!
第二次喝酒,還是跟那哥們兒,酒過三巡,那哥們開懷大笑,大、大哥,差點讓你給唬住了,你哪是外科大夫,你就是地質隊挖探槽的!
亞子說,是呀,專門給地球動手術!大、大哥,你可真逗啊 ,跟你喝酒真他媽的痛、痛快!亞子說,咱改日再痛快吧,瞧你這酒量,不是我笑話你。大彬,多少錢?大彬說,35元。亞子說,35元,才幾個錢!亞子掏掏上衣兜,又摸摸褲兜,這扯不扯,這點錢也能難倒英雄漢,剛換的衣裳……那哥們說,大哥,今兒個我請,改日,改日你請!
亞子好喝,一個夏季,他幾乎每個晚上都泡在大彬的大排檔里。先是坐在門口,撒目著過往的行人,見到熟人,老遠就招呼人家,嗨!忙什么呢,來來來,進來弄兩口,我請客!
亞子的態(tài)度十分熱情,十分誠懇,被邀請的想不進來都不行,相互都認識,喝點就喝點,差哪啊?
亞子喝多的時候言語格外豪邁,我就瞧不起那些有錢人,有錢不花頂屁用?人哪,得學會享受生活,喝點小酒,才幾個錢!嘁!
陪伴他的人看這架勢一時半會脫不開身,干脆起身把賬給結了,說,哥們兒,剩下的你自己慢用,我有事先走一步。哎,哎……亞子在身后假意地喊兩嗓子,別呀,這扯不扯!而后,提著半瓶啤酒又坐在大排檔外面?!鐐儍?進來喝點,我請客!
到了凌晨三點,亞子已經(jīng)送走了六幫喝酒的哥們兒卻沒半點困意。大彬,亞子興奮地問大彬,還剩多少錢?大彬打個哈欠說,20元。給我烤十塊錢的魷魚,十塊錢的雞頭!亞子吩咐道。
回到家里,亞子將睡夢中的老婆哄起來,老婆,起來起來,看我給你帶回什么?烤雞頭!來來,趁熱吃了。
老婆從夢中醒來,聞到香辣味兒,立刻清醒過來,喲,這么多,要花好多錢的。亞子得意道,這年月,咱吃點東西還用花錢?老婆白了他一眼,說,老出去白噌,早 晚要拉清單!亞子說,怎么能叫白噌呢?這叫靠智慧吃飯!
亞子把烤魷魚往冰箱里塞,冰箱里堵得滿滿的,塞不進去。亞子說,老婆,這玩意太小,不中用,明兒個咱買個冰柜!老婆咧著油光光的嘴說,去你的吧!
到了冬季,大彬的大排檔搬到了鐵西。有人在那邊遇到大彬,問,干嘛搬走了呢?大彬說,過來躲一躲。躲城管吶?躲亞子啊,有他在,沒人敢來吃燒烤了!大彬吸了一下鼻子。
臘月里的一天,亞子為兒子操辦婚事,宴請了好多酒友。筵席豐盛,場面也很壯觀。
隔日,酒友們湊在一起,談論昨天的事——
昨兒個,有點多,光顧喝啦,把隨禮的事忘了,這扯不扯。
可不,我也是。
忘了忘了吧,才幾個錢,嘁!
哈,哈哈……
哈哈哈哈……
亞子躲在遠處,跺著腳罵道,媽的,現(xiàn)在的人,比猴都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