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景富
不是冤家不聚頭。方老漢和兒子天生就是一對冤家。就像傳說中的明朝皇帝朱洪武和兒子一樣,事事總是擰著來。方老漢希望兒子好好讀書,將來弄個一官半職的,也為方家爭點光,可兒子只讀初中畢業(yè)死活就是不讀了。說是要到外面闖世界。結(jié)果到外面不到兩月,就灰頭土臉地回來了。為此,方老漢沒少氣過。
父子倆你見我眼紅,我看你窩火。就這樣轉(zhuǎn)眼過去了二十余年。兒子長大了,娶妻了,生子了,可是,父子的矛盾并沒有多少緩解。只是,方老漢沒有多少心思理會兒子的叛逆。畢竟,家中大事都是他說了算。兒子想反水,沒那么容易。
兒子對方老漢的霸道是十分反感的,早就想真槍實彈和老子干上一家伙??墒?沒有時機。只要有心等,機會早晚會來。這不,機會終于到了!
方老漢每天到田里轉(zhuǎn)一轉(zhuǎn)。這是他多年的習慣了。六畝田,分散在東西兩塊大田中,轉(zhuǎn)上一圈,要花上他幾袋旱煙的工夫呢。
這天,方老漢像往常一樣,轉(zhuǎn)了東田轉(zhuǎn)西田。感覺有點累,巴不得就倒在床上歇會兒。到了家門口,卻進不了門了。一輛小貨車正堵著門。原來,是兒子把糧販子帶到家里來了。兒子和糧販子正在一點一點吞食他的糧倉。金燦燦的稻谷,一盆又一盆落入糧販的麻袋中,然后抬上磅秤。
當方老漢到家時,幾千斤的稻子已經(jīng)灌裝完畢。余下就是算賬了。方老漢進屋里看了看已經(jīng)空空的糧囤,仿佛心被掏空了。他拳頭攥得緊緊的,額上的青筋突起,一道一道的,一言不發(fā),心中在醞釀一股氣。
兒子依舊在和買糧人忙碌著。七千余斤稻子,八角錢一斤,一張張百元大鈔在兒子的手里沉甸甸的,顯得異常的激動和興奮。當他將錢準備裝進口袋時,突然聽到一聲如雷的斷吼:把錢還回去!這糧食不賣!
方老漢上前奪過兒子手中的錢塞給糧販子,說:“對不起啊,年輕人,這糧食不賣!”
糧販子被方老漢的舉動嚇了一跳,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
“這水稻賣得劃算啊,多賣五分錢一斤呢!”兒子說,“家里留這么多糧食干什么?你吃得了嗎?”
“我說不賣就是不賣!抬下來!”方老漢就是不讓。
“別聽他的,你開車走人就是了!”兒子示意糧販子開車,兒子今天也是吃了秤砣鐵了心就是要和方老漢擰到底。
糧販子看著這對父子你來我往各不相讓的拉鋸戰(zhàn),一時無法預料誰勝誰負。啟動車子想走。
“我看誰敢!”方老漢轉(zhuǎn)身回屋,摸出一把明晃晃的菜刀,擋在車前,對著買糧人說,“再走,我就砍了你的輪胎!有種從我身上壓過去!”
糧販子見老人這個架勢,急忙跳下車說:“你家糧食我高低不買了。卸下來吧!”
那天晚上,老漢召開全家人會議,他只講了一個故事。說是古代有個重耳逃難時,實在餓壞了,到處找不到吃的,遇到一個老人手里有塊餅,他用一塊黃金去換,可老人就是不換!為什么?沒有糧食呀!到處都沒有吃的。方老漢說,斷糧如斷血。沒有糧食,有錢又有什么用呢?
從那以后,兒子再也不敢隨便賣糧食了。方老漢家總是有三年陳糧幾萬斤。糧倉里實在裝不下了,就賣一部分,新糧下來,再續(xù)滿。總之,糧倉要保持滿倉。
這是方家的規(guī)矩。方老漢持家,糧食滿倉,這在當?shù)貍鳛榧言挕?/p>
轉(zhuǎn)眼到了2000年,距離土地下放近二十年。他做夢也沒想到,和兒子又一輪的爭執(zhí),幾乎到了白熱程度。
兒子和媳婦在外打工,一年有好幾萬的存錢。每年農(nóng)忙,都來家收種莊稼,他們說,這一來一往,浪費了車費不算,二十多天的時間,耽誤了幾千元的收入。收下來的糧食,全賣了,除去成本,還不夠他們一個月的工資呢。
因此,兒子硬是賣光了所有的存糧,還私下里把六畝田全轉(zhuǎn)給了本村李大頭家種了。更讓方老漢不能接受的是,兒子還答應倒貼李大頭每畝一百元。
方老漢氣懵了!田給別人種不僅不給一分一厘,還倒給人家錢,天下有這樣的傻子嗎?父子為此吵得異常激烈。方老漢實在斗不過兒子,就拿起菜刀到李大頭家,把刀往李大頭家桌子上一砧,說,李大頭你要是不還田 ,我就死在你家!嚇得李大頭臉都灰了,忙答應退回。
“這田,你自己種吧。農(nóng)忙我也不回來了?!眱鹤幼邥r,摞下這句話,頭也沒回。
“自己種就自己種。我這把老骨頭,還能撐幾年呢!等我死了,隨便你怎折騰!”方老漢毫不示弱。
后來,兒子兒媳農(nóng)忙果然不回來。方老漢自己伺弄六畝田,還是有些力不從心。幸虧有了機械收種,有鄰居幫忙,不然,累死了,也干不了啊。畢竟,七十幾歲了。
后來,方老漢突然得了腦中風,半個身子癱瘓,拄著拐走路都很艱難。再也沒法侍弄莊稼,親近農(nóng)田。不得已,由著兒子把田讓給了別人。那天,田土轉(zhuǎn)讓之后,他幾次拄著拐,艱難地摸索著到自己經(jīng)營了二十余年的田里,呆呆地坐了很久很久。
兒子每月出八百塊錢請了一個莊鄰照顧他。方老漢待在家里,很少出門。偶爾有年長的人去陪他坐坐,他總是說,這不是好事呀,農(nóng)家人咋能不種地呢?家里哪能沒有糧倉呢?
可他細細想想兒子的選擇,似乎又沒有什么不對的。那又是誰錯了呢?